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从西北内陆吹过来的寒风无声无息地扫过国会山的圆顶,悄悄绕过高耸的华盛顿纪念塔和威严的白宫屋顶,把华盛顿纪念公园里的落叶吹得满地乱舞,然后轻轻拂过波多马克河微波不兴的河面,吹到此刻正站在河边阿灵顿国家公墓里凝视着华盛顿的他的脸上。

他脸上并没有感觉到入秋的寒冷,然而他的眼睛却被华盛顿那一座座具有历史意义的建筑物上的射灯刺得微微胀痛。国会山的圆顶上的灯光把周围染得一片通明,白宫的灯光虽然相对低调,但却透出无可否认的威严;华盛顿纪念塔的顶端像利剑一样刺向天空,财政大厦只能见到一个棱角;杰弗逊纪念堂安静地矗立在另一边的孤灯中,纪念大桥上来往的车辆的照明灯编织了两条灯龙。

从这个喧闹的灯火通明、耀武扬威的都市的一角看过去,这一切都仿佛很遥远,那些灯光仿佛天上的繁星,那些车辆则好像丧礼队伍中的运灵车——一声不响。这正是他喜欢到阿林顿国家公墓来散步的原因。这个设立在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靠近市中心风水宝地的公墓里躺着成千上万名美国人的英雄,公墓肃静庄严,除了不时从某个碑塔传出的肃穆的音乐外,安静得只能听到活人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从这个公墓靠近波多马克河的走道凝视华盛顿市区,你会看到一个美丽的仿佛云层中的城市,安静异常,只有闪烁的群灯。

在公墓路边低矮的射灯的映照下,年轻人的脸上放射出一层淡淡的光芒,典型的东方人的面孔上眉清目秀,眉毛有些弯曲,按说这样一张面孔有些女子气,但只要瞥一眼他眉毛下的眼睛,就会感到他的阳刚之气。英俊的东方男人眼里透露出深不见底的坚毅、深沉和勇气。入夜的西北风把他的灰色风衣微微鼓起,他略显单薄的一米八零的躯体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如果不是微微鼓动的风衣,乍一看,会以为是一座雕像或者是一位建立了奇功的美国士兵的墓碑。

今天他站在这里特别久,已经超出了平时散步时间的三倍。从下班后就赶到这里,当时公墓里还有到处描摹和作笔录的小学生;后来他听到他们都离开了,接着从美国各地赶来参观的美国人也逐渐离去。夜幕降临了,他也得离开了。入秋的夜幕降临得快,他喜欢在公墓关闭前,等到华盛顿华灯初上,闭园的声音传来时,他才缓缓转过身,朝东门停车场走去。

这位东方人的美国名字叫菲利浦·赵,两年前已经入籍美国,现在在华盛顿大学国际研究中心从事国际关系方面的研究工作。如果一切顺利,他会在明年初成为华盛顿大学的副教授。如果知道他今年只有31岁,八年前才从中国出来的话,就知道,能够在华盛顿的国际研究领域占这么一席之地是很不容易的。

菲利浦做到了,因为他是一个认准了目标就死不罢休的人,而且他又没有什么其他兴趣和嗜好,至少表面上别人看不出。刚刚来美国那时,身上只有那一千美金,一边要去唐人街打零工,一边要在华盛顿大学读研究生,他做到了学习和打工两不误。获得博士学位后,他顺利取得了华盛顿大学的助教职位,这些年他的进步有目共睹。短短几年,他已经可以独立完成研究项目。深获大学领导和研究所专家赏识,而且在华盛顿国际关系研究领域也崭露头角。

不过,只要熟悉华盛顿这个城市的人都应该知道,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在华盛顿是没有前途的。不错,华盛顿集中了世界上最多最强的国际问题和国际关系研究中心,每个中心里又拥挤着举手投足都可以影响世界舆论的专家,然而,在华盛顿从事所谓研究工作的人一向被分成两类人,美国人和非美国人。美国人甘愿在华盛顿从事研究工作的肯定是野心勃勃的,他们要就是以政府或政党的智囊自居,要就是暂时屈居研究所,等待白宫随时想起他们,垂青他们而委以重任。

除了这些美国人外,华盛顿还挤满了以各种身份来华盛顿交流和学习的研究人员。华盛顿联邦调查局和中央情报局都心照不宣,知道这些所谓学者专家都是屁颠颠来华盛顿搜集情报的职业间谍或者兼职情报收集员。

那些挤满华盛顿各式各样研究机构的所谓专家和交流学者们都假装在搞研究,其实每个人都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伺机而动。

菲利浦不属于以上两种人,他是美国人,但毫无从政意愿,也没有什么政党后台,他好像是真正想从事研究工作的人。华盛顿大学的好心的美国人曾经劝过他,要他早作打算。好几个重量级专家告诉他,千万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还真以为国际关系和国际政治有什么地方值得研究的吗?你还年轻,华尔街在等着你,私人企业在向你招手。赶快离开华盛顿吧,这里不是普通人、不是正常人、不是人呆的地方,乘自己还没有陷得无法自拔,赶快跑到纽约洛杉矶、旧金山去,兴许还有得救……

有点害羞的英俊的菲利浦只是微微一笑,就又埋头搞他的研究了。他一如既往,对工资收入不计较,对身外之物不追求,遵纪守法,安分守己。当然对于男女之事他有时也逢场作戏,可是从来没有尝试过去定下终生大事……

他这样的性格成为华盛顿研究智囊机构里独有的一例,大家都很喜欢他,但又很忽视他。按说,在华盛顿这个小地方,联邦调查局和中央情报局应该早就注意到他了,可是他们却恰巧也忽略了他。

从某方面上说,美国的情报和反情报机关无疑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但从另外一方面讲,中央情报局和联邦调查局也是最无能的组织之一。

只要看过几本间谍小说的普通人都应该能够得出正确的结论,像菲利浦这样的人,一定是某情报机关派到华盛顿的卧底,专业讲法叫“沉睡者”(Sleeper)。他们长期低调地以最好的姿态潜伏在最好的地方和最好的位置,只等着派遣国发送指令,然后像下山的猛虎,像出洞的毒蛇……

菲利浦正是北京秘密安插在华盛顿的间谍,他也正是蓄势待发、只等北京分配任务的沉睡者!

过去八年间,菲利浦只收到过两个指令,虽然都是北京国家安全部情报局发出来的,但没有一个让他有机会“猛虎下山”或者“毒蛇出洞”,两次指令破译出来后,他都急不可待地阅读,然而,阅读之后,不但没有激动起来,甚至——怎么说呢,他到现在都不能完全理解这两个指令。当然不理解是一回事,菲利浦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北京传来的指令里的要求。

他怀着感激来到美国。到美国的第二年,他基本上算是站稳了脚,他主动联系北京,他把这一消息发回国家安全部。之后,他整整等了半年,北京才好像很不情愿地找到他。北京通过秘密交联向他发出了第一个简单的指令:在学习工作之余,把全部时间用在研究电脑技术特别是国际互联网相关有关的技术上。

于是,菲利浦自己存钱买了部电脑,开始在家上网,并且买回了各种电脑书籍看。不到三年,他对电脑已经了如指掌,而且也对互联网有了一定的认知。第三年某一天,他正在上网时,突然受到了强大的攻击,黑客不但控制了他的键盘,而且全面控制了他的电脑,他愤怒异常,好在电脑里没有重要资料。不过还是出了身冷汗。从那一天开始,他知道了自己虽然掌握了大部分的“正路”的电脑知识,然而那还远远不够。接下来,他虽然想尽办法,换了电脑,花大钱买了超强的防毒软件,但仍然无法摆脱如影随形的黑客,那黑客对他的攻击仍然在持续并且有升级的趋势。他甚至在街边的网吧都无法正常上网,所有的信箱都无法打开,直到有一天,他精疲力竭,眼看自己买的第四台电脑即将报废的时候(他只能把瘫痪了的电脑偷偷沉进波多马克河而不敢拿去外面店铺修理,害怕资料遗失),电脑屏幕上突然出现一行大字:你还有很多没有学到!

