第二章

狠狠放下电话,心里隐隐作痛。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躺进按摩椅里,右手熟练地放到按钮盘上,两个指头轻轻按了几下。屁股下立即传来一阵让人发麻的抖动,让人浑身颤抖的抖动随即变成旋转式、搓揉式,并开始从屁股向后腰延伸,然后顺着脊椎骨慢慢向颈椎移动,当倚靠在按摩椅背上的头被震颤得左摇右摆的时候,国家安全部部长许长征已经浑身软酥酥,心情也就慢慢放松下来。

听到公安部部长来电告诉他杨文峰落网的消息,他顿时感到了却一桩心愿的轻松,然而,公安局那帮立功心切的警察竟然采取国家三令五申禁止的手段刑讯逼供,这让他怒不可遏。轻松的心情烟消云散。骂过之后,坐在这按摩椅上,心情才又慢慢恢复轻松。

一个罪犯残杀几个人甚至数十人,那只是普通罪犯的个人行为,再严重也就上升到社会治安恶化和人心险恶的高度;然而一名打着国家的名义拿着人民和党赋予的权力的执法人员哪怕仅仅是伤害了一名普通公民,那也超出了个人操守和社会治安问题,而要上升到制度的弊端了。国家安全部部长这些年也读了些西方的哲学等社会科学的书籍,他模模糊糊认同这样的观点:国家的职能不光是管理人民,防止人民犯罪,更主要的应该是防止国家自己对人民犯罪。

国家安全部部长不管部下是否听得懂,每次开会都要举类似的例子,为的都是要说明一个问题,执法犯法是污染河源,罪不容赦。

许长征把自己的一切甚至生命都毫不保留地献给了两件他认为是最崇高和光荣的事业,第一件是毫不留情地消灭现存政治制度带来的一切邪恶和罪恶;第二件则是更加毫不留情地消灭一切妄图破坏这个政治制度的势力和力量!

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这两者不但不是一回事,而且很多时候是有冲突的、互相矛盾的。然而,许长征却以自己特殊的方式使两者并行不悖。他有自己一套思考方式,等他当上国家安全部部长后,他把自己的这一套想法用自己的一套方式付诸实施。

他对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政治制度下的贪污腐败、仗权欺人、执法犯法、贫富悬殊、权钱交易和鱼肉人民的弊端深感忧虑也深恶痛绝,他以强有力的手段发现一个消灭一个,决不留情。他上台后的这些年,在老军委主席的支持下,逐渐有意识有计划地一步步扩充国家安全部执法和情报职能,逐渐介入到反贪反腐等国家安全部原职能并不包括的工作中。其他政法部门特别是公安部门私下议论他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权力欲,正逐渐把国家安全部变成万能的克格勃。许长征只是笑笑,依然我行我素。

他对罪恶和邪恶的毫不留情,得罪了很多达官贵人,有很多共和国的党和国家领导人也对他恨之入骨,然而他们都奈何他不得。更何况,他们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国家安全部部长,因为——

因为他对一切企图破坏、妄图颠覆中国社会主义政治制度的势力和个人更加心狠手辣、斩尽杀绝!贪官污吏们尽管仇恨他,但他们都心知肚明,没有许长征这种共和国卫士和现存制度的忠实看门狗,他们根本无法贪污无法腐败,他们都清楚,普天之下,只有现存的政治制度可以让他们贪污腐败得游刃有余,而只有许长征这种人才能够铁腕保护现存的政治体制。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

生活在这种矛盾中的许长征慢慢失去了官场的朋友,他的部下也大多无法理解他,当然他们都尊重他,害怕他,执行他的命令时不折不扣。久而久之,他渐渐习惯了生活在没有朋友的孤独之中。然而他虽然孤独,却并不空虚,也不寂寞,而且,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给了他强大的力量。

他喜欢这个书房,喜欢在这个书房里躺在这张功能齐全的按摩椅上,喜欢想自己独有的想法。在这种孤独之中,他看到别人看不见的,听见大家无法听见的,思考人们无法想象到的……

此刻他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他又想到了什么呢?

刚才才被按摩椅弄得浑身自在轻松的部长突然浑身打了个冷颤,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恐惧的表情,也只有在这种孤独自处时,他才会真情流露。

老姜垂头丧气地跑回审讯室时,杨文峰已经昏死过去,但他的眼睛仍然没有完全闭上。老姜过去轻轻把他眼睛合上,然后示意手下关掉了四个墙角的强光灯。

杨文峰这一昏迷就是12个小时,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睡在一张舒服的席梦思床上。他睁开眼,却以为在做梦,他摇了摇头,想知道,自己刚刚从噩梦中醒来,又或者现在才进入一个美梦呢?如果此时此刻是梦醒时分,那么刚才梦中的一切为什么又那么真实?

门卫换成了西装革履的小伙子,他看见嫌疑犯苏醒过来,低头对自己领口的微型对讲机讲了两句。不久,有一名看守拿着一套新衣服走过来。杨文峰身上的衣服虽然已经被人简单擦洗过,但他绝对需要洗一个澡。守卫把他带去隔壁一个带卫生间的房间,杨文峰在那里冲了个凉。换上了一套不是太合身的衣服。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或者他以为那只不过是一场梦,又或者他故意把过去几天当成是一场梦,他想忘记,于是当他穿戴整齐被带向另外一个房间时,他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扯出几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流行的歌曲。

一踏进房间,他停止了哼唱,房间窗明几净,但再看一眼就能看出是窗明几净的审讯室。一张长条形桌子后面并排坐着三位西装革履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

杨文峰被年轻的西装带到长条形桌子前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杨文峰先生,你受委屈了。” 三人中中间的那张国字脸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地传过来,“你现在在国家安全部拘留所的审讯室,我们是以煽动破坏和颠覆国家政权罪逮捕你。但鉴于你的问题有一定的特殊性,我们需要了解清楚才进入法律程序,这也就是说,在你正式签字被捕前,我们给了你一个机会。”

杨文峰面无表情地听着。

“只要你积极配合我们,认真交待问题,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即使我们无法撤案,但在量刑判决时,也会手下留情。你听明白了吗,杨文峰小先生?”

杨文峰面无表情地点着头。

“好,我们开始吧。”五十多岁的国字脸站起来,他左右两边的副手也赶紧站起来,左边的一位戴眼镜的绕过长条形桌子走过来,从文件夹里抽出几张白纸,连同一支圆珠笔递给杨文峰。

“现在你在这个房间里,把你的简历详细写一遍,特别是1990年以后的经历,要详细写出来,工作单位,地址,电话和领导人,还有每一个阶段的联系人,听明白了没有,杨文峰?”

