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三章

米什卡休息了一个星期,他整天骑在马上。草原征服了他,威严地迫使他过起野蛮的原始生活。马群就在身边打转儿。米什卡不是骑在马上打吨,就是躺在草地上,无忧无虑地凝视着被风慢慢吹动的、镶着像霜花似的自边的云堆在无空飘荡。起初,这种脱离现实的情境使他满意。甚至很喜欢这种远离人世的牧场生话。但是待到一周将尽,他对新环境已经适应的时候,就产生了一种模糊的恐惧。“人们正在那里决定着自己的和别人的命运,我却在这儿牧马。怎么能这样呢?应该逃走,不然我就会越陷越深,不能自拔。”头脑清醒起来,他这样想着。但是脑于里又响起了一种懒洋洋的低语声:“让他们在那儿厮杀吧,那是死亡,可是这儿却逍遥自在,青草和蓝天。那儿是仇恨,这儿却是和平。别人的事儿与你有什么相干?……”各种思想开始猛烈地侵扰米什卡的宁静心境。这驱使他去跟人们接近,比起初来的时候,他现在常常找机会去跟索尔达托夫见面,接近他;索尔达托夫在杜达列夫池塘地区牧放自己的马群。

看来,索尔达托夫并不感到孤独。他很少在帐篷里住,差不多总是跟马群在一块儿或者露宿在水塘边。他过着野兽一样的生活,自己独创出一些食物,而且做得非常巧妙,好像一辈于专门干这个。有一无,米什卡看见他在用马鬃搓钓鱼线,觉得很有趣,就问:“你搓这玩意儿子什么?”

“钓鱼。”

“哪儿有鱼呀?”

“水塘里,有鲫鱼。”

“用泥钓呀?”

“用面包,也用泥钓。”

“煮了吃吗?”

“晒干了就能吃。喏,这儿有一条,”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条干鲫鱼,热诚地招待米什卡。

有一次,米什卡跟着马群走的时候,发现了一只被夹于夹住的野雁。附近立着一个做得非常精巧的假野雁,草里巧妙地藏着几个拴在木棒上的夹子。这天晚上,索尔达托夫把野雁裹上泥,埋到已经烧红的木炭里。他请米什卡吃晚饭。他撕着香喷喷的雁肉,请求说:“下一次你可别把野雁拿下来啦,不然你就把我的戏法全毁啦。”

“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米什卡问他说。

“我需要养活家。”

索尔达托夫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听我说,伙计们都说你参加过红军,是真的吗?”

科舍沃伊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问题,一时不知所措。

“不是……唉,怎么说呢……是这样,我想到他们那儿去……被抓了回来。”

“你为什么要到他们那儿去?想干什么?”索尔达托夫的目光严厉起来,小声问道,嘴嚼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他们坐在一道干涸的上沟顶上的火堆旁边。干马粪冒着浓烟,炭灰下面往外直冒火苗暗夜把干燥的热气和枯萎的苦艾气息从后面吐到他们的脊背上、流星划破了漆黑的夜空。一颗陨星落下来,留下的一道毛茸茸的光痕亮了很久,就像鞭子抽在马身上留下的鞭痕。

米什卡警惕地观察着索尔达托夫的被火堆的余辉映成金黄色的脸,回答说:“想要争取权利.”

“为谁争取呀?”索尔达托夫迅速地抖动了一下身子。

“为人民。”

“争取哪些权利呀?你说说看。”

索尔达托大的声凋变得低沉、甜蜜起来。米什卡犹疑了片刻,——他觉得,索尔达托夫是为了不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故意往火里放了一块于马粪。他下了决心,说:“争取人人平等——就是这些权利!不应该再有什么老爷和奴才明白了吗?这是一定要实现的,”

“你以为主官生不会打胜吗?”

