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卖地买命

彩霞和槐花哭着去找三大爷李光相,光相把全村人聚集到李家祠堂,做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决定:卖地!

李家庄园河堤外的那三百亩良田到底没保住,连同庄园、牲口、河滩地,还有在平度的一处药铺、一处大车店、一处杂货店,青岛的典当铺,洗澡堂,一共卖了三十万两银子。李光相不收银票,全部换成白花花的银元,装了十担,几十个后生轮流挑着,庄干村一百多口子男女老少,拖儿带女,头上都紮着白布,身上穿着白衣,敲着锣鼓,举着万人伞,打着三道横幅,横幅上写着:“济南府买命,张大帅开恩”、“保家护业,守土安邦”、“洪水无情,青天有眼”等字样,络绎上路,直奔济南府找张大帅请愿。

庄干村的队伍走了二十多天才到达济南府,胶东庄干李家“三十万金买命”的新闻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中外舆论大哗。山东督军府前,中外记者云集,看热闹的百姓人山人海。杀人偿命,是自古的法则,但百姓求情,把白花花的银子直接抬到大帅府,张宗昌再混蛋,也不敢无视这滔滔舆情,这就让这位“狗肉将军”两头为难。

当时的北洋政府已经建立了一套体例上独立的司法制度,法官独立审案,有个叫张宗援的亲随出主意说,大帅不妨让高等法院再审一次,倘若还判了死刑,您再运用总督的权力赦免人犯,三十万大洋就当百姓捐给您的军费,岂不一举两得?

张宗昌拍案叫绝:此计甚妙!于是依计而行,高等法院提审,认定决水杀人,害死众多人命,法无可恕,依旧判李德元等十二人死刑,张宗昌大笔一挥,签发大赦令曰:

胶县纪氏宝三纠集刁徒侵占平度李氏德元田土,盗割庄稼,遭大水淹死十二口,实乃天罚,咎由自取;李德元等决水灌田,误伤人命,乃事出有因,情有可原。本帅督抚齐鲁,既有守土安民之责,兼有牧民好生之德,着赦免李德元等十二人死罪,罚金三十万两白银,权充军费!此令!

苏皖鲁三省剿匪总司令山东军务督办张宗昌。

中华民国十四年八月十五日。

一场大狱,就此落下帷幕。

那个出主意的张宗援,其实是个日本浪人,精通汉语,私下里给关东军当间谍。他的本名叫仓谷次太郎,在东北的时候结识张宗昌,因仰慕张大帅,取了个中国名叫张宗援。后来日本人入侵关内,张宗援组建了所谓的山东省自治联军,自任总司令,麾下主要大将有张步云,赵保原,刘黑七等,队伍发展到上万人。张宗援有点战略眼光,已经看出李德元这样的地方闻人,将来会有巨大的能量。营救李德元,不过是烧冷灶,做长期投资,后来李德元担任平度县长、国民革命军第五战区游击总队第十八旅少将旅长的时候,他果然派人来劝降,书信中首先提到的正是他当年在张宗昌面前替李德元求情这件事。

再说当年李德元从死牢里放出来,土地、家产都丢得乾乾净净,变成彻底的穷光蛋,只好带着老婆槐花远走他乡,去平度东北山区落脚,那里是槐花的娘家。

因为怕纪家人寻仇,李德元一开始也是想去关东的,李德元的三个兄长都在东北,听说老大去了符拉迪沃斯托克做俄国人的生意,老二在海林县贩皮货,老三从了军,好像在张作霖张大帅队伍上干。但东北那阵子已经乱了,直奉大战之后,不少闯关东的山东人纷纷回乡躲避战乱,李德元也就断了去东北找三个兄长的念头。

德元读过几年私塾,平度东北山区的祝沟一带,没几个人识字,德元就被乡民推举当了小学校的教师,去平度县城培训的时候,结识县立中学校长张金铭,张金铭看出这个人有些胆识,向县长姬春堂推荐,让德元当了平度三区的区长。1937年日寇第二次入侵平度,张金铭回乡下拉队伍抗日,李德元掌握的区队成了张金铭的第一支武装,这是后话。