杨文峰接过纸笔,点点头。

“请回答是还是不是!”眼镜不耐烦地说。

杨文峰回答说“听明白了” 。

国字脸等三人沉默地走出了审讯室。年轻的西装回到门口,门没有关上,大概是怕杨文峰自杀,年轻人紧紧盯着杨文峰。杨文峰走到长条桌子旁边,坐下来,开始看着白纸发呆。

“1965年4月18日,”他在白纸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出生年月日,然后又发起呆来。门口的年轻人一直看着他,十几分钟后,年轻的西装有些不耐烦,就走过来两步,提醒道:“写简历还需要想那么久?领导半个小时后就会回来,希望你抓紧时间。”

杨文峰“哦”了声,俯下身,先是慢慢写,随即奋笔疾书起来。守卫满意地回到审讯室门口,半个小时中,守卫不时转过头来看一眼奋笔疾书的杨文峰,每次转头看时,他眼中就增加一些疑惑,半个小时后,他终于忍不住走过去。

看到杨文峰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四张白纸,他吃惊地站在那里,结结巴巴地说:“你没有搞错吧,让你写简历,你写了这么多?你经历没有那么丰富吧?”

“我也不清楚,总觉得还没有写完,好像我不停下来的话,就会一直写下去。”

“这又不是写小说或者自传,你简单写一下,我交上去就可以了。我们有你的档案,现在只是看你交代问题的态度,看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谁。”西装守卫严肃地说。

杨文峰把四张写满自己“简历”的纸交给守卫,脸上闪过一丝迷惘,之后,他被带回了单人看守间,等待下一次提审。

小李子只用了半个小时就翻过了两座山,这次他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去。站在山坡上的时候,他停下来,试图用眼睛辨识下面山谷里的铁路,不过那里黑咕隆咚的。但他知道那条铁路就弯弯曲曲地躺在那里,平时像一个冷冰冰的睡美人的铁路,只要有呼啸而过的列车压过她,就会发出挣扎喘息的“眶当”呼喊声,可以震得整个山谷都地动山摇的。

打记事起,古光老人就带着小李子站在高高的山顶上,俯瞰山谷里的蜿蜒而过的火车。打记事起,大山中那条动感的火车就像大山一样在小李子心里稳稳扎下了根。

在小李子的记忆里,山谷中的火车是他唯一的“玩具” ,陪伴着他度过童年。童年的记忆里,这一老一少会在山顶上席地而坐,从早到晚,等着一列列火车由东向西或者由西向东呼啸而过。送走一列火车离去的那一刻开始,就等待下一列火车的到来,这时古光爷爷就给小李子讲故事,那都是小李子听了好几十遍的古光爷爷肚子里的童话故事。

之后,直到七岁时,古光爷爷才领着小李子朝山下走了一百米,然后,这一老一少就又坐下了。小李子发现火车变大了点,世界仿佛变小了点,古光爷爷开始给他讲中国历史故事和民间故事……接下来的三年,他们没有再朝山谷的铁路多走一米。这时的小李子已经很好奇了,可是在这件事上,他谨守古光老爷爷的教诲,不愿意越雷池一步。

十岁的时候,老人带他下到半山腰,小李子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童年时的玩具火车变成一条巨大的蟒蛇,苍劲有力,倏忽而过。整整一年他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乌黑发亮的火车,但只有一次,当山谷被厚厚的大雪覆盖的时候,火车不得不慢慢行驶,小李子才看清了巨龙的真面目。他看到火车窗户里那一张张人的脸……

这时古光老人已经开始给他讲现世的故事,然而,老人那太多的叹息加上不连贯的述说,让小李子并没有多少心情去接受和理解。他太沉迷于眼前的山谷、火车路和火车了。

又过了两年,那一天终于到来了,古光老人带着小李子隆重地走向山谷,小李子当时的感觉是紧张和肃穆的。

小李子盯着浑厚的铁轨看了十几分钟,这时一列火车呼啸而来,小李子顿时感觉到一阵腾云驾雾的昏眩和兴奋,他的衣服呼呼作响,火车像一条巨龙冲过来,小李子发起呆来,他担心自己从胸口跳出来的心脏会被巨龙攫走。就在小李子稍微一愣神之间,百岁的古光爷爷已经跃上火车顶,仿佛骑在一条巨龙上,小李子心里充满激动和向往。

从那以后,他就想着有一天要骑上这条钢铁巨龙,冲向未知的远方。

现在回想起当初古光爷爷带着自己一次又一次飞身跳上火车顶部,随火车转过一个山谷后再依依不舍地跳下车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古光老人用了十年时间才把自己从山顶上一步步带到山谷火车旁边的深意。荒山野岭长大的小李子不像城里人,他根本没有一件玩具,为了练武,古光爷爷故意把他和其他的孩子隔离,同时老爷爷怕他玩物丧志,也故意不给他作任何土玩具。当别的孩子在妈妈怀里玩茸毛小兔子的时候,小李子光着脚板满山遍野追兔子;当别的孩子在用玩具刀枪玩打仗的游戏时,小李子正在用手掌劈柴火……然而,古光爷爷还是送给了他一个大玩具——山谷里那玩具似的火车。为了不让他很快失去兴趣,老人用了十年时间让他的玩具小火车渐渐变大,小李子也渐渐变大,变成懂事的、武功高强的绝世高手……

站在山顶上的小李子被夜风吹干的眼睛又陡然充溢了热泪。古光爷爷从来不在他面前流露感情,不传授武功和知识时,就席地打坐、闭目养神。可是,现在,自己要离开老人了,今后还能见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吗?

上那边传来轰鸣的声音。

急速行驶的火车明晃晃的窗户连成一条线,好似一条暴走的火龙。他不知道这条火龙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它到哪里去,但他知道,无论它到哪里去,自己都会骑着它离开这里。

国家安全部办事效率之高是罕见的,特别是涉及到国家安全的大案要案,这种近似神话的效率在许长征升任国家安全部部长后被制度化下来。

杨文峰那四页纸上写得密密麻麻的简历涉及到全国十几个城市和二十多个工作单位,由于国家安全部门工作性质的特殊性,自然无法使用正常的组织部门外调的途径去一一查证。这就是说,经办杨文峰案子的特工们必须在短期内亲自飞到全国十几个城市去接触二十多个单位详细了解情况。

许长征的部下只用了两天的时间。

第三天当他们再次提审杨文峰时,三位提审人面前各堆放了一大捆大信封和档案袋。杨文峰抬头看到这三大堆材料和档案,心里陡然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沉重,仿佛那些档案和信封是压在他心头上似的。他添了添嘴唇,眼睛里又忽而露出一些好奇来。

他的表情变化并没有逃过提审者雪亮的眼睛。国字脸的国家安全部审讯处长觉得此案要想获得突破,关键在杨文峰脸上,而不是面前的一大堆材料和档案袋。

材料汇总过来后,他连夜研究了这一大堆陈旧的档案和新鲜的外调材料。然而,收获很有限,而且……他此刻的心情一点都不比面前的嫌疑犯杨文峰轻松。此案是国家安全部部长亲自交办的,当他获知此案将由自己审办时,一度激动得夜不能寐。要知道,作为一名处级审讯干部,能够直接负责部长交办的案子在他一生中也才是第一次,搞得好,部长会对自己另眼相看。而许长征部长正是那种置繁文缛节于不顾,不拘一格降人才的首长。

可是当他从部长办公室出来后,先前的激动心情被一阵阵犹豫和担心所代替。他手里的材料薄薄两页,什么也没有说,却压得自己心里沉沉的。部长还一起交给他两本印刷得很粗糙的小说,据说是嫌疑犯写的。之后,一向信奉沉默是金的许部长也只是简单地说了那么一句话,然后就用老鹰般的眼睛盯住自己,他不敢回避部长的眼睛,但又不敢直视,于是只好把目光集中在部长右眼角那颗黑痣上。也许是盯久了的缘故,到后来,他竟然生出奇怪的感觉,感觉到部长眼角的那粒黑色的痣也是一只眼睛,而且是一只可以穿透人心的眼睛,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心里感叹道,难怪部长总是看见别人无法看到的!