“是的——不会打胜。”

“你原来是要十这个……”索尔达托夫喘了一口气,突然站了起来“狗崽子,你想把哥萨克出卖给犹太人当奴隶,啊?!!”他尖声凶狠地叫道。“你……该揍你的嘴巴子,你们这群家伙想把我们连根拔掉,啊?!啊哈,原来是这样!……你们想叫犹太人在草原上到处开工厂?想要把我们从田地上赶跑,是吗?!”

米什卡大吃一惊,慢慢地站起来。他看到索尔达托夫想要打他。他往后退了一步,索尔达托夫看米什卡吃惊地向后退去。——就挥起拳头,米什卡在空中拦住他的手,卡住他的手腕子,毫不客气地劝说:“大叔,你算了吧,不然我可要揍你啦!你哇啦哇啦叫什么呀!”

他们在黑暗里面对面站着。踏乱的火堆熄灭了,只有滚到旁边的马粪在闪着红光。索尔达托夫左手抓住米什卡的衬衣领子,攥在拳头里,往上提着,想挣出自己的右手来。

“你别抓我的胸膛!”米什卡转动着强健的脖子,沙哑地说。“别抓我!我要揍你啦,听见了吗?……”

“不,不,不行,你……我要揍你……你等等!”索尔达托夫气喘吁吁地说。

米什卡脱身以后,使劲把他推开,心里非常厌恶,真想给他一拳,把他打倒在地,打个够。他浑身哆嗦着,理了理衬衣。

索尔达托夫没有走过来。他咬牙切齿地骂着,叫喊着:“我去报告!……我立刻去报告场长!我要把你扭送到他那儿去!……毒蛇!坏蛋!……布尔什维克!……应该像收拾波乔尔科夫那样收抬你!把你吊在树上!绞死!”

“他会报告……胡说一通。把我关进监狱……不会再送我上前线去啦——这样就不能跑到自己人那边去了完蛋啦!”米什卡的心凉了,他在寻觅出路、拼命地在翻腾着,就像条退潮时破隔在岸上回不到河里去的鱼,在一个小水坑里拼命翻腾。“要于掉他!立刻就掐死他……非这样不行……”思想已经随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在寻找辩解的理由:“就说,他扑过来打我……我掐住他的喉咙……就说是失手啦……在火头上……”

米什卡浑身哆嗦着,朝索尔达托夫跨了一步,如果索尔达托夫在这时候撒腿一跑,那么他们之间一场殊死的格斗和流血就是不可避免的了。但是索尔达托夫还在继续叫骂,米什卡的火也消了,只是两腿还在瘫软地直哆嗦,脊背上出了一阵冷汗。

“喂,你等等……你听见吗?索尔达托夫,你不要骂了。是你先动手的呀……”

于是米什卡开始低声下气地央告起来。他的下颚在颤抖,眼睛在惊慌地眨动。

“朋友之间嘛,什么样的事都会发生………我并没有打你……可是你抓住了我的胸膛……哼,难道我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吗?这不都是明摆着的吗?……如果惹你生气了,请你原谅……真的!行吗!”

索尔达托夫的火气消下去了,又低声叫嚷了几声就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扭着身子,把自己的手从科舍沃伊尽是冷汗的手里挣脱出来,说:“你就像毒蛇一样乱摆尾巴!哼,算了吧,我不去报告就是啦。我可怜你这股傻劲儿……不过你别再到我跟前来啦,我再也不愿意看见你!你是个混蛋!你卖身投靠犹太人,我不可怜卖身投敌的人。”