他惊呆了,这才知道前段时间的黑客都是北京蓄意安排的,是对他不求进取浅尝则止的警告,他惭愧万分。从那以后,他下决心学习被视为歪门邪道的黑客技术。当时是1995年,中国网民还不太了解黑客技术。他在虚拟世界里到处求学游荡,在这个过程中,他见证了1997年中国第一个黑客组织“绿色兵团”的成立,他加入到1998年中国“红色黑客”报复印度尼西亚排华而发起的强大网上攻击,但他当即受到了北京国家安全部的严厉批评。从那以后,他只能旁观黑客世界的一场场惊心动魄的大战,也正是在这种观摩中,他的黑客技术逐渐娴熟。从1998年到2001年,中美黑客在虚拟世界里进行了六场你死我活的最残酷也最壮烈的遭遇战,特别是1999年5月8日美国轰炸了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后,中国黑客化悲痛为力量,一度占领了通向白宫网站的交通要道,并向白宫和国务院主要网站投下了众多的垃圾(邮件)炸弹,而且把飘扬的五星红旗插在了美国政府的网站上……菲利浦赵看得喘不过气来,渐渐地,他看出了中国那些上网不到五年的黑客们有些后劲不足,同时,不耐烦的五角大楼悄悄释放了他们豢养的世界网络黑客高手来拯救白宫——这一切都在菲利浦·赵眼皮下进行,他却不能出手……电脑吱吱的声音仿佛是核子武器爆炸的轰鸣,菲利浦通过电脑屏幕仿佛看到中美黑客赤身肉搏的壮丽景象……不知不觉之间,他的黑客技术已经日益精进……

不过北京始终没有告诉他为什么让他深研互联网。北京也传话过来,让他务必小心谨慎,要对自己掌握的黑客技术深藏不露,更不要技痒而在华盛顿敏感网站外围徘徊流连。最后,他们带着威胁的口吻说:美国国家安全局那台三层楼房高的巨无霸数字和密码处理器是无法攻克的,千万不要飞蛾扑火!

他也曾借路边的网吧小试牛刀,结果让他出了身冷汗。美国智库的专家学者一向自命清高,很少使用手提电话联系,他们都倾向于使用电子邮件互相发送信息甚至传递一些看法和研究文章。菲利浦平时利用工作之便,都拿到过他们的名片。有一天,他在网吧使用自己在互联网“黑道”上学的黑客技术,轻而易举进入到几位中国问题专家的邮件箱里,结果他看到了很多平时不容易搞到的小道消息和信息。由于北京并没有要求他收集类似的情报,他没有向北京汇报他的收获,同时,他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小心地收起了自己的特殊技能。他在等北京发给他让他一展英姿的秘密指令。

这一等又是一年多,北京又发给他第二条绝密指令,他怀着激动的心情哆哆嗦嗦打开密码信件,结果——他再次迷惑不解,太平洋那边发过来的指令非常简单:开始研究《圣经》,并安排每个星期天到教堂参加弥撒。

《圣经》到处都是,是迄今为止人类印刷最多的书籍,超过二十亿本。排在其次的才是毛主席语录和毛选,大概有八亿册之多。菲利浦本身也通读过英文版的《圣经》,当时是为了学习英语和提高英语文学修养。但是北京发送的绝密指令上不是要求他“学习”或者“读”《圣经》,而是要求他“研究”。于是他从书柜底层找出《圣经》,开始一字一句地读起来。

由于自始至终不理解北京指令的目的,所以他一开始读《圣经》是带着完成任务的心态,这样读了一遍,然后他找来参考书阅读,之后又读了另外一种版本的《圣经》,第三次他找来中文版本,这时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在自觉阅读《圣经》了。到第四遍时,他突然有了强烈的到教堂去的冲动。于是某个星期天,他穿戴整齐,来到了附近的教堂,这个教堂也是美国总统一年要来两三次的教堂。

有了第一次,第二第三次就顺理成章,这时菲利浦还在研究《圣经》,不过他甚至已经想不起当初为什么要研究《圣经》了。因为他是真心喜欢上它,大概不到一年,他竟然有好几次要真心信仰上帝了。

这段时间,他内心激烈地交锋。从小受到的社会主义无神论教育和现在对于《圣经》的浓厚兴趣成为他心里交战的双方,而他自己则好像置身事外的判官。每当他情绪低落,每当他感到人生的无奈,感到人人难逃一死的人生的悲剧的时候,他心中信仰的一方就占了上风,这时他会拿一些想法安慰自己,世界上最伟大的科学家也都是信仰上帝的,不是吗?过去几年里,这个想法最强烈的时候,他都想立即停止挣扎,这个礼拜天就开始真心信仰上帝,侍奉上帝,作上帝他老人家的仆人。不过,他心中另外一个声音并没有停止抗争,那就是他从小的无神论教育——世界上从来没有救世主,没有上帝,宗教是毒害人民的鸦片。

有段时间,上帝渐渐占了上风。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他的电子邮件中收到一系列揭露基督教本质的文章,这些揭露和说教都是佐以事实的,非常具有说服力。从揭露资本主义披着宗教的外衣进行对华侵略,到现在基督教的主教教士们鸡奸幼童,这些文章大量出现在他的电子邮件和电脑屏幕上,就算不查ID,他也知道这些文章直接来自北京国家安全部。他暗暗倒吸一口凉气,好险,他心里叹道,这些文章来得像及时雨,又像警世钟,让他猛醒。

“醒悟”后的菲利浦·赵虽然继续上教堂,继续读《圣经》,继续把上帝挂在嘴上,然而,他已经完全换了种心态。这种心态,让他对于自己生活的美国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他现在能够更加深刻地认识到美国的虚伪本质。

这就是菲利浦被派遣到美国首都华盛顿后整整八年间左盼右盼得到的两次来自北京的绝密指令。就在他空有雄心壮志、满怀报国热情,而又百无聊赖,倍感寂寞的时候,北京发来了第三份加密绝密电码,要求他立即赶到墨西哥会面,接受最重要的任务。

录像上面那个虎背熊腰,虎虎生气的正大步走过外交部职工宿舍门前的小伙子不是别人,正是小李子。

到了北京的小李子,在同伴的介绍下,决定先到北京东北角大山子那里去住宿一两晚。当公共汽车经过天安门广场时,小李子惊呆了,这才是他朝思暮想的城市,首都北京!小时候古光爷爷讲的故事有一大半都发生在北京,又有一半发生在天安门广场周围,还有一半发生在天安门城楼后面的紫禁城里。

等找到工作了,一定要好好游玩北京城。小李子兴奋地寻思。

这时的小李子已经不再找那些一晚一元钱的破工棚落脚,但他也不愿意在吃住上花费过多。有这样的体力和这样的生活哲学,按说,小李子已经存了一些钱,而事实上,他的口袋里还是空空如也。最早他也随着广州的盲流一起去看过一两次香港的录像,去看路边脱衣舞这些盲流们闲来无事就会光顾的文化消遣场所,但去过一两次后,他就死活不肯再去。他之所以没有存上几个钱,是因为他乐善好施,他的钱就是被骗子利用他的这个性格骗走了的。