在自己三十多年的审讯工作中,他什么样的案子都接过。对于那些证据确凿的间谍特务案,他乐在其中。大多情况下,他担心的倒是经不住审讯、一上来就稀里哗啦把什么都倒出来的软毛虫。他们倒是坦白从宽了,可是,国字脸处长却失去了发挥最高审讯术的机会,而且最重要的是,让他们失去了一次玩猫捉老鼠游戏的乐趣。有时为了获得更多的乐趣和积累更多的审讯知识和经验,即使罪犯坦白了,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国字脸处长也会穷追不舍,直捣罪犯的灵魂深处。国家安全部的同志们都知道,凡是经过国字脸处长审讯的犯人虽然绝对是“毫发无损” (而不是公安审讯经常使用的让犯人“体无完肤”的方法),但绝大多数犯人离开国字脸时,已经是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这种情况尤其发生在那些软毛虫罪犯身上,他们往往在第一个星期,在国字脸处长还没有来得及使用自己的审问术时就一古脑坦白了罪行。这些罪犯却不知道,这深深刺伤了国字脸处长的自尊心。如果每个罪犯都这么听话,那么我们国家安全队伍的干部素质不是要直线下降?那么我这个深研心理学、对审讯术钻研深刻的处长不是毫无用武之地?国字脸处长就是这么想的。

怀着这种想法和心情的国字脸处长就会痛打落水狗,就会用特殊的方式触及罪犯的灵魂深处,他会让这些罪犯自己一步步找出隐藏在自己灵魂深处的肮脏思想和无耻想法,当罪犯痛哭流涕、痛不欲生的时候,也是国字脸处长感觉到正义获得伸张、心情最愉快的时候。这之后,要看具体情况,如果正好碰上他家庭和睦,单位同事关系顺畅的话,他就会就此打住。然而如果他有什么不顺心的事,那么罪犯的灵魂深处的忏悔在他眼里看起来就是“虚伪”二字了。这样他会再接再厉,继续在罪犯灵魂深处翻云覆雨。

他不开心的时候远远多于开心的时候。

每当他不开心的时候,他就会使用一切手段,包括心理学的,还有他心中幻想过无数次但无法付诸实施的折磨他那提早进入更年期的老婆的方法去对付罪犯,这样的方法一旦用上,大多不到一个星期,罪犯基本上都会认为他们的灵魂就是一堆垃圾,一泡大便。如果国字脸处长再乘胜追击的话,不出十天,罪犯就会最终认识到,他们根本没有灵魂。

他们的灵魂都被国字脸处长一笔勾销了。国家安全部西苑大院的人都知道国字脸处长的这一特长,背地送了个“死魂灵”的绰号给他。

大家都不喜欢他,回避他,仿佛多和他呆一会就有可能失去灵魂似的。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被国家安全部部长许长征一眼看上了并加以重用。有人说,他们一拍即合的原因是两人都是灵魂爱好者,这也只是传闻,而且没有进一步的解释。

许长征在这个时候把这么重要一个案子交代给他,他周围很多人是怀着羡慕的眼光和嫉妒的心情的。不过,大家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案子彻底断送了“死魂灵”——国字脸处长。

在他的审讯生涯里,除了那些罪证确凿的案子外,还有很多没有证据,主要靠审讯的时候挖掘罪证的案子。其中最难办的也就是上面领导人交办下来的特殊案子。国家安全部和人民公安不同的地方就是前面的“国家”两字,所以这里的案子也都是和国家安全、国家利益密切相关,不是什么涉及人民的鸡毛蒜皮的事都可以进来的。所以所谓上面领导交办的案子,追上去,也就是共和国的党和国家领导人批示或者亲自交办的。这类最多的就是那些涉及到颠覆破坏社会主义制度,阴谋推翻现行政治体制的政治犯良心犯们。按照他们的罪证,基本上都无法定罪。但既然上面领导交办下来,那就是一定要办的。这个时候是最能发挥“死魂灵”的特殊才干的。

虽然这类罪犯不像间谍特务,也很不容易对付,而且每次强迫他们认罪后,“死魂灵” 自己的心里都隐隐不安,仿佛自己的灵魂也被某种程度的触动了似的。不过,最后胜利的一定是“死魂灵” ,因为他背后有国家,有十三亿中国人民,还有党和强大的人民军队!

如果说到工作中最难的地方,那恐怕就是如何掌握一个尺度。对于政治犯和良心犯,既要按照上面吩咐的那样定罪,就得他们按照固定程序交待固定的问题,可是又绝对不能让他们交待过头。否则,即使是给罪犯判了罪,上面也会不高兴的。例如,那些阴谋颠覆中国政府的罪犯一般比较狡猾,他们会交待自己只是反对“一党独裁专制” ,而且是使用宪法赋予他们的言论自由的权利,那么在审讯中就一定要把这一条和反对社会主义制度,反对中国政府紧密联系起来;如果罪犯只是反对“三个代表”,那么就一定要说他反对中国人民,反对中国的宪法等等;如果罪犯狡辩说自己只是反对中国的贪污腐败,那么就要在审讯过程中引导罪犯承认他们其实是反对中国的改革开放,破坏中国的和平发展环境……

好在这么些年下来,“死魂灵”对这些审问术和政治之道已经熟能生巧、应对自如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有信心在没有任何资料和证据的情况下,让一个人坦白上面领导事先定下来的任何罪行,哪怕那罪行是百分之百的莫须有。

可是,当许长征部长交办这个案子给他的时候,许部长只是简单地说:“搞清楚三个问题:他是谁?干过什么?还想干什么?另外,把那包东西拿回来!”