米什卡在黑暗中低声下气地、可怜地笑着,尽管索尔达托夫既看不见米什卡的脸,也看不见米什卡紧攥着的拳头,攥得由于充血而鼓胀起来。

他们一句话也没有再说,就各奔东西走开了。科舍沃伊怒冲冲地抽着马,跑去寻找自己的马群一东方的天边,电光闪闪,雷声隆隆。

这天夜里,牧场上来了一场暴风雨。半夜时分,狂风大作,咆哮。呼啸,带着浓重袭人的凉气和呛人的尘埃,像是拖着看不见的衣襟,滚滚而去。

大空布满阴云一道闪光斜着划破了蜂拥耸立、像黑土一样漆黑的乌云。一片死寂,远处的什么地方,像预警似地响起了雷声;大雨点开始泻到青草上来第二次闪电划出了一个圆圈,在电光照耀下,科舍活伊看见布满半天的玄褐色的、边上除炭一样黑的。可怕的云堆和在黑云笼罩下的草原上偎依在一起的马匹,霹雳一声,闪光直刺大地一又是一声惊雷,大雨从黑云中倾盆泻下,草原隐约呻吟起来,旋风卷去科舍沃伊头上湿淋淋的制帽,强使他趴在鞍头上,有一瞬间是一片漆黑的寂静,接着天幕上又是一道道曲曲折折的电光,加深了浓重的黑暗。跟踪而来的响雷是那么迅猛,干裂,尖厉,震得科舍沃伊的坐骑后腿蹲了下去,清醒过来之后,立刻用后腿站立起来马群里的马乱成一团。科舍沃伊拼命勒紧缰绳,大声吆喝,想使那些惊马安静下来:“站好!……吁!

黑云的峰巅上,不断地闪过像砂糖一样白的亮光,在电光照耀下,科舍沃伊看到马群正飞速向他奔来。马的闪光的嘴几乎贴着地面,在风驰电掣般地狂奔。鼓起的鼻孔呼哧呼哧地吸气,没有钉过掌的蹄于踏出带雨的轰鸣声。巴哈尔以最快的速度,跑在前面。科舍沃伊忙把自己骑的马拨到一边,刚好躲开。马群冲了过去,在不远的地方停下来。科舍沃伊不懂得被大雷雨吓惊的马群是听到他的吆喝声才跑来的,又更响亮地喊了一声:“站住!喂——喂!”

马蹄的轰鸣声——这一次是在黑暗里了——重又神速朝他冲来科舍沃伊大惊失色,急忙往自己骑的骡马两眼中间的地方抽了一鞭子,但是这也未能躲开冲击。一匹发了疯的马的胸膛撞在他的骡马身上,于是科舍沃伊便像被投石器弹出来一样,从马鞍子上飞了下来、他死里逃生:马群基本上全从他右边一点驰过,所以没有踏着他,只有一匹骡马的蹄子把他的右手踏进烂泥里去。米什卡站了起来,尽可能地不出声,小心翼翼地往旁边走去。他听见,马群停在不远的地方,正在等待呼唤,好重新疯狂地向他冲来,他还听见了巴哈尔那特殊的、与众不同的呼哧声。

快天亮了,科舍沃伊才回到自己的帐篷。

第六卷 第四章

五月十五日,大顿河军总司令克拉斯诺夫,在司令部处长会议主席——兼外事处长阿夫里坎·博加耶夫斯基少将。顿河军军需总监基斯洛夫上校和库班军区司令菲利蒙诺夫陪同下,乘轮船来到马内奇斯克镇,顿河和库班的“大老板们”,站在甲板上无聊地观赏轮船靠码头。水手们奔忙的情景和从跳板上奔腾退去的红褐色波浪。然后他们上了岸,聚集在码头上的人群的千百只眼睛目送着他们。

天空、地平线、白昼、河面上飘渺的蜃气——都是一片蔚蓝。就连顿河也闪着不是它本色的。蔚蓝的波影,它就像一面凸镜,映出天上云堆的雪白的尖顶。

吹来的风里充满了太川、于裂的盐沼地和去年腐烂的干草气味。围观的人群在喳喳地低语。前来迎接的地方官员陪同诸位将军向校场驰去。

过了一个钟头,顿河政府和志愿军代表会议,在镇长家里开始了。志愿军的代表是邓尼金将军和阿列克谢耶夫将军,随员有军参谋长罗曼诺夫斯基将军、里亚斯尼扬斯基和埃瓦尔德二位上校。