前面讲过,刚刚进城的小李子由于自己年纪较小,又是孤儿,长期在深山老林里生活,一进入大城市广州,眼花缭乱起来。他凭借着一身力气,当天就解决了温饱问题,不久就有吃有喝。这时的小李子基本上忘记了他自己的存在,他也没有时间思考自己从哪里来,现在在哪里,今后到哪里去这样既简单又深刻的问题。那段时间,小李子虽然身上穿的破破烂烂,吃着粗茶淡饭(有时还为了节约而吃下了有毒的“民工粮”),住的是地当床天当房的简易工棚,但夹杂着好奇、满足甚至幸福的感觉的表情却总被他挂在脸上。

可是他虽然看不见自己,却没有办法不看到另外一些贫困的民工,特别是那些满街乞讨的农村人。那些人常常就突然出现在小李子的脚边,让他耸然止步。天生善良心肠的小李子见到乞讨的人,总是会毫不犹豫地掏出打工省下的零钱施舍一些给他们。给他们后,小李子转身就走,他最看不得人家对他感激涕零的样子。他给的钱也不多,无非是他半个小时就可以挣回来的钱。

可是,他的钱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很快,小李子就发现有些入不敷出。有段时间,他看到地上的乞丐,特别是那些缺胳膊断腿的乞丐就绕道走,心里好像欠着他们似的忐忑不安。直到后来,有老乡告诉他,那些乞讨的人大多是骗子,或者以乞讨为职业的专业乞丐,小李子的心才稍微好过一些。

有一次,当他躲不开而不得不施舍了一些钱给缠着他乞讨的人后,他留了个心眼,跟着那个乞丐,后来的事让他愤怒,原来那乞丐果然是专业乞丐……小李子从那天以后,就心安理得,对那些乞讨的人铁起心肠起来。

直到有一天一切又改变了。那天小李子经过新市机场路时,看到一个抱小孩子的妇女坐在路边乞讨。那孩子大概有两岁样子,甜甜地睡着了。当小李子经过时,那妇女对他低下头,祈求道:“我饿,好心人……”

小李子加快步伐走了过去。小李子那天在机场路的红利商场买了些日用品,就往回走。当他走到刚刚那位妇女乞讨的地方的时候,他看到了让自己一生难忘的情景。那个妇女已经放弃了乞讨(因为谁也没有给她钱,这里是民工集中区,大家都好不到哪里去,而且乞丐又三步一个,五步一群的),此刻的她正坐在地上,报住路边的一个垃圾桶,把手伸进去抓里面的饭粒吃,孩子当时还睡在她盘曲的腿上,但已经醒来了。那孩子看到妈妈从垃圾桶一把把抓出残羹剩饭吃着,口水都流出来了,眼睛祈求地盯着妈妈的嘴巴。母亲实在是饿极了,一把一把抓着吃,白饭吃完后,又抓出了几个烂菜叶子,这时母亲看到了怀里的孩子。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把菜叶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又用手挖出来,送到孩子的嘴巴里……

小李子木然地站在那里,他以为这妇女也是那些乞讨一族,所以没有施舍,如果他当时知道这怀抱着孩子的妇女实在是饿极了,他会给一块钱的,在新市盲流市场,一块钱就可以吃一个小盒饭。小李子当时一边想一边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至于他想到了什么大家都不清楚。虽然在高架桥的阴影下,但仍然可以看见他流出了眼泪,这还是他进城后第一次流眼泪。也许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亲,但这只是推测,因为小李子是孤儿,从小就没有父母。后来当小李子回过神来,擦了擦眼泪准备把口袋里的钱全部送给那位妇女的时候,他才发现有这个想法的不止他一人,站在旁边默默观看的很多农村来的打工仔和打工妹这时都伸出了援手,虽然他们都下了很大的决心也只能从口袋里掏出几毛钱,小李子心中一下子充满了温馨的感觉……

这件事改变了小李子,他不再害怕被骗,凡是见到值得同情的人,他都会毫不犹豫给几毛钱甚至一块钱。在几乎遍地是乞讨者的农村工集中的区域,小李子几乎成了饥饿乞讨者的小财神。每天从工地回来,他都会经过长长的机场路,旁边的乞讨者都会向他打招呼。如果他们当天讨到钱了,那么他们一般都会主动拒绝小李子的施舍,如果他们今天什么也没有讨到,有可能饿肚子的话,那么小李子那微薄的几毛钱到一元的施舍就帮他们解决了晚餐。

结果是每个月靠力气打两份工、挣两份钱的小李子离开广州时几乎只有一张火车票和一百元零钱。不过他快活,他满足,他幸福。他之所以始终没有存钱意识也没有把钱存下来,其中还有重要的一个原因,那就是小李子不知道把钱存下来有什么用处。

他是山里的娃,年纪又小,唯一的亲人古光老人又是几近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这使得他至今还朦朦胧胧,不知道他所处的社会是靠一些叫钱的纸张支配着的。

当然小李子不是完全不知道钱的用处,例如他到北京后,就不再找那些一元钱一晚的工棚(事实上北京这地方根本没有一元钱的住宿),他住进了条件相当好的十元钱一晚的大山子出租平房里。

这间“条件相当好”的大山子出租平房就是当晚两位实习警察推开门后又立即退回,最后稍微调整,把鼻子捂住后再次进入的平房。

一到北京就过来大山子的小李子没有闲着,当天下午就干了几个小时的苦力,晚上回到出租屋后,倒头便睡。两位警察进来后,房间里近二十位民工都一骨碌爬起来,小李子才起身。他第一个感觉就是,原来房间里这么多人呀,因为他睡的时候,房间里最多只有五六位围拢在一起打牌的小青年。借助微弱的灯光,他扫了眼房间,发现绝大多数是和他年纪不相上下的。不过那边墙角有一位中年人有些与众不同,他的面色较白,也是浓眉毛高鼻梁,头发有些蓬松,当小李子目光碰到那人的目光时,不觉心中一凛。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那人的目光和他目光相接的刹那间,仿佛顺着自己的目光射回自己的眼睛,一下子伸进自己的内心似的。小李子急忙收回目光。这时他听到警察要求排队站好检查身份证和暂住证的呼喝声。

小李子这时才发现身上不但没有身份证,而且自己还是一个打伤了人民警察的逃犯。他紧张起来,心里一紧张,也就在行动上处处放慢了节奏。磨磨蹭蹭最后当队伍都站好后,他站到了最后一位。至少,这样他可以用时间考虑一下如何对应。他可以说身份证丢了,也可以说家乡做好了没有邮寄过来,还可以夺门而出,一转眼就消失掉,以他的武功,没有人可以追上的。这还是小李子进城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会武功。

他刚刚看到的那个有些与众不同的中年人起身时有些犹豫,刚才精光暴射的目光也有些散乱。他站到队伍的中间,比众人都高出一个头。按说这时的小李子应该全部心思都在考虑自己如何脱身,如何应对眼前的两位警察,可是他的目光却始终无法从那位中年人身上移开。

中年人走向两位警察的时候,小李子正好从后面看得清清楚楚,目力异于常人的小李子也注意到了中年人那残缺的丑陋的手指甲,不过他更加注意那中年人粗糙的手掌,那和自己手掌一样粗糙的手掌。

小李子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把心思都放在了中年人的背影上。这时,前面讲的杨文峰被捕的一幕开始一步步上演。

当那位警察从房间外进来,假装检查周围,然后慢悠悠地转到那中年人的身后时,小李子清楚看到了警察手里的手枪和手铐,他心中又是一凛,顿时感到血液循环开始加速。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把手铐套上自己的双手,无论你是公安警察或者你是国家安全部的特警。

小李子双手慢慢握成拳头,这时,那个警察喊出了“杨文峰”的名字,并且宣布当场逮捕他。奇怪的是,小李子这时一点也无法松弛下来,相反,那位被叫作杨文峰的中年人的一举一动深深吸引了他,让他无法放松下来,他不知道原因到底何在。但他感觉到,自己刚刚松开的拳头再次捏紧,而且仿佛捏着了一泡水似的。