离开部长办公室的“死魂灵”才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手里的两张薄薄的材料只是此人的最基本情况,对他的审讯毫无裨益,加上部长送给他的两本罪犯写的小说,他心里觉得好笑,自己有三十多年不看小说了。

部长那三个问号,霎时让他觉得山穷水尽,感到自己走到了穷途末路。

如果许长征部长告诉“死魂灵”他想让杨文峰是谁,如果再告诉他部长自己猜测到杨文峰过去干了些什么,并且也知道杨文峰想做什么的话,那就好办多了。凭借他“死魂灵”这些年在灵魂之间游刃有余的经验和对党和国家赤胆忠心的赤子之心,他一定有办法让杨文峰供认不讳,让部长的推测和想象百分之百准确……

可是部长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他是谁?干过什么?还想干什么?” 这样三个必须用事实来回答的问题。

而“事实”是他最不善于也最讨厌的玩意,久而久之,他甚至认为“事实” 这玩意是可以在自己的审讯室和脑袋里凭空制造出来的。

然而这些年一直研究灵魂而且也把好几百人的灵魂抓在手里玩弄最后捏碎的“死魂灵”此刻心里雪一般明亮,自己的灵魂此刻也正抓在国家安全部部长许长征的手里,那人也是玩弄灵魂的高手,而且是至今无人能出其右的超级高手。

他头上渗出了黄豆般的冷汗珠。

“死魂灵” 突然发现嫌疑犯杨文峰的目光已经从桌上的档案袋移到了自己的脸上,他心中暗自一惊。绝对不能让罪犯看出自己心中的迷茫和害怕。心中这样想着,腰杆自然挺直了。他威严地咳嗽了一声,再次皱了皱眉头,让眼睛射出的光更加集中和犀利。

“杨文峰,你——你在看什么,你在想什么?”“死魂灵”国字脸处长的问题刚刚问出后,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妥,旁边的两位也觉得莫名其妙,这完全不像审讯专家的开场白。罪犯看什么和想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审讯人员要让罪犯看到什么,要引导他们思考什么。审讯专家“死魂灵”自然知道这个简单的道理,可是却问出了第一个最没有水平的问题,如果顺着这个问题下去,那么审讯人员就会被罪犯的眼睛和思维带着走。

好在坐在铁椅子上的杨文峰没有注意三人的表情变化,听到问题后,又把眼睛转回到桌子上的档案袋上,好像想看透那些牛皮纸信封似的,也皱了皱眉头,集中了目光。十几秒钟后,当他再次把目光停在“死魂灵”的脸上时,不无好奇地问道:

“那些都是我的档案吗?”

“死魂灵”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狠狠“哼”了几声。

“按照规定,我是不允许看自己的档案的。”杨文峰小声嘀咕道,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坐在“死魂灵”旁边的眼镜注意到这一细节,及时插进来轻声地问:“杨文峰,你想看自己的档案,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杨文峰抬头看着眼镜,眼里露出一丝感激和希望,结结巴巴地说:“我想知道我是谁。”

“住口!”“死魂灵”暴喝一声,声音把房间震得嗡嗡响,“杨文峰,你不要再耍什么花招了!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吗?我看你是想知道我们到底掌握了多少情况吧。”

他说罢,脸上露出鄙夷,伸手到面前的桌子上翻出了杨文峰三天前写的简历。

“杨文峰,我告诉你,不要试探我们,也不要考验我们的耐心,实话告诉你,我们掌握的情况比你想象的多很多。横在你面前的道路有好几条,但只有一条是活路!”

杨文峰抬头看着怒容满面的“死魂灵”,眼里一时之间竟然流露出强烈的同情。

国字脸“死魂灵”看到杨文峰眼里的同情,心中充满了厌恶和暴戾之气,他把那几张简历狠狠摔向杨文峰。纸张在房间里飘飞起来。

“我看你是不想配合的,你连一张简历也写得云里雾里,让人摸不着头脑,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的简历?”杨文峰不解地随着房间里飘落的纸张张望。

“是的,”眼镜开口说话,“你的简历写得看起来很详细,可是很多都是无法证实的,有些甚至是无中生有。”

“是吗,怎么会这样?”杨文峰脸上露出了疑惑。

这表情看在暴跳如雷的国字脸“死魂灵”眼里,又好气又好笑,他气馁地一屁股坐下来,任凭旁边的眼镜唱主角。

眼镜伸手从档案里抽出了杨文峰的简历复印件,扶了扶眼镜。

“你于1965年出生于湖北随州市的草店公社,后来随父母亲移到天河口公社,在那里读完小学和初中,小学和初中期间,经常发表优秀诗歌歌颂社会主义成果,这些都有记录,你在简历里也提到了,我们量刑时会考虑的。”

杨文峰看着眼镜,真诚地点点头。

这时的国字脸“死魂灵”已经强迫自己平息下来,接下来的审问由他主持。

“你的父亲是中学教师,母亲是公社医院的医生,你的家庭出身不好,属于地主阶级,虽然我们早就取消了成分划分,但当时作为地主的后代,也就是地主‘狗崽子’对你影响却非常大,对不对?这点可以从你小学和初中的政治表现里看出来,你那么小就坚决支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而且坚决支持清除地主富农子弟,我们有理由相信你当时是迫于无奈,是为了急于和自己的阶级划清界限,所以你不会被划成三种人……”

“我当时才不到十岁,”杨文峰干巴巴地插进来。

“哦,这倒是。不过三岁看大,那时的经历对你整个人生一定有很大的影响的。”国字脸意识到自己走得太快和扯得太远,但却并不认输,“年轻时的蛛丝马迹就是后来一切的根源,我们不能不重视。好,继续继续,你初中毕业时,赶上好时代的来临,否则你一个地主后代,人民是不答应你上重点高中的。你于1981年考上了湖北省随州市第一中学,在那里两年中,你拼命读书,终于于1983年考上了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我说的没有错吧?杨文峰?”

“没有错,没有错。”杨文峰连连点头。

国字脸看出杨文峰的思绪渐渐飘远,于是问了一句,见杨文峰被他的问题拉回来后,他继续指着桌子上的档案说。

“杨文峰,如果要追究你思想变化的罪魁祸首,就要从1983年你进入复旦大学校园讲起,那些年你们都干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相信你不会忘记,一时之间,康德,斯宾诺莎,黑格尔,弗洛伊德等等这些人的名字和他的学说充斥了大学校园,有那么一段时间,你们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是人民、是我们国家、我们的党含辛茹苦地培养你们读大学,培养你们成人……你们开始躁动不安,开始反思,开始反对异化,开始搞资产阶级自由化——就拿你来说,杨文峰,你忘记了自己是谁,或者你错误地自以为自己是谁了!你知道我们国家要培养一个像你这样的大学生,需要多少个农民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工作一年吗?”