会晤的气氛冷冷清清。克拉斯诺夫摆出一副令人难堪的架于。阿列克谢耶夫向参加会议的人寒暄以后,就在桌边坐下;他用干瘦的白手掌撑着下垂的脸颊,漠不关心地闭上了眼睛。汽车已经把他颠得疲惫不堪了。他好像被衰老和历尽的沧桑吸干了。枯瘦的嘴角凄凉地耷拉着,布满皱纹的蓝色眼皮肿胀而又沉重。无数细纹扇面似的向太阳穴扩散开去。紧贴在两顿的皱皮上的手指尖插在剪得短短的、枯黄的头发里。里亚斯尼扬斯基上校把沙沙响着的地图小心翼翼地摊在桌子上,基斯洛夫帮着他摊开。罗曼诺夫斯基站在旁边,用小手指尖揪着地图的一角。博加耶夫斯基靠在矮窗户上.痛心地打量着阿列克谢耶大疲惫不堪的脸,脸色苍白得简直像石膏模型一样。“”他老啦!老得可怕!“博加耶夫斯基心里嘟哝说,湿润的扁桃形的眼睛一直盯着阿列克谢耶大参加会议的人还没来得及在桌边坐下来,邓尼金就慷慨激昂、不客气地对克拉斯诺夫说:”在会议开始前,我必须向您声明:您在占领巴塔伊斯克的作战命令中说,在你们的右翼纵队里有德国一个步兵营和一个炮兵连参加作战,这使我们大惑不解,应当承认,诸如此类的合作使我感到非常惊奇……请阁下告诉我,你们跟祖国的敌人——毫无信义的敌人!——相勾结,并且利用他们的援助,这遵循的是什么原则呢?你们大概已经知道,协约国正准备支援我们了吧7 ……志愿军认为:与德国人结盟,就是对复兴俄罗斯事业的叛逆。协约国方面对顿河政府的作为也普遍持有同样的看法。我请阁下予以解释。“

邓尼金恶狠狠地拧起眉毛,等候回答;只是由于自制力强和上流社会的社交经验,克拉斯诺夫才保持了表面的镇静.但是他的愤怒还是难于掩饰:灰白胡子里的神经质的痉挛使他的嘴在不断歪扭。他很镇静、很客气地回答道:“在我们整个事业的命运面临孤注一掷的关头,即使原来敌人的援助也不能厌恶。况且顿河政府是五百万人民所信任的政府,是根本不受任何人监护的政府,它有权独立行动,只要这种行动符合哥萨克社会的利益,本政府的使命就是保卫这种利益。”

当克拉斯诺夫讲这些话的时候,阿列克谢耶夫睁开了眼睛,显然是在做地出巨大的努力,想要仔细听听。克拉斯诺夫瞥了一眼正在神经质地拧搓修剪得很漂亮的,向上翘着的尖胡子的博加耶夫斯基,又继续讲下去:“大人,您的高论中,这么说吧,道德观念占有重要地位。您说了很多义正词严的话,仿佛我们背叛了复兴俄罗斯的事业,叛变了协约国……不过,我认为:志愿军从我们这里得到的德国人卖给我们的军火这一事实,阁下总该知道的吧?……”

“我请求您严格区分性质完全不同的情况!您用什么方法从德国人手里获得武器,这与我毫不相于.但是——利用他们军队的援助!……”邓尼金怒气冲冲地耸了耸肩膀。

克拉斯诺夫在结束自己的谈话时,谨慎地一带而过,但是坚决地、明白无误地使邓尼金懂得,他现在已经不是邓尼金当年在奥德战线上见到的那个陆军准将了。

邓尼金打破了克拉斯诺大发言以后造成的尴尬、沉默场面,巧妙地把谈话转到顿河军与志愿军合编,并建立统一指挥部的问题上但是此前发生的冲突,实际上成了他们之间后来关系日益恶化的开端,到克拉斯诺夫离开顿河政府时,则彻底破裂了。