小李子有些心慌意乱,头脑中一下子出现了很多混乱的想法,一会是冲上去解救杨文峰,阻止警察把手铐套上他的手腕;一会却有一种感觉要冲上去向杨文峰出击,这些感觉如此强烈,结果他捏得大汗淋淋的手竟然微微颤动起来。

小李子突然惊恐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心生杀机,而他更加惊恐地感觉到,自己刚才的杀机顷刻间无缘无故地消失于无形。

直到两位警察带走迷茫的杨文峰,小李子还感觉到有些虚弱,他突然怀疑自己是否真会武功。

剑拔弩张的小小出租平房很快恢复了安静,不久就发出了民工们平静的呼吸。可是小李子却久久无法入睡。这可能是他进城后,不,也是他这一生中第一次失眠。

直到第二天早上六点钟才迷糊了一会的小李子到八点钟起床时,满屋子的民工都出去打工或者找工了,房间里只剩下一两个,大家认为这个地方不安全,会有公安来查房,所以走的时候都带走了自己的行李。小李子下意识地朝昨晚那个中年人躺的角落望去,发现那里安静地躺着一个小背囊。他走过去,拾起小背囊,问房间里的两名民工是不是他们的,民工都摇摇头。

小李子犹豫了一下,把背囊背在自己的身上,然后提起自己的行李,出门了。他本来想把背囊送到当地派出所,但到了门口又犹豫了。后来他决定先把这个背囊放进自己的行李里。他当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就是他迟早还会见到那位叫杨文峰的中年人的。

华盛顿飞来的泛美航空早班飞机准点平稳降落在墨西哥城国际机场,等到机舱上的安全带警示灯熄灭后,菲利浦赵缓缓站起身,从头上的行李箱里取出小箱子,随着涌出机舱的旅客一道走出飞机。

在机场海关,他出示了美国护照。

“先生,这次旅行的目的?”墨西哥海关关员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

“休假旅游,先生。”菲利浦礼貌地回答。

墨西哥官员满意地点点头,客气地把美国护照还给了他。

刚刚出到机场外面,热风和人流一起向他涌过来。

“先生,需要雇佣保镖吗?”

“先生,你是美国人吧,那么雇佣一个司机兼保镖吧,我们这里是世界的绑架之都。”

“先生,这里每天都有人被撕票的,每个小时都有好几起绑票案发生,你就雇佣我吧,我会向所有绑票公司打招呼的,保证你的安全……”

菲利浦微笑着摇头谢绝,推开一条路,朝外面走去,实在没有办法,他就说:“已经有朋友在等着,对不起,我不需要保镖,谢谢!”

到了路边,菲利浦停下来,跟着他的一群当地拉客的司机和“保镖”也都停了下来。因为路边缓缓驶过一辆小车,在那位美国年轻人面前停下后,门从里面缓缓打开来,那是一辆在墨西哥城并不多见的和他刚刚坐的波音飞机使用同一牌子发动机的顶级英国轿车。

菲利浦在走向车子的时候,已经瞥见车牌号码,他稍微迟疑了几秒钟,就钻进车里。

小车后排坐着一位中年华人,他笑笑,说了声辛苦了,小车司机没有回头就把车平稳地驶离机场。

豪华轿车在墨西哥城最好的酒店华美达停下来。菲利浦和中年人下车后直接走进大堂,然后在服务生的带领下走向右手边的电梯。

电梯在28层停下。菲利浦随着中年人一起走到一个房间前,路上他们只是就墨西哥的天气东扯西拉了一阵。他们来到房间门前,停下来,这时门从里面悄悄打开。

打开门的是一位小巧玲珑的中国女子,她微笑着说欢迎,等两人都进去后,她向走廊扫了一眼,轻轻关上房门。

菲利浦把随身的小箱子放下后,打量起房间,这是一个小套间,由客厅和一个卧室组成。

“你好,这次旅游由我安排,希望你满意。”中年人这时才露出同志般的微笑,伸出双手紧紧握住菲利浦的右手。

菲利浦的拘谨一下子消失,放心地松了口气,眼角有些湿润。他也用两只手紧紧握住中年人的手。

“这位是蔡建瑛小姐,”中年人转头朝中国女子调皮地眨眨眼,“你的妻子……”

菲利浦也微笑着看着眼前美丽的女子,听到中年人的话,他笑容不自然起来,看到中年人脸上调皮的笑,以为中年人在开玩笑,但眼角瞥见旁边的美丽女子,脸还是忍不住红了起来。

“或者说,在未来一个星期里,她将是你的妻子。”这次中年人稍微收敛了笑容,认真地说了一遍。

菲利浦这次听得清清楚楚,北京来人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开玩笑,而且还重复开一次。但他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发问,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正在这时,从里面房间走出一个东方男子。一眼望过去,菲利浦差一点晕倒。

因为他看到从房间走出来的人正是他自己,或者说长相穿戴和自己一模一样。

如果说寝室的门是一面镜子,那么他一点也不会吃惊,因为那个从镜子里面走出来的人正是他自己,高矮胖瘦,脸型五官,头发,衣着打扮,甚至脸上看东西的表情、微笑和走路的姿势……

要不是旁边的中年人脸上挂着安慰的笑,要不是旁边美丽的女子迷人的微笑,菲利浦肯定会吓得魂不附体、转身就跑。

“容我解释一下,这位就是‘你’,在你今天下午和你的‘妻子’飞北京期间,你的这个替身就在墨西哥城东逛西游,到处留下你的足迹。”

另外一个菲利浦带着本来是他独有的那种微笑对他点点头。

菲利浦勉强站稳,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克隆的?”菲利浦忘记了打招呼,脱口问出这样的话,差一点把蔡小姐逗得笑弯了腰。

四人围着小茶几坐下后,中年人作了解释:国家安全部对于特别重要的海外关系都准备有替身,以防万一。中国有十三亿人口,要想找到相貌相似的人不费吹灰之力,找到后,稍微加工(整容),就可以培养一个替身。由于华人特工特别是在敏感位置上的特工在所在国都受到非常严密的监视,他们回到中国非常显眼,而且包括美国等多个国家在内的西方和东南亚国家,对于经常回中国的华人根本就不信任。但是作为一名优秀的华人特工,想念祖国,想常“回家看看”是再自然不过的,何况国家安全部也需要利用他们回国的机会对其思想状况进行摸底,找机会灌输爱国爱党教育,以及做一些无法在海外完成的业务培训等。有了专门的替身就没有这个后顾之忧。替身可以持中国护照提前到第三国旅游,等情报关系到达后,两人互换护照,特工可以持中国人的旅游护照来往中国和第三国,而替身则以特工的身份拿着特工的护照和信用卡在第三国逍遥自在。由于两人长相无法分辨,所以这个方法非常有用,也达到万无一失。特别是对于重要的情报关系,以及那些有重要情报需要汇报的情工关系。

菲利浦当然也知道有这个方法,中国有,美国俄国也有。但他却不知道自己也有了替身,要知道,只有那些最重要的情报关系才会被专门配备替身的。而自己呢?潜伏在美国的八年虽然积累非常好的情报资源,可是毕竟没有向北京发回一条有价值的情报。

这样想时,菲利浦脸上就出现了一丝不安和疑惑。中年人好像看出来了,轻轻拍了下他的手。

“这次如此兴师动众,主要是美国当局对入境的中国旅客都实行指模记录,所以我们无法安排在美国和你会面。”

“我理解,我过来也很方便,”菲利浦表示理解,“不过,麻烦你们使用替身……”

“这一点也不麻烦,这就是我们的工作,要见你的人无法出国,所以必须安排你回国见面。”