“死魂灵” 的声音里突然充满了感情,仿佛是洪水一般不打招呼地汹涌而至。杨文峰微微发愣。

“你毕业了,分配到上海市外事办,我们有你在那里的详细档案资料,你看,虽然你只干了一年多,但你的档案袋装得满满的,哦,就是这个。”“死魂灵”国字脸处长得意地举起一个厚厚的档案袋,在空中晃了晃。然后盯住杨文峰的脸,想看他的反应。作为一名国家安全部的特工,他拥有一个最强有力的权力,就是可以细细研究品赏中国公民的档案袋里的东西。他也知道,中国公民最害怕的就是那个档案袋,无论你是总书记,还是农民,你都无法看到自己的档案袋。而那个档案袋则装着你的一切,包括你的灵魂。你的敌人掌握了那个档案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置你于死地。很多中国公民特别是犯了错误犯了罪的中国公民,一看到审讯员拿出他们的档案来,就筛糠似地发抖,然后就好像失去了灵魂似地软了下来。

可是“死魂灵”国字脸处长没有在杨文峰脸上看到他想看到的任何表情,相反,他看到了自己无法想象更加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表情。

杨文峰此刻看着档案袋的眼神是痴迷的,而且充满好奇和向往。

“死魂灵” 颓丧地放下档案袋。“你是1989年初辞职的,后来的情况不是很明确,你领取了出国护照,去留学,后来听说又回来了……总之,从你出国的那一刻起,你抛弃了自己的档案,我们也就失去了你的踪迹……”

三人都在桌子前低头研究了一阵。国字脸抬起头时,表情更加严肃。

“后来你的情况档案里没有记载,而你三天前给我们写了你的详细‘简历’,我们也作了充分的调查研究。现在我们要求你必须老老实实,如实回答问题,因为我们发现你的简历里不但处处是漏洞,而且你写的工作单位和地点几乎没有一个可以被证实!”

杨文峰的双眼被迷茫的雾气笼罩。他脸上的表情是思考和回忆。然而他却始终无法想起来,前几天,有好几次,他感觉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感觉好几次让他差一点想起来什么,然而不是他自己害怕的下意识地退缩回去,就是记忆临时背叛了他,他脑海里还是一片空白。

火车在山谷间蜿蜒飞驰,小李子一动不动地站在车顶上,任凭秋风划面,心情激动不已。以前和古光老人骑火车从来不超过十分钟,那十分钟火车奔走的远近,也就是小李子这一生中走出的最远距离。大概绕过三座山的样子。

现在火车已经行驶半个小时了,已经把三四座大山抛得无影无踪,经过五六条山谷,小李子仍然岿然不动,仿佛是不愿意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想放开心情尽情感知和享受这种自由自在,这种穿山越岭,这种无拘无束奔放的感觉。十七岁的小李子到底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而且又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山里的孩子。火车七转八转地飞驰了一个小时的时候,他已经激动得没有时间回想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千锤百炼的双腿一点也不感觉难受,头发上竟然出现了深秋入夜的霜冻,但小李子觉得自己的心里仍然是热乎乎的,充满了好奇和对明天的期望。

火车在鄂西北山区蜿蜒了三个小时,小李子就这样聚精会神地体会和感觉了三个小时。他觉得自己和大山浑然一体,而大山不会动,自己却可以自由驰聘。他心里霎那升起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自豪和骄傲。

火车停在随州市火车站时,小李子这种感觉受到挑战。这里已经没有大山,到处都是灯火点点。小李子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灯。当然这一晚上他看到了很多一生中第一次看到的东西。

火车在凌晨十分进入武昌火车站,这时小李子已经坐在火车顶上,这时的他已经被眼前的奇异景色吸引住,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在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中穿行的火车,已经失去了火龙威力,看到一条条大马路上川流不息的各式汽车和长江上慢吞吞荡来荡去的船只,小李子的嘴巴张得大大的。火车在武昌火车站停了十五分钟,小李子有好几次想下车,但还是忍住了。十五分钟后,火车一声汽笛声,又缓缓地启动了。

火车离开武昌站后开始朝南前进,武汉的灯火渐渐远去后,小李子陷入了沉思,他并不是一点都不了解什么是现代化的城市,小李子也看过一些关于城市的报纸和书籍,但今天是他确确实实真真切切置身于城市之中。那些需要仰视才可以看清楚的高楼,那些疾驰而过竟然没有互相碰撞的汽车,那些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都让小李子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以前在大山里,虽然有巍峨的高山和雄伟的峡谷,然而那里的主人始终是他小李子和古光爷爷,可是在这新鲜的可怕的城市里,人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好像只是陪衬物似的。小李子本身正是从仰视高楼的时刻开始,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渐渐也就不再想自己。

渐渐地,小李子伏在火车车顶上迷糊过去,一觉醒来,火车已经进入广东境内。气温明显升高。小李子脱下了一件衣服,扎在腰间。

上午十点多钟的时候,火车到达终点站,火车门打开后,旅客从小李子身下的火车中涌出。小李子乘人不注意,从火车另外一边翻身跳下,然后从火车底下爬过来,上到站台上,他随着熙熙攘攘的旅客向火车站外走去。

来到火车站广场上,小李子回头看了眼,像电影中人民大会堂的火车站正中的大楼顶上,“广州站”三个红色大字闪闪生辉。“广州站”三字左右稍微低矮一点的候车室楼顶上各有一排红色大标语。左边的是“统一祖国”,右边的是“振兴中华” 。小李子把眼睛向下移到广场上,这里至少停了四台头顶上闪烁着警灯的警车,广场上到处是衣着穿戴和自己差不多的农村打工仔,他们有些围坐在一起,有些排好了队伍准备踏上归乡或者继续流浪的火车。

这一切晃动的景象让小李子有点眼花缭乱,要知道,在他十七年的岁月里,每天都是开门见山,那巍峨的山峰总是岿然不动。现在小李子眼中所见都是瞬间万变的。

小李子就这样成为广州四百万外来工的一员,成为两个亿进城的农村民工的一名。

小李子并不是忘记了个人恩怨,而是这段时间他甚至想不起自己的存在。一切都充满新奇,一切都不可思议。新的生活充满新奇、刺激和向往。他感觉到一切都是如此出人意料的顺利甚至可以用“美好”两个字来形容。

初来乍到,小李子不但身无分文,而且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一套。可是,小李子有的是力气,在广州这个农村人口进城打工的天堂,有了力气是不愁没有饭吃的。小李子第一天就在火车站附近的红棉劳务市场找到了工地工干。浑身是劲的小李子怀着兴奋的心情一边干活,一边东张西望,很快就从身边的民工口里知道,他自己现在干的工作就是在盖高楼大厦。小李子兴奋极了。

在一些湖北和四川来的民工的介绍下,小李子晚上到新市劳务市场附近找到睡觉的工棚,收费壹元,席地而睡。小李子虽然昨天在火车顶上呆了一夜,现在脑袋还没有完全静止下来,可是由于白天的兴奋和劳累,还是很快呼呼入睡。

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工棚里,横七竖八地躺了十几个农村进城的年轻民工,为了节约电费,工棚里没有灯,但这没有问题,因为工棚不但四面透风,而且躺在地上,可以透过房顶上的破洞看见外面的立交桥和高楼的顶端。

这时,如果有人,例如社会学家、民意调查人员、御用学者又或者中共中央政策研究室的人刚好路过这里,他们可以借助汽车的反光和城市高楼大厦的霓虹灯光仔细观察这些呼呼大睡的农村青年的脸庞的话,他们一定会松一口气,一定会感到欣慰。因为那些农民青年的脸上,分明都挂着心满意足的平安和幸福的表情。