克拉斯诺夫回避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建议协同进军察里津,这样做.第一,可以占领一个大的战略据点,第二,在这里站住脚、就可以与乌拉尔的哥萨克连成一片。

接着,双方进行了简短的交谈:“……用不着我说,您也知道察里津对我们具有多么重大的意义。”

“志愿军会遇上德国人。我不去察里津,我首先要解放库班人”

“是要解放,但是占领察里津却是最重要的任务,顿河军政府委托我请求大人……”

“我再说一遍:我不能扔掉库班人。”

“只有在协同进攻察里津的前提下,才有可能商讨设立统一指挥部的问题。”

阿列克谢耶夫愤愤地咂了一下嘴唇。

“那可办不到!如果不把境内的布尔什维克完全肃清,库班人是不肯离开边界一步的,而且志愿军只有两千五百支枪,这里面还有三分之一是不能战斗的人员:伤员和病员。”

吃简单的午饭时,人们无精打采地交谈了一些没有什么意义的话,——事情已经摆得很清楚,不会达成任何协议。里亚斯尼扬斯基上校说了一个很逗乐的、有点儿荒唐传奇故事,说的是马尔科夫将军师里的一个十兵的故事,在共进午餐和有趣的故事影响之下,气氛已逐渐缓和下来。但是吃完饭以后,大家抽着烟,分散到内室去的时候,邓尼金拍了拍罗曼诺夫斯基的肩膀,用眯缝起来的锐利眼睛朝克拉斯诺夫瞧了瞧,悄悄地说:“区级的拿破仑……是个胡涂人,您知道……”

罗曼诺夫斯基笑了笑,迅即回答说:“他想要称王称霸,大权独揽……小小的陆军准将,陶醉于帝王的权势。我看,他没有一点幽默感……”

双方心里都怀着仇恨和敌意分手了。从这一大起,志愿军和顿河政府间的关系就不断地恶化,急转直下,而在志愿军司令部探悉克拉斯诺夫写给德皇威廉的信的内容之后,则达到了极点。在新切尔卡斯克休养的志愿军伤员都嘲笑克拉斯诺夫搞自治的意图,嘲笑他那热衷于恢复哥萨克古老习惯的劲头,在自己人的圈子里,轻蔑地称他为“掌柜的”,把大顿河军改作“大家行乐”。顿河独立运动分子针锋相对,称他们为“流浪的音乐家”,“没有领上的国王”,志愿军里的一位“大人物”曾恶毒地说顿河政府是“在德国人床上赚钱的妓女”。杰尼索夫将军当即回敬说:“如果顿河政府是妓女,那么志愿军就是这个妓女赚钱养活的一只小猫。”

这暗示志愿军对顿河政府的依赖,志愿军也分享了顿河政府从德国人那里得到的武器弹药。

罗斯托夫和新切尔卡斯克成了志愿军的后方,军官廉集。成千上万的军官在这里从事投机倒把活动,在数不清的后方机关里工作,住在亲戚和朋友家里,拿着伪造的受伤证明书躺在医院里……所有比较勇敢的人都死在战场上,或者死于伤寒或者受伤致死,而其余的那些在革命年代丧尽节操和良心的人,都像豺狼一样躲藏在后方,像肮脏的浮床和大粪一样,漂浮在动乱岁月洪流的表面上。这依然还是那些未受过战火洗礼的、长期闲置的基干军官,也就是刽于手切尔涅佐夫在号召保卫俄罗斯时曾大肆攻击、揭露,甚至羞辱过的那些人。他们大多数都是各色无耻之徒,都是些穿着军装的所谓“善于思考的知识分于”,他们逃避开苏维埃政权,又不屑与白军同流合污,苟且偷生,争论着俄罗斯的命运,给孩子们挣一点买牛奶的钱,渴望着战争的结束。