菲利浦心里咯噔一下,国家安全部在职局长都可以到墨西哥等国出差,只要换一个名字就可以了,可是要见自己的人竟然无法出来。想到这里,他抬头盯着中年人。

“许部长要见你,亲自交代任务!”中年人低声说,表情严肃之极。

波音777在广州新落成的白云国际机场降落后,国家安全部的特警随着卫生检疫人员登上飞机,在卫生检疫人员装模作样地给飞机喷射消毒药水,检查是否有海外带进来的病虫害时,菲利浦随着国家安全部特工悄悄走下飞机,在机场内没有走多远,就进入了另外一架正准备起飞前往北京的中国北方航空公司的波音757客机。

三个小时飞机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降落后,菲利浦第一个走下飞机,随即坐进了停在飞机脚下的豪华轿车。

小车把菲利浦送到安全部门的密招(秘密招待所),在那里他美美地睡了一觉,调整了时差,第二天晚上被国安部情报局局长康伴智接走。

国家安全部部长许长征将在自己的书房接待年轻英俊的特工菲利浦赵。

菲利浦进来时,许长征从按摩椅子上站了起来,热情地伸出双手。随即他把自己的按摩椅让给了菲利浦坐,自己则坐在对面的一张藤椅之上。陪同在旁边的情报局局长康伴智和另外一位副局长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在许长征手下当情报局长都有好几年了,但他们从没有奢望部长给自己让座,把屁股放到那张按摩椅上也只能是幻想。但他们却不止一次看到许部长把自己的按摩椅让给海外归来的特工们坐。一开始他们还以为部长是作个姿态,但久了,他们也看出来,这位残酷无情的部长对海外特工却有完全另外一样的心情,他是真心的。这让他手下的情报官员们既佩服又感到害怕。

菲利浦也看出了部长的真心实意,所以他坐到那张舒服的还留有部长体温的按摩椅上后,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

“许部长……”菲利浦欲言又止。

“看到你们年轻人朝气蓬勃,我真高兴!”许长征脸上露出真诚的慈祥的笑,这笑让在场的两位情报局正副局长都很感动。这样的机会并不多,他们于是也附和着轻松开心地笑起来。

接下来许长征部长对菲利浦的生活、工作和学习进行详细的询问。耐心地听着菲利浦叙说的过程中,他不时笑着轻声插一两句,有时是提醒注意事项,有时是关心菲利浦的生活工作,有时是进一步询问他没有听明白的。菲利浦从部长的插话中,发现部长对美国社会和生活很了解。

听完四十分钟菲利浦的介绍后,许部长满意地连连点头。

“小赵,你知不知道,你八年期间收到的两条指令,都是我亲自交代发出的!当初你主动联系我们,同志们都说不知道如何使用你,我就觉得,迟早有一天,你会发挥别人无法发挥的作用!”部长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慈祥地微笑。

菲利浦大吃一惊,回过神来后当即表示他都“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他说得很自信。

部长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脸上的表情慢慢严肃起来。

“养兵千日,用于一时。”部长吐出这么几个字,现场的气氛立即严肃起来,菲利浦坐直了身子,竖起了耳朵。

“我知道你的所有情况,我认为你是非常有前途的,值得培养。所以对你的指令都是我亲自过问制定和发出的。你可能注意到,我并没有要求你去搜集情报、发展关系或者建立组织,但那不说明你不重要。我一向认为,好钢必须用在刀刃上。经过这些年的观察,我认为‘用于一时’的时间已经到了!”

部长突然之间像换了个人,他从桌子上的烟盒里拿出一支烟,康伴智局长立即过去帮他点上。部长开始一边吸烟一边自顾自讲下去,仿佛在场的三个人已经不存在似的。

“这次找你去完成的任务如此重要,以致在你接受这个任务之前,我们就决定提高你在海外情报关系网中的地位和名次。这里不妨给你透露一点,你们在我们内部都是有编号的,那个编号代替名字使用,但在平时,我们还对你们海外情报关系作一个简单的名词排列,一般每三年搞一次,主要依据是情工关系取得的成绩大小,适当考虑关系的潜力。你虽然什么事情也没有做,但我得告诉你,你现在在我部对美情报中的排名已经提升到第96位,你的代号是096。”

菲利浦听到这里更加吃惊,国家安全部正式编号的在美特工何止万人,而自己什么事情也没有做,竟然得到了096的序号。

“你不必吃惊,”部长并没有看他一眼,但却解答了他的疑问,“你有潜力,绝对不会辜负这个排名的。更何况,当你接受今天的任务的时候,你就当之无愧了。”

菲利浦对部长即将说出的任务充满好奇和向往。

在北京打工每天赚的钱要远远低于广州,可是小李子的口袋里却存了越来越多的十元钞票。一开始他没有注意到为什么,等到北京一个月后发现口袋里装不下了,他才想明白为什么。原来北京没有多少乞丐,这里路上很干净,连盲流集中的区域也是要被公安定期清除乞丐的,这些乞讨属于社会阴暗面,北京城是祖国的首都,自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

小李子恍然大悟,原来有一个月没有遇到乞丐了。随即他心里开始不安起来,他想起了广州盲流集中区域的那些乞丐特别是乞儿和残疾人。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乞讨不景气的日子有人会像自己一样帮助他们吗?

小李子边想边把一大捆十元钞票扎起来,他把钱放进行李袋里,就放在那个被捕的杨文峰留下的小包裹旁边。他不想乱花钱,他想把钱攒起来,今后有机会拿去帮那些比自己更需要这些钱的人。

在北京打工还有一些不同,这里什么都很正规,连找一个搅拌水泥的临时力气活,雇主都要看身份证,小李子不但没有身份证,而且当雇主询问他的名字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个正规的名字。在小李村,大家都叫他小李子,只有等到领身份证时才会被正规问到叫什么名字,而古光老人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一样,始终没有想到孩子是需要一个正规名字的。

想到古光爷爷,小李子心里一阵难过,也不知道古光爷爷现在怎么样了?

小李子决定打那些帮人办证人的电话,办一个假身份证,不然也真是不方便。他在盲流集中区的墙上随便抄了个手机电话号码,然后在公用电话亭拨通了电话。那边的声音很小很紧张,说最近抓得严,大家都要小心。小李子说知道了。

那边的人又问:愿意出多少钱?一千五百元的话是货真价实的身份证,是公安派出所直接发出的,除了不宜坐飞机出国外,其他的什么都可以;八百元的也是真的,不过不宜的事项中多加一个不宜银行开户;另外还有五百元以下的有各个省份的,基本上都可以作为日常身份证明材料用。那人补充说,还有军人转业证,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的本科到博士证书,未婚证,结婚证和处女证明书……

小李子打断他,说自己没有那么多钱,只需要一个可以打工的住房的就可以了。那边的人有点失望地说:一百二十元,有现货。

于是两人相约见面,那个人比较谨慎,约小李子到一个偏僻的胡同见面。小李子转了一路公共汽车才找到那个胡同,但当他进入没有什么行人的胡同后,那个一直在胡同口等他的办证人紧张地溜走了。

因为他看到小李子身后不远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便衣……

小李子等在那里好一会,这时他也发现那几个人在黑暗中晃来晃去,他觉得好笑,办一个一百二十元的假身份证,还弄那么一大群人来?他朝他们走过去,但那几个人却倏然散开,而且散开的速度如此之快,让小李子都暗暗吃了一惊。

小李子没有办成身份证,回到自己的住处,他现在住在北京东城区的一个外来民工聚居地。回到平房里,他开始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头。这时他才发现,这两天一直有人跟踪自己。按照小李子已经达到的耳聪目明的境界,他当然应该早发现了跟踪他的人,但刚刚到北京的小李子觉得什么都新鲜,而且他几乎都不愿意再想发生在小李村的事。今天晚上发现有人跟踪后,他的警觉又猛然返回。他当即把几件衣服和牙膏牙刷塞进了包袱,走了出去。