其中,小李子脸上的幸福表情就尤其突出。由于一个人顶两个人干,又力大无穷,小李子从下火车到现在,已经赚了三十块钱,除了吃盒饭用掉两元,住宿又花去一元,他现在口袋里整整装着二十七元人民币。而小李子这一辈子还是第一次赚这么多钱。当工地包工头恳求他明天一定要回去挖土时,小李子却自有打算。从火车站到新市的公共汽车上,他看到到处是工地,到处是百废待兴的景象,他差一点忍不住笑出来。他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城市有干不完的活计,他感觉到前途一片光明。他来对地方了。所以他打定主意,不愿意在一个地方干,准备到处走走,到处玩玩。

小李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生活得快快活活,这期间他虽然也想起了古光爷爷和当时发生的一些事情,不过在这个拥挤的城市,那些东西根本无法在小李子的脑袋里停留太久。小李子忙得很,他要打工赚钱,他要到处玩,到处看。

小李子来自还算比较富裕的湖北省,但就在那里也还有一百多万农民年均收入低于五百元人民币。可是小李子在进城的第二个月的时候,就见到了一百元的人民币。这可是他第一次拥有一百元的人民币纸钞。他左看右看,特别是仔细研究了钞票上那个人的头像。之后,他把这张纸钞小心叠起来,放进了他一大捆十元二十元钞票里。

小李子用浑身的力气去打工挣钱,花费又很少,所以感觉很快活,第二个月开始,他就开始在专供农村工消费的地摊市场买新衣服新鞋子。广州地区有好几个盲流比较集中的区域,那里有些专供农村民工购买的便宜货,例如“民工粮”,由于是使用有毒物质处理的劣质变质大米,所以卖得很便宜,很多盲流吃这种大米,从而节约了一笔开支;再如“黑心棉”的被子和棉衣,都卖得很便宜。

小李子在广州快乐地打工生活了大半年。这大半年里发生了很多事,这里有必要作一个简单的介绍。

鉴于这本书写得有些前后颠倒、混淆不清,时不时的介绍和说明尤其必要。小李子在广州的这大半年里,中国和世界上都发生了很多事。中国总理看完矿难家属,眼睛哭得红红的;一位进城民工被三位恶作剧的歹徒用一根钢筋棍插进肛门半米深,好心人无论怎么样都无法帮他拔出来,整整四天,这位民工就爬来爬去,在地上找东西吃,屁股上拖一条带血的钢筋棍;一位打工的老人因为无钱医治而死亡,同伴的打工农民为了让老人的尸体叶落归根,结果千里迢迢背着尸体送回家;中国国民生产总值GDP继续以超过八的速度增长,并且央视估计来年将会更加强劲;乌克兰民主制造的混乱以不流血的方式落幕,同时阿富汗开始历史上首次全民选举,阿富汗一张选举期间使用毛驴驮运选票箱的照片被北京权威刊物登出,引起全国有识之士的耻笑;之后,可怜的伊拉克人开始在美国的枪口下,第一次投票选择自己的统治者;印度洋发生世纪大海啸,中国政府和人民慷慨解囊,捐献数亿元给予受苦受难的东南亚人民;美国在伊拉克泥足深陷,却不忘记拿大把金钱到东南亚笼络人心;中国的社会学家做了一项跨世纪的超级民意调查,结果显示九亿农民包括进城打工的盲流是最有幸福感的,于是他们便得出结论,农民是最幸福的;之后不久,一个社会调查公司的调查结果显示,社会各阶层最有安全感的人是农民和城市的农村工。与此同时,深圳市委女书记在会议上大胆放言:我们共产党的政权要接受互联网的监督,但同时,她马上强调,当然互联网首先要接受共产党政府的监督。

说到互联网这个虚拟的世界,那里就发生了更多的事情,但由于那是虚拟世界,真真假假,并没有引起很多人的关注,或者说,大家都是顺带关心关心,并没有完全当回事。

可是只有一个人例外。

他不但关心互联网,是不是可以这样说,自从互联网出现后,特别是这些年中国大陆的上网公民越来越多,他几乎寝食难安。他在虚拟的互联网中看到了真实,看到了别人看不到,别人听不到的东西,或者说,互联网让他浮想联翩,让他想到别人无法想到的东西。

互联网让他感到害怕。他常常躺在这张按摩椅上闭目养神,他思考很多问题,大到国家兴亡,民族前途,小到互联网上的一篇小文章。他头脑清晰,理性睿智,具有超凡的判断能力,手中还掌握着神秘的权力和力量。可是,他却对互联网这个虚拟的东西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厌恶……

今天的人类已经很强大了,但他们却至今害怕黑暗,原因就是在黑暗里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世界上有很多邪恶和凶残的东西,然而迄今为止最令人发指的邪恶都是由人类丑恶的灵魂引起的——无论是黑暗抑或是邪恶的灵魂,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他们是看不见的,甚至并不存在。在他心里,互联网也具有这一特点,互联网是虚拟的。

迄今为止,作为国家安全部部长,他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直接参与了决定中华民族的命运,决定十三亿人前途的决策过程。至少在中国,他应该是所向无敌的。然而,他却深深害怕互联网,视它为无形的洪水猛兽和世纪大海啸。如果互联网是一个人,一个组织,甚至是一个国家,他,国家安全部部长许长征都会奋起战斗,直到取得最后的胜利,否则绝不轻言放弃。

然而,这互联网却是一个虚拟空间,摸不着,抓不住,总不能让他像挺长矛冲向风车的唐吉坷德一样,对着虚拟的互联网开战吧。

然而,他却深深感觉到,这互联网正是共和国的威胁,是他许长征必须面对的头号敌人。他在互联网这个虚拟的空间里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他又想到了什么?他为什么如此惊恐不安呢?

恭恭敬敬地站在部长身边的反间侦查局局长沙伟诚惶诚恐地说:“杨文峰装疯卖傻,审讯人员一筹莫展,谨记您的指示,任何人不得使用体罚。最后,我们最优秀的审讯处长决定单独审讯杨文峰,使用高深的心理审讯术,触动一下杨文峰的灵魂,给他一点厉害看看。结果他把杨文峰一个人带进审讯室,两人在里面一共呆了十二小时,其间房间里传出了好几次号啕大哭,但由于我们的人没有按事先约好的警铃,所以外面的守卫没有进去干涉他们。十二小时后门从里面打开,结果出现在门口的是杨文峰,杨文峰精神很好,他搀扶着摇摇晃晃的审讯处处长走出来。我们的处长出来时已经是行尸走肉了,好像失去了灵魂。出来后他一会哭,一会笑,他疯了。许部长!”

许部长微微睁开眼睛,射出一道精光,随即又黯淡下来,微微眯上眼睛,挥手示意连夜赶到家里来汇报的反间侦查局局长沙伟在按摩椅旁边的一张板凳上坐下。部长没有开口,局长只好进一步地解释。

“审讯进行了四天都毫无结果,最后审讯处长才决定单独审讯杨文峰的,他决定要深触杨文峰的灵魂,他在我们部本来就有‘死魂灵’的称呼,但两人出来后,失去了灵魂的反而是他自己,而不是杨文峰。具体情况还有待进一步调查,因为房间里没有装监视设备。北京医院的医生做了会诊,说他大脑受到刺激,精神崩溃了。” 秃了顶的矮胖的反间侦查局局长战战兢兢地小声重复着事情发生的经过,“我们不放心,于是又联系北京协和医院的精神病专家连夜进行会诊,专家也当场证实他得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不要说了,”许部长睁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这是我早就预料到的!”