不管是谁来统治国家,他们都无所谓,——克拉斯诺夫也好,德国人也好,甚至布尔什维克,——只求有个结局。

可是战乱仍接二连三地发生。在西伯利亚——爆发了捷克斯洛伐克军团的叛乱,在乌克兰——马赫诺加剧了跟德国人用大炮和机关枪的搭话。高加索、摩尔曼斯克、阿尔汉格尔斯克……整个俄罗斯炮火连天……整个俄罗斯都处在大转变的阵痛中……

六月里,顿河流域像刮起了浩荡的东风,到处盛传:捷克斯洛伐克人正在攻占萨拉托夫、察里津和阿斯特拉罕,目的是要在伏尔加河流域组成一条东方战线,准备进攻德军。于是乌克兰的德国人不情愿地准许打着志愿军旗号,从俄罗斯跑来的军官人境。

德国司令部被建立“东方战线”的传闻弄得心慌意乱,就派了自己的代表到顿河来。七月十日,德军的几位少校——丰·科肯豪津。丰·斯特凡尼和丰·施莱尼茨来到新切尔卡斯克。

当天,军司令官克拉斯诺夫就在将军府内接见了他们,博加耶夫斯基将军参加7 这次会谈。

科肯豪津少校回顾了德军司令部如何竭心尽力,甚至不惜武装干预,协助大顿河军对布尔什维克的斗争,恢复了顿河政府的边界,接着就提出:如果捷克斯洛伐克人军团对德国人采取军事行动,顿河政府将作何反应?克拉斯诺夫向他保证,哥萨克将要严守中立,决不允许把顿河当作战场。丰·斯特凡尼少校表示希望把司令官的答复用书面的形式确定下来。

会谈就这样结束了,第二天,克拉斯诺夫给德皇写了内容如下的信:伟大的皇帝陛下!呈递本书的特使,济莫瓦亚镇镇长,大顿河军驻陛下宫廷特使(首席使臣)及其同僚奉我,顿河军司令宫之命,向强大的德国皇帝陛下致敬,并奏呈陛下:顿河哥萨克英勇奋战,已历时两月,其奋勇杀敌,为自己祖国的自由而战的英雄业绩,堪与不久前布尔人(他们和日耳曼民族有血缘关系)抗击英国、时的大无畏精神媲美,他们已在我国的各个战线上获得了辉煌的胜利,现在大好河军已在十分之九的国土上肃清了野蛮的赤卫军匪徒、国内秩序已经巩固,并且建立了完善的法治制度。布陛下大军友好相助,使顿河南部恢复安宁,我已拥有一支训练有素的寻踪支部队来维持国内的秩序,防御外敌人入侵。新生的国家,即领河军政府是难以单独生存的。因此,本政育与阿斯特拉罕辖区的首领——上校通杜托夫上:爵和菲利获诺夫上校——建立了紧密的同盟,以便在肃清阿斯特拉罕军辖区和库时地区之布尔什维克后.即由大顿河军政府、阿斯特拉罕军辖区和斯塔夫罗波尔斯克省之加尔梅克族、库班军辖区以及北高加索各民族,按联邦原则建立一个巩固的国家组织。这些国家意志一致,各新建国家与大领河军政府协调一致,决定不允许其国士成为血肉横飞之战场,并严守中立.我已授权我驻陛下宫廷特定,济莫瓦正镇镇长向陛下致意:恳请陛下承认大顿河军政府之独立,并于库班、阿斯特拉罕、捷尔等军区与北高加索解放后承认其独立,以及整个顿河——高加索联邦的独立。

恳请陛下承认大顿河军区自古以来之地理和种族边界,协助解决乌克兰和领河军区对塔甘罗格及其辖区之领土争执并将其会归顿河军,盖顿河军已领有塔甘罗格地区五百余年,该区原系特穆塔拉坎之一部分,而顿河军区乃由特穆塔拉坎演变而来。

基于战略上的需要,请求陛下促成卡梅申和察里津市、萨拉托夫省。沃罗涅什市、利斯基和波沃里诺两站并入顿河军辖区,并按现存济莫瓦亚镇的地图标明之疆界,划定顿河军辖区边界。