没有身份证,就只能找出租平房住,他转过了两个胡同,进入到一间破烂的胡同。这时他感到有人向他围过来。

他站在那里,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一共有四个人,停下来后,其中一个暗影开口了。

“你走吧,但把行李和包袱留下来。”那人命令道。

“不!还是你们走吧!”知道了他们是打劫的,小李子多少松了口气,他不想多惹事。

“别不识好歹。”另外一人低声吼道,“你拿了人家东西,我们现在要取回来。”

小李子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但随即他打定主意,不让这帮人拿回杨文峰的包袱。他心里有种感觉,那个包袱如果落到他们手里,可能对杨文峰不利。而那天晚上短短的目光交流之中,让小李子觉得他和杨文峰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小李子不想多说,拔腿就走,可是那四个人显然不是平庸之辈,就在小李子开步走的时候,他们四人竟然可以突然发动,而且配合默契,小李子再抬头时,那四个人已经从四面方向把他围在正中间。

小李子不动声色,略微提了口气,继续迈步走去。那四个人一见这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打招呼,同时出手过来抓他。哪知道他们不但没有抓住,反而转眼之间,看到小李子站在了四人的包围圈外。要知道,小李子一开始没有用劲,所以他们四人可以轻易包围他。等小李子稍微一提劲,他们四位哪里还是对手。

这四位不甘被耍,突然使出了狠劲,直接向小李子冲去,下面发生的事,四位都看得不太清楚,先是感觉到有一阵风吹来,随后感觉到发生地震的感觉,之后,等他们回过神来,四人有两人坐在地上,另外两位躺在三丈外的臭水沟旁。

而猎物已经在四十米外的胡同口。

眼巴巴看着到手的猎物转眼之间消失在胡同口,其中一个揉着红肿的手臂狠狠地骂道:“妈的,我说早该使用武器的,这不,让他跑掉了!”

小李子越想越觉得不对头,那四个人都一般年纪,穿戴很整齐,绝对不像歹徒,而且在一般人眼里,应该是身手不凡的。他们为什么要拦路抢劫自己,又为什么指明要自己取走的杨文峰的小包裹?那天晚上,当他想来想去无法想通时,突然不觉莞尔一笑。他们既然要找杨文峰留下的包裹,那答案一定在包裹里。

他拿出杨文峰的那个小包裹,犹豫了一下,但随即想,如果杨文峰知道他是在什么情况下打开的包袱,一定不会怪罪的。

包袱打开了,两条换洗内裤,两双袜子,其中一双显然没有洗,发出了一阵臭味。有一小包十元的人民币,大概有两百元。另外在下面有两本书和一叠稿纸。两本书都是香港出版的竖版书,一本叫《致命弱点》,另外一本叫《致命武器》,都标明是小说,小李子稍微翻了两页,发现印刷很粗糙,第一本《致命弱点》是写什么间谍和情报误导、情报治国的,小李子没有兴趣,放下了。他翻开另外一本叫《致命武器》的小说,看了介绍发现是写什么台海大战、中美台三方角力的,他也没有兴趣,正准备放下,发现小说的目录里有“盲流”的字眼,于是翻到那些章节,看了一下就被吸引住了。他把这本小说拿出来,准备有时间时再慢慢读一下。两本书下面是一本厚厚的稿子,是用钢笔写的,第一页上是四个大大的字:致命追杀。下面有一行小字:本小说纯属虚构。

小李子翻了两页,发现字写得很乱,而且至少经过好几次修改,不认真读还真无法看清楚。他想这杨文峰大概是作家,写了这两本书,正在写第三本。他把小说稿子放下,看到包袱里还有一些剪报,他把几十张国内报纸的剪报一一取出,这时包袱里已经空空如也,他不禁疑惑起来。这包袱里哪里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兴师动众?他们总不会是为了那二百块钱吧?还是那两本书?显然都不是,那两本书都在香港出版了,而且印刷得错误百出,估计到便宜书摊上就可以买到。

纯朴的小李子没有往那本《致命追杀》的稿子上想。

小李子想不出个所以然,也就不再想。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他拿出杨文峰包裹里的《致命武器》读,几页翻下来,他再次读上了瘾。特别是那些描写盲流的章节,读起来是那么的熟悉,读进去却让他感觉那么陌生!他如饥似渴地读着……

写到这里,有必要停下来提醒本书的读者,也顺便做一些交待和回顾。因为那天晚上,也就是小李子打开杨文峰留下的包袱、开始翻阅并一下子迷上了那两本小说的日子虽然无关紧要,连作者都记不清了,可是,对于小李子,那却是他一生的转折点。

大家还记得,前面讲到的小李子的特点,他虽然从小跟着世外高人古光老人苦练成为现代社会的数一数二的绝世高手,可是他毕竟不久前才刚刚过十八岁的生日,而且好像一张白纸一样纯洁无瑕。在他十几年生活中,除了青山就是绿树,他最得意和记忆深刻的两件事也就是小时候满山追兔子和静静坐在那里看山谷里的火车。山里的生活如此悠闲平静,以致身怀绝世武功的小李子竟然不知道自己的状况,直到有一次乡长带着县里的警察去抓他,骂他“野种”时,小李子在一气之下激发出自己都不知道的绝世武功。

那之后,小李子开始了逃亡生活,虽然在孤零零的路途上,他也曾经黯然伤神,也曾经在无数个早上醒来时发现枕着的衣服上湿乎乎的一片,好像天空下雨,墙壁流泪了。然而,从一个城市到另外一个大城市的小李子很快忘记了过去的一些不快,或者说,他忘记了自己,注意,这不是所谓忘本。如果你只有十八岁,这之前你一直生活在山里,然后来到繁华的大城市,如果你在农村看到的最大钞票是人家手里的十元纸币,而到城市的一个星期你就靠自己的苦力挣得一张有毛主席头像的百元钞票,你就会原谅小李子的所谓“忘本”。

概括一句,在那天晚上他无意中翻阅杨文峰留下的小说之前,小李子是快活的、无忧无虑的,充满莫名其妙的无数向往的农村进城的民工。他欣赏城市的高楼大厦,盯着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感觉着车水马龙的都市街道,这时的小李子就像我们城市人看好莱坞大片一样兴奋莫名,就像城市的孩子有机会到洛杉矶、巴黎、香港和东京逛迪斯尼乐园一样激动。

再进一步形象化一点,也可以说来到广州上海北京的农村山里人小李子仿佛突然置身于美轮美奂的童话世界。他到处看、到处走、到处感觉,虽然他穿的破破烂烂,虽然他得干那些脏活苦和危险的活以维持温饱,虽然他就住在城市人丢弃垃圾附近的破房子里,虽然城市人并不把他们当人看,但突然置身梦境般的童话世界的大孩子,又哪里有时间和心思想到自己呢?