不知道是部长直起了腰,还是椅子上的按摩锤把他推起来,他挺了挺胸脯,对诚惶诚恐的局长说:“我说的东西拿到没有?”

局长秃头上立即出了一层冷汗。“没有——还没有,当时是东北郊区大山子派出所的实习警察无意中抓获杨文峰的,他们当时大意了,没有清查现场,就这样把杨文峰一个人带回到局子里。”

“好了,好了,别啰嗦了,他们大意了,你该不会也大意了吧?”许部长责怪道。

“没有,没有,我一接到您的指示,就抓紧时间了,但那时离开拘捕杨文峰已经有四天了。我秘密带人赶到逮捕现场,可是……”局促不安的局长用手臂擦了擦光亮亮脑门上的冷汗。

许部长半眯着眼斜视了他一眼,秃头局长赶紧接着说道:“那是一间平房出租屋,主要是招待刚刚来北京打工的外地民工的,虽然我们三令五申要求出租屋主必须登记身份证,但是——这间出租屋的住客基本上每天晚上都不一样。我……我想,杨文峰随身携带的东西大概是被当晚住在那里的某个盲流顺手牵羊带走了,不过,我们目前还没有放弃追查……”

“怎么追查?你有什么头绪?”部长低声打断局长。

“我——,”外面是严冬腊月,房间里的温度要高二十多度,沙伟局长进门只是脱掉了外套,这时他浑身早被冷热汗打湿了好几次。沙伟刚刚擦干的额头又渗出汗珠,刚才,他忍不住自己几十年政府工作养成的习惯,答了官腔,而眼前的许长征部长是最不吃这一套的。既然没有头绪,追查就是一句空话,但在政府部门,这样的空话却不得不每天重复。局长习惯了,今天顺口而出。现在意识到,不禁紧张得脸色都变了。

“告诉我那个出租屋在什么地方,告诉我详细的位置!”许长征部长说罢眯起了眼睛。

局长不觉喜出望外,又暗自庆幸。他知道部长的习惯,所以在来之前,都详细记住了此案的一切细微要点。按说,一个局长无论如何是没有时间和精力记住一个案子的地点和周围情况的。

“大山子,青通路58号是外交部职工宿舍,过去就没有什么楼房了,这里有一片空地,进城的民工在附近搭起了工棚,后来发展成为出租屋,大概有三排,每天可以招待一百个民工。杨文峰当时就住在其中的一间。公安的同志是去清查非法出租屋时逮捕他的。从这个出租屋走过去大概六十米,还有一个二轻局的职工宿舍,此外,附近没有什么房子……”

“那里人口流动量不是很大,公共汽车站在哪一边?”部长打断局长,眼睛完全闭上了。

局长慌忙从手提袋里抽出一张手绘地图,结结巴巴地说,“那里有三路公共汽车站,其中两路是经过,一是终点站,车站就叫大山子,都在外交部职工宿舍过去二十米左右……”

“这就是说,如果民工要进城,必须得从外交部宿舍大楼前的马路经过?是不是?”部长微微张开一只眼。

“对,是的,许部长。除非是要出城……”

“民工不会出城,笨蛋!”部长睁开眼,“这就是说,那天晚上如果有一个民工拿了杨文峰的东西,第二天早上只要是离开了,就一定得经过外交部职工宿舍?”

沙伟局长疑惑地点点头,连声说“是、是” 。随后又补充道,“除非那位民工第二天刚好休息,又或者他想留在工棚,不上班……”

“不知所云!”许部长狠狠地打断局长,“你是白痴吗?民工没有休息,他们不去打工就要饿肚子,你连这也不知道?”

局长不敢说话。许部长把微微睁开的眼睛闭上,陷入短暂的沉思。局长在旁边一头雾水,然而他大气也不敢喘。

过了五分钟,部长声音平和地说:“还记得前几年台湾和美国加紧收买我党政军官员为他们提供情报的事吗,那时国防、外交和科技部门成为重灾区,我们国家安全部疲于奔命,防不胜防,后来为了取证,我们开始部署代号为‘天罗地网’的侦查技术,其中我们在北京党政军单位和单位宿舍重要出入口都装上了极其隐蔽的高精密度的摄像监视镜头……”

沙伟局长恍然大悟,喜上眉梢,同时脸上露出了献媚的表情,他打心底里佩服眼前的国家安全部部长,但表现在脸上就成了献媚。这和他那副长相有关,也怪不得他。部长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秃顶局长精神抖擞地站起来,连珠炮地说道,“部长放心,我这就组织专家,对那一天的录像进行分析取证!”

许部长睁开眼,又闭上了,然后以不易察觉的动作,在按摩椅里微微点点头。局长轻轻抓起茶几上的手提包,小心地踮着脚朝书房门口走去。他把包夹在手臂下,两只手小心地无声地打开房门,准备出去时,他犹豫了一下,声音轻轻地问:“许部长,怎么处理……”

“把他送到西山政治精神病院。” 许部长好像正等着他问,没有等他问完,就回答了局长的问题。

沙伟脸上露出一丝不安,又接着问:“那又怎么处理杨文峰?”

这次部长想了足足有半分钟,才叹了口气说道:“也送到西山政治精神病院去吧!”

小李子在广州呆了大半年,然后就起程到上海,这不是说他不喜欢广州,正好相反,他认为广州是他这辈子见到的最好的地方(当然除了家乡小李村和那几座大山,小李子只在广州住过),只是,他想在广州长期住下来前,到上海北京去走走。这时的小李子已经十八岁了,他浑身肌肉隆起,虎背熊腰,脸上黑里透红,红里透出英气,浓眉大眼,虎气生生。虽然仍然是一个靠卖力气挣钱的打工仔,而且每天挣的钱并没有比刚刚进城时多多少,但他却更加快乐,待人接物也成熟了不少,而且他沾染上城市的一些习气,当然有好有坏。

决定到上海和北京去打工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有些怀念火车。虽然住在广州市新市附近,每天夜深人静时都能听到火车的鸣笛和“哐当”声音,但那听起来一点都不过瘾。小李子想火车其实是想念家乡和古光爷爷,但是他小心地收起这些怀念。如果一个人在外面到处漂泊流浪,心里再加上一份无法满足的思念,那就无法生活下去了,那就永远与快乐和幸福绝缘了。古光爷爷一定在传授绝世武功的时候,也潜移默化地传授了这些生存之道给小李子。

这次小李子是坐进火车厢里到上海的,这是他第一次坐到火车里面的柔软座位上,这时虽然他已经可以像城市人一样端坐不语,但他的心情却和七个月前一样心潮起伏。上海这城市他很喜欢,不过那里好像不是太欢迎盲流。于是三个月后,小李子又登上了北上的火车。到首都北京后的第一天,他暂时住进了京城东北郊大山子的一间专门招待初次进城盲流的平房出租屋里。