请陛下对莫斯科的苏维埃政权施加压力,迫其命令撤走大顿河军辖区以及加入顿河——高加索联盟其他各国境内之红军强盗队伍,为恢复莫斯科和顿河军之正常睦邻关系创造条件;由于布尔什维克的入侵使领河军辖区居民。商业和工业遭受之全部损失,它由苏维埃俄罗斯给予赔偿。

请陛下供应我们年轻国家以大炮、枪支、弹药和技术装备,如陛下认为有益可行,请在领河军辖区境内建设制造大炮、枪支、弹药等兵工厂。

大顿河军及其他领河——高加索联盟各国,对日耳曼人民之友好支援将永志不忘;哥萨克早在三十年战争期间,就曾与日耳曼人并肩作战,当时曾有若干顿河哥萨克团编入瓦伦施泰因将军统率之大军中,其后.在一八零七至一八一三年问,顿河哥萨克又在其司令官普拉托夫伯爵指挥下,为了日耳曼的自由而斗争;现在在东普鲁士、加里齐亚、市科维纳和波兰的战场上近三年半之浴血恶战中,哥萨克和日耳曼人学会互相尊重对方军队的勇敢和坚强不拔的精神,令天,他们犹如两个优秀的战士,携手并进,为亲爱顿河之自由而共同斗争。

大顿河军为答谢陛下之援助,在世界大战中严守完全之中立,决不允许与日耳曼人民为敌之武装力量进入自己境内:阿斯特拉罕军司令官通杜托夫公爵、库班政府,以及合并后之顿河——高加索联盟其余各国亦对此表示同意。

大顿河军给予德意志帝国以优先输出本地区需要以外剩余物资之权利,输出物资品种为:粮食——谷类和面粉、皮革和原料、羊毛。鱼类、植物和动物油、黄油及其制品、烟草及其制品、牲畜和马匹、葡萄酒及其他园艺和农产品;德意志帝国则向大顿河军辖区供应农业机器、化学产品和糅革用剂、纸币印刷设备和相应的材料储备、呢绒、棉织、皮革、化学、制糖及其他工厂设备和电工器材。

此外,大顿河军政府给予德国产业界向顿河工商业投资以特殊优惠,特别是在建设和开发新的水陆交通方面。

密切之条约关系双方均将受益,英勇无敌的日耳曼人和哥萨克在共同战场上用鲜血结成之友谊,必将成为与我们一切敌人斗争的强大力量。

向陛下呈递此书者,并非外交家,亦非精明国际公法专家,但却是一名惯于在光荣的战斗中敬佩日耳曼军队的士兵,因此,请陛下原谅我用语直爽和不善词令,并请相信我之诚意。

尊敬您的彼得·克拉斯诺夫,顿河军司令官,少将。

七月十五日这封信在司令部的处长会议上进行了讨论,尽管大家对这封信都持审慎态度,特别是博加耶夫斯基和另外几位政府成员都明白地表示反对,但是克拉斯诺夫还是立即把这封信交给驻柏林特使,济莫瓦亚镇镇长利赫滕贝格斯基公爵,他带上信去基辅,在那里与切里亚立金将军会合,同往德国。

博加耶夫斯基知道这封信在送出以前,曾在外事处打印了很多份,于是打印本就广泛地在人们手里流传开了,附有必要注解的打印本也在哥萨克部队中和市镇上流传开了。评论克拉斯诺夫卖身投靠德国人的声浪日益高涨。前线上开始骚动起来。

与此同时,被一连串胜利鼓舞的德国人,把俄国的切里亚丘金将军送到巴黎近郊,他就和德国总参谋部的官员一同观看克虏伯兵工厂生产的重炮猛烈轰击和英法联军的覆灭。

(未完待续)

([苏联]米哈依尔·亚历山大维奇·肖洛霍夫/著,力冈/译,译林出版社,2020年)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