杨文峰那本描写盲流的书《致命武器》改变了这一切。

如果读者看过《致命武器》这本网络小说,那么到此就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这里为那些没有看过的读者作一简单介绍。一位化名杨恒均的作者写了本间谍小说《致命弱点》,随后又写了本续集《致命武器》,两本书都在香港出版,印刷得很粗糙,标价又贵,杨恒均决定在网络上推出。结果就在海内外网站上登出了。

看过《致命武器》的读者都记得,这是一本描写中国农村进城的青年民工的政治间谍小说。作者虽然对盲流的问题进行了广泛的报道和描述,但只要读报纸的人都知道,作者使用的材料大多为国内官方报纸媒体的公开报道。小李子在打开包袱拿出那两本书后,看到了很多剪报,那些就是杨恒均收集写小说的素材。

虽然是公开的材料拼合而成,然而小说对盲流的悲惨现状和社会不公正的描写和分析还是很震撼的。小说作者在后来的采访中说,他读法国人维克多雨果的小说《悲惨世界》,却觉得一点也不悲惨,而当他置身于中国各大城市里那些外来民工聚居的地区的时候,当他了解到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处境他们挣扎他们遭遇的不公平的时候,他感觉到真正的“悲惨”。《悲惨世界》是法国文豪一百年前创作的世界名著。杨恒均在这次采访中没有告诉大家,他写小说是不是受到了维克多雨果的启示。

在杨恒均的《致命武器》里,他虚构了一个喜欢读书的年轻农村民工李昌威,他到处流浪打工,短短几年脚踏人世不平路,眼见人间不公的事,小说通过盲流李昌威的口,向这个社会和人民的政府提出了一连串的疑问:为什么农民进城要户口?为什么无论是改革还是开放,富起来的都是城市人和政府的人?为什么受苦受难,被牺牲、成为改革开放副产品的总是农民?为什么道理和正义总是掌握在政府手里,为什么农民总是受欺负最深而同时又被认为是最无理取闹的人?

小李子当时就是翻开了这样一本书,从那天开始,世界没有什么变化,小李子也还是小李子,从破工棚和出租屋里出来后,他眼前还是那个欣欣向荣美轮美奂的车水马龙的首都北京,然而他眼里却多了一些东西,就是那些东西让他日益沉默,让他日益不快活,让他渐渐愤怒……

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变,那么小李子眼里多了什么东西?或者说,他看到以前视而不见的什么东西呢?

他看到,在高楼大厦的阴影下,那些赤着膊拼命工作的农民工;他看到,在霓虹灯下,那些冻得瑟瑟发抖的农村青年;他看到,日新月异的小轿车里城市孩子的粉红脸蛋的同时,也看到车窗外等在那里等雇主光顾的农村未成年少年;他还看到,漂亮的玻璃墙,也看到玻璃墙上自己浑身褴褛的衣服以及和这个美丽的城市格格不入的农村人的悲哀……

一句话,从那天开始,小李子眼里多了自己,以及多了和他共命运的农村来的外地民工。

他开始思考,开始痛苦,开始悲哀,也开始愤怒……

小说中的李昌威说出的每一句话,既让小李子感觉到陌生,又让他感觉到熟悉。陌生的是,那些话、疑问和呐喊,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熟悉的是,一旦说出来,小李子发现,那其实就是自己心里的话,只是埋藏得太深太深。

现在,当他读完一遍这本小说时,他感觉到李昌威问的每一个问题都是他一直憋在心里而不知道如何问也不知道向谁问的,李昌威的呐喊好像是为他呐喊……

一个星期后,他已经把那本小说中写盲流的章节“盲流之歌”看了三遍,当他再次找到一个办理假身份证的人购买身份证时,人家问他:“小李子不是一个正规的名字,不能放在身份证上,你想身份证上写什么名字?”

“李昌威!”他脱口而出,一点没有犹豫,心里有一些骄傲,也有一些悲壮。原来古广爷爷从来没有为他申报户口,为他取名字,现在,他为自己选择了一个名字:李昌威。

“096,你现在仔细听着,”部长边抽烟边说道,“但你可以随时打断我的话,不明白就问。”于是部长开始讲故事和部署任务。

1989年六四风波发生后,我国对外情报工作相当长一段时间陷入谷底,特别是对美情报,最艰难的时候,我们部几乎一连一个星期无法上报中央一份像样的情报。发生这种情况的主要原因就是六四天安门事件对海外情报关系和干部的冲击。身在海外的情报员由于受到大量的海外媒体的误导,心中对中国政府产生不理解甚至怨恨,有些情报员发信回来公开申明和国家安全部门脱离关系,有些碍于面子或者经济利益,虽然没有公开,但进行了明显的消极怠工。我们部本身也出了问题,很多情报干部(情报经营人员)心生不满,一时之间,情况很混乱。当时我们国家面临着美国明目张胆的和平演变的挑衅,中央党和国家领导人急需这方面的情报制定国家政策。可是,情报工作靠急和行政命令是无济于事的。我们改革开放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情报网,因为六四的冲击,一夜之间被破坏殆尽。

可是,部长停了一下,又换了根烟,接着讲述:要想经营部署一张新的情报网,快则十年,慢就得两三代人,谈何容易。那时,我还是一名情报局局长,但我已经感觉到肩膀上的担子的沉重。就在这时,他走进来自愿为我们提供情报……

“自愿走进来提供情报?”菲利浦喃喃地重复着,因为这是一个英语翻译过去的情报界专用词语,他皱了皱眉头。

是的,部长吐了口烟,解释道:就是“Walk in”,指那些突然走进对方的领事馆或者类似的派驻机构,要求提供情报的间谍特务。你应该知道,每个国家都花费大量的金钱和人力培养情报人员,特别是那些把对方重要机要人员或者官员拉出来的攻坚项目,几乎是不惜成本。可是,你是否知道,自从有了间谍特务这一行,最有价值最致命的间谍却是那些毫无来由毫无征兆,突然接近你,神秘地说“想要情报吗”的“Walk in”(走进来)。冷战期间美苏的间谍历史也说明这一点,给对方最致命一击,为自己提供最重要情报的情报员并不是那些策划良久的打进去拉出来的,而是那些心血来潮为了还赌债为了买一部豪华小轿车为了住进别墅的叛变人员。

“这么说,这个走进来为我们干的人是为了钱?”菲利浦插了一句。

不是,部长果断地说,完全不是,这个走进来主动为我们提供情报的人是一名华人,他很神秘,也很专业。他当时利用到中国大使馆的机会递了张纸条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回到办公室小心打开后,发现纸条上写的是:请贵使馆领导把纸条转交给国家安全部情报局领导。下面还有一行字:请贵局人员拨打如下的电话号码。下面是一行华盛顿的手提电话号码。

纸条辗转传到我的办公桌上,因为下面谁也做不了主,当时由于海外情报网受到破坏,国家安全部内部也有些干部产生了离异之心,所以我们那段时间有点草木皆兵。平时这样的小事,一个下面的处长甚至海外的站长就可以决定了。可是特殊情况就不同了。我当时看了纸条后,产生试一下运气的念头。于是安排了人员从纽约公用电话亭打通了那个手提电话。

如果那个接电话的当时稍微罗嗦一点,又或者躲躲闪闪的话,我们的人员会立即切断电话。但是,他却开门见山,告诉我们他已经邮了封信给某某中资公司,让我们务必第一时间拿到那封信。

“拿到了那封信?”096情报员焦急地问。

是的,部长挥了挥手,赶走了眼前浓密的烟雾,继续讲。那封信立即被证明价值连城,里面包着一些白宫和中央情报局的原始文件复印件,每份文件都是关于美国对华政策的最高决策过程和结果的。

“啊……”096情报员惊叹道。

这还只是开始,部长表情平静地说,两次获得他提供的重要情报以后,我们开始互相约定传送情报的方法。虽然是互相约定,其实主要是他决定,我们照做。我们非常谨慎,知道这种突然要求提供情报的人也会因为各种理由而突然消失。我们虽然也有意摸清对方的底细,但由于对方和我们一样专业,而且比我们更加小心谨慎,所以我们始终没有搞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在哪里工作,为什么要提供情报给我们……

“‘始终’是到现在的意思?”096情报员问道。

是的,许长征部长点点头,接着说,不过,这十年下来,虽然始终没有搞清楚具体情况,但也从他提供的情报中推测出一些线索,此人是华盛顿圈内的人,而且和中央情报局关系极其密切,而且有看透人心的本领。

“会不会是反情报或者中央情报局的阴谋?”096情报员警觉地问。

我们一开始当然也这样怀疑过,特别是当我们要给他提供一些“生活补助”而他断然拒绝时,我们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大。但是这些疑问在他提供的情报面前显得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卑鄙。近十年下来,到现在为止,仅仅从他提供的情报来判断,此人绝对不是反情报人员,而且这人极其热爱中国,他提供的情报都是涉及到美国如何对付中国的,此人的爱国还可以从他从始至终拒绝任何金钱可以看出。按照他这些年的成绩,就算给他一千万美金也不为多。

部长讲到这里,停了下来,房间里的四个人都沉默了一会。096情报员最先开口。

“许部长,我的任务是?”