录像带经过高精密电脑技术多番处理,基本上可以看清楚那天早上从外交部宿舍出入的男人是否刮过胡子,从宿舍门口路过的人的面貌和身材也清清楚楚。国家安全部三位面部表情分析专家和六位人物面相和性格分析专家在反间侦查局局长的召唤下齐集一室。经过六个小时的研究分析判断,再加上前后两天的录像带片断分析取证,他们基本上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下午五点,国家安全部三局局长把两位一直等在办公室里的大山子派出所实习警员叫进了房间。十天前,就是他们两位无意中抓到疑犯立了大功的。

两位实习警员进入这间秘密的房间后,目瞪口呆。原来墙上被各个不同的幻灯片打出了几十张年轻的面孔,这些人都介入15到35岁之间,一看就知道是农村进城打工的民工。

“你们两位放松一些,现在仔细回想,这些图片中有哪些是那天你们在逮捕杨文峰的出租屋里看到过的,只要有一点印象的都可以指出来。” 沙伟局长说罢,亲切地拍了拍两位警员的肩膀,走到一边去静静等待。

两位实习警员开始辨认墙上的照片。那天他们进入发出异味的出租平房后,大体扫了一眼房间,由于房间灯光暗淡,加上盲流本身也千篇一律,没有什么个性和特点,所以要说印象还真没有。不过,现在事关大案要案,怎么也得尽力而为。另外,当时也登记了一些身份证件,登记时还是有意无意地瞟了眼身份证上的头像的。于是,他们两人一会分别仔细盯着墙上的图像看,一会交头接耳一阵,等两人都有印象时,他们就念出墙上照片的图像的编号。这样他们大概选出了十几张照片。

两位警员看得出局长和坐在黑暗中的专家比较满意。当局长示意手下给他们播放一段段录像带时,他们再次证实了几个人的身份。其中一个警员指着屏幕上一个正经过外交部宿舍楼门口的小伙子开口道:“这个人我很有印象,当时我们说排队登记身份证,他有些犹豫,而且磨磨蹭蹭之后,站到了队伍的最尾。”他指的那个小伙子膀大腰圆,浓眉大眼,走路生风,刚劲有力,虎虎生威。

沙伟局长和黑暗中的专家们都会心地松了一口气。这和他们通过各种科学和玄学推算出来的结果不谋而合。

秃顶局长沙伟恭恭敬敬地站在许长征部长办公室里。和他在部下面前判若两人。

“我们已经查到取走杨文峰随身所带包裹的人。”

许长征部长赞许地点点头。

“我们会在短期内捉拿他归案,许部长请放心……”

“不用了,” 许长征轻松地打断秃顶局长,“捉拿他归案干什么,看照片只不过是一个孩子,如果他没有打开那个包裹,或者没有去看那东西,我看就不用那么夸张,只要把东西拿回来就可以了。这些农村进城打工的民工生活也不容易呀……”

许长征部长说到后来,声音明显地沉下来,局长也识趣地立即让自己满面露出同情的表情,并连连点头。

许长征说完,不再抬头,开始翻看眼前的文件。秃顶局长轻声说了声“告辞” ,然后后退着走到门口,转身打开门离开了。

许长征这时才轻松地长长呼了口气。

许长征,国家安全部部长,在朋友亲戚领导和同事部下的眼里,他给人的印象都是原则性强,办事果断,赏罚分明,嫉恶如仇,从善如流,追求正义勇不可挡,无惧无悔的;就是在敌人眼里,他也是阴险恶毒,心狠手辣,勇不可挡的角色。

可是有谁知道,他许长征其实心中装满了害怕和恐惧呢?他整天担惊受怕,终日惴惴不安。这些也许都是因为他那种独有的特质,就是前面已经交待过的那种特质。他可以看见人家看不见的,听见人家听不见的,想到人家不敢想或者根本就无法想象的。

当全球都在欢呼互联网把地球变得更小,把世界变得更美好的时候,他却暗中惊呼世界末日的来临,从此他惴惴不安,仿如热锅上的蚂蚁。他能够看到人家看不见的东西,就如同长了鬼眼的人可以看见鬼魂一样。他能够从普通的小事看到共和国面临的危险,他可以从蛛丝马迹推测出党和国家的命运。

互联网技术日新月异,上网的中国人与日俱增,这些让他渐渐感到一种强大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压得他闻到了死亡的气味。他亲自督促开发的封网技术迄今为止还行之有效,然而费用在不停增加,而且他也感到,如果美国直接介入开发破网软件,从无形的网络对中国进行大规模侵略,那该怎么办?美国至今没有这样做,那不是因为他们没有想到这个方法或者他们尊重中国“独特的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制度” ,他心知肚明,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老谋深算的中央情报局还在等待最好的时机,等待中国上网人数达到可以影响和改变这个国家的时候——当那个时候来到的时候,自己手下的技术专家们还有办法封锁来自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的虚拟空间的进攻吗?

必须尽快研究出一个金色盾牌,必须尽快研究出一个武林世界里传说的金钟罩,把十三亿人民牢牢地罩在里面,让他们过得幸福、安全和平安,不受来自美国的信息污染和毒害!如果万一无法开发出这些信息,那么国家安全部就只有一个办法,在必要的时候,切断所有的电线和卫星联系,甚至让中国全国停电,让中国回到千年前的社会中去。

想到这里,许长征感到脊椎发麻,心里发慌,他感到一阵不寒而栗。如果说来自美国和海外的虚拟攻击还可以采取技术封网和金钟罩的办法勉强抵抗,那么来自内部的虚拟的危险又将如何对付?

使用网络特工?随着虚拟空间的无限扩大,上网人数的逐年增加,需要多少实实在在的网特才能准确掌握虚拟空间的动向?又得花费多少国库的税收供养足够的网络特工对付那些虚拟空间的真实敌人?互联网太可怕了,任何一个稍微有思想的人,只要轻轻敲动几下键盘,就能够把一种思想传播出去,在虚拟空间里无限地散布开去,而对于崇尚一种意识形态的中国,任何思想无异于病毒……

许长征再次打了个冷颤,差一点把小便挤到裤子上。可是,自己又能怎么办呢?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前途举步维艰呀。站起来准备去小便的许长征想,如果国家安全部的干部都能够像自己这样长着一双看人所不见的眼睛,听人所不闻的耳朵,那该多好。可惜,他们只看到那些显而易见的危险,而往往忽视了那些隐藏更深的更加致命的危险。

就好像杨文峰的案子,到现在为止,只有他一个人清楚为什么要抓杨文峰,为什么要追查那包东西。

好在这一切就要结束了。许长征从厕所回来的时候,心情再次松弛下来。可以把心思从杨文峰案上收回了,这时他想起了华盛顿的业务……

想到华盛顿,他轻松的心情立马无影无踪,接着是那种习惯性的恐惧掘住了他的心,随即缠绕了他的全身。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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