许部长透过浓浓的烟雾看了眼菲利浦,眼睛里露出了一丝痛苦和不忍的表情,缓缓地说:“你的任务就是搞清楚他出了什么事!”

“他出事了?”096惊呼一声。

“是的,”部长脸上再次出现了痛苦的表情,“两年前他突然紧急求救,要求我们派遣重要人物到洛杉矶碰头,他随后会从华盛顿飞过去,于是我们派遣了情报局一位经验丰富的副局长前往洛杉矶……,结果两个人再也没有消息……”

“他们出事了?”096难过地问。

“096,我希望你尽快能够回答我这个问题:他们是否出事了,出事前出了什么事?”许长征表情沉重地说,“你这次的任务就是倾全力秘密调查此人是谁,出了什么事!我再次重申,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查个水落石出。我们会提供你一切支持,也会把所知道的有关此人的一切情况都告诉你。”

部长说到后面,明显底气不足,他又低声补充道:“不过,我们知道的情况确实很有限,我们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当然我们有他的编号,不妨告诉你。按照重要程度,他在我们国家安全部统领的对美情报网中的编号是006。”

“006?”096低声重复道。

“是的,006,”部长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子,“虽然说我们内部按照重要性编排的这个代号每三年就要变动一次,但001号情报员是周总理亲自封的,奖励他当时为中国第一颗原子弹成功试爆贡献了奇勋,所以这个001就不再封给后来人。002情报员已经于二十多年前在美国被叛徒出卖,死在CIA的秘密监狱里。003到005三位编号目前仍然空着,为的是留给中美开战时使用。然后就到006号情报员!”

“啊……”096忍不住喊出来,部长说的婉转,其实,这006号情报员就是当今排名第一的王牌情报员。

“096,你现在知道自己这次任务的重要性了吧?”部长勉强挤出了一些安慰的微笑。

096情报员头上渗出了汗珠。

……

三位离开后,许长征部长在烟雾缭绕的书房里踱着步,这是除躺在按摩椅上之外的最好的思考方法。

他对096有信心,他观察了这位华盛顿的年轻人很久了,而且又亲自给他制定并发出了那两个指令,他应该已经拥有了完成最艰巨任务的技能和心理。

许长征部长刚才讲的故事句句是真,当然他没有完全讲完。这样也好,这样无论是让096还是其在场的局长们都认识到,部长关心着每一位战斗在海外战斗在敌人心脏战斗在隐蔽战线的情报员!

006确实是当之无愧的最优秀的情报员,虽然至今都没有弄清楚他的名字和他的长相。单单从他历年秘密传送回来的绝密情报来说,专门委托096去调查他的情况是值得的,也是应该的。不过,部长刚才说的是“不惜一切代价”,不知道那几位听明白了没有?

共和国的情报头子许长征其实比谁都明白,干这一行的随时准备牺牲,准备被出卖,或者准备出卖人家,没有什么是值得“不惜一切代价”的!096虽然年轻,但悟性不低,在场的两个情报头子就更应该知道,一向说话留有余地的部长绝对不会随便说出“不惜一切代价”的话。让他们心里有所感觉和准备是应该的。

许长征停在烟雾中,抬头长长叹了口气。他想知道,006情报员到底获得了什么样的情报?他断断续续说的“美国中央情报局找到了一夜之间改变中国的方法”到底是指什么?006当时同时又暗示他自己也找到了对付中央情报局颠覆中国的绝招,那又是指什么呢?

他太想知道了,于是派遣了国家安全部最衷心最资深的情报据周副局长亲自前往美国接应006,当然他也知道,因为一直不知道006长得什么样,自然无法安排替身,这使得周付局长的任务从一开始就充满危险。

无论从006十年来提供情报的准确性和绝密程度,还是从他说过这话后就连同前去接应的情报局周副局长人间蒸发的严重性来判断,许长征越来越相信美国情报机关终于找到了“一夜之间改变中国的办法”。

美国没有一刻钟停止过改变中国的念头,无论是使用武力还是和平演变,他们无孔不入,而作为国家安全部部长,在老军委主席的领导下,他带领国家国安卫士和党的战士们这些年日以继夜,见招拆招,兵来将挡,虽然左支右绌,但始终没有输过。可是,现在美国终于找到了绝招,而且可以一夜之间改变中国?

那正是许长征部长心底深处最感害怕的,不,不是害怕,而是恐惧。

他差一点被自己脑袋里的恐惧幻想吓破了胆,要不是有人敲门,他也许就一直站在这里让自己的幻想折磨自己。在心底里,他认为只有恐惧的折磨才能让人冷静让人坚强,最后让人置于死地而后生。

他以为是情报局长康伴智回来了,门开后才发现是秃顶的反间侦查局局长沙伟。国家安全部虽然有二十多个局,但这情报局局长康伴智和反间侦查局局长沙伟可以称为他的左右手。每两天就会见一次面。

“许部长……”沙伟进门后还没有站稳,就怯生生地喊了声。

“什么事,说吧。”许长征没有看他。

“关于追查杨文峰包裹的事……”

“哦,怎么样了?”许长征盯了他一眼。

“我们找到了那个民工……”

“事情解决了就算了,不用再汇报。”部长不耐烦地说,“把那份《致命追杀》的稿子拿来给我,任何人不许看!”

“不,不是,许部长,我们找到他好几次,但都被他跑掉了。”秃顶局长沙伟好像偷了东西的小孩子似地轻轻说。

部长转过身,嘲笑地看着局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该不会连他的名字也没有搞到吧?”

“不,不是,名字我们倒是知道了,”秃顶沙伟紧张地说,“只是他好像很会跑,我们四五个人眼看就包围了他,可就是抓不住……”

“嘿嘿,真有意思,”部长声音里的嘲笑更加浓了,“要就是你的手下没有事情干,故意在玩猫捉耗子的游戏,要就是……哈哈,那个农村来的打工仔是什么金庸小说里的武林高手,哈哈,告诉我,他叫什么,郭靖,还是杨过?还是……”

“他,他叫李昌威。”

空气突然凝固了似的,就连房间里浓浓的烟雾也好像停止了移动。沙伟发现刚才脸上还有嘲讽的许长征部长刹那间脸色煞白,脸上的嘲笑甚至还来不及消退,竟然硬生生地凝固在脸上,看起来异常怪异。

“真、真有此人?”部长让自己勉强站稳,色厉内荏地喝道,“真有李昌威这个人?那不是杨文峰《致命武器》里的那个独臂大侠吗?……从、从现在开始,务必抓获李昌威,活的死的都要!”

他停了一下,又厉声喊道:“不惜一切代价!”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对自己手下的局长说出这个本来应该避免的极端话语。秃顶局长沙伟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表示要立即去安排,追杀到底,不惜封锁北京城。说罢准备离开,又被部长叫住。

“杨文峰在哪里?”

“杨文峰?”沙伟想了几秒钟,“按你的吩咐,我把他送到西山政治精神病院去了。”

“看起来,我得和他谈谈了!”部长说完,挥手让沙伟离开,自己转身瘫坐在按摩椅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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