穆半仙也被放了,在狱中不但身上的银子被劫,腿也被打折了一条。出狱后不好意思再回胶东,就留在济南街头卖卦算命,做开口生意。日军进攻济南的时候,达官贵人纷纷跟着韩复渠逃命,穆半仙却看到了机会,不但不逃,专往日本兵多的地方溜达。张宗援在济南组军,他去投靠,口称张宗援是他的救命恩人。用人之际,张宗援来者不拒,收罗他做了汉奸。张金铭李德元在胶东扯旗抗日,他自称是李德元的舅公,自愿请缨去招降李德元,张宗援大喜,委派他为特使,前去平度招降。张宗援给李德元的信就是他亲自送到祝沟的。

据说李德元一见穆半仙,想起当年听了他的馊主意,把全部家业败光,现在又来招他当汉奸,不由气得七窍生烟,拔出盒子炮要毙了他。被张金铭拦住,张金铭让他给张宗援带回一封信,只有八个字:倭寇犯境,有杀无赦!

20 青梅之死

一场大祸,将李家庄院六百年基业一鼓荡平,三百亩良田都归了别人,兰嫚由穆半仙做主,改嫁去了即墨城,李家兄弟风流云散,庄干成了回不去的故乡,金宝只能跟着彩霞在沙梁落户,打官司败光了家产,金宝没读几年私塾就辍学了,不久老陶去世,寿文给金宝取了个官名叫德乾,靠当年父亲留下的小酒馆过活。又过了几年,德乾十八岁时,由姐夫寿文姐姐彩霞做主,娶了南村一家王姓姑娘青梅为妻,生了李铁诞和李铁诚两个儿子。

如果说庄干村跟李家还有一点牵扯,那就是河堤内的三亩穀子地。那块地本来是李家祠堂的公田,当年卖地打官司的时候给落下了。由李氏族长做主,留给李德乾,每年种一季穀子蒸了年糕祭奠祖先,以示不忘根本。

又过了几年,日本人占了青岛和平度,世道一下子乱了起来,李德乾守着三亩穀子地和父亲留给自己的小酒馆度日,因为不善经营,又染上了赌瘾,日子过得越发穷了。李德乾结交了一大帮浮浪子弟、三教九流的闲汉,把后院那间学堂变成赌场烟馆,整天狂赌烂抽,闹得乌烟瘴气。其时姐姐彩霞已经去世,妻子青梅是个持重寡言、温柔和顺的女人,哪里管得了这个混世魔王?整天啼哭哀歎,以泪洗面。

一日,也是合当有事,青梅在自家穀子地里掐谷穗,一个骑着快马的乡邻从河堤上跑过,远远看见青梅,勒住韁绳,骑在马上大喊:德乾家的,快别干了。德乾有话给你。

青梅见是本村邵家街一个叫邵家福的后生,经常跟德乾吃酒赌博不学好的一个坏小子,就没搭理他,依旧低着头干活。姓邵的小子下了马,牵着马下了河堤,让马在河边饮水,来到穀子地边上,蹲着看青梅干活。

青梅掐穀穗到地头,见姓邵的坏小子蹲在地头,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笑。不仅心里发毛,道:有啥话快说,只管看人家作啥?

姓邵的站起来,两只眼睛上下放肆地打量着青梅,修长的身材,白皙的皮肤,一双像大沽河水一般清澈的眼睛,两个鼻孔一张一合喘着粗气,一边撩着头发,样子有些愠怒。不由感慨道:李德乾这个赌徒酒鬼,哪辈子修的福,娶了你这么个美人?

青梅蹙着眉头看了看他手里的马鞭子,料想他没有什么好话,就又转过身去干活了。邵家福却在她的身后说:嫂子,别干了。你苦哈哈干一年,也顶不了德乾大哥手指头一捻输的。李德乾已经把你输给我了,快回家收拾一下吧,明天我去接你过门。

你放屁!

青梅直起身,转过头来骂邵家福,却见邵家福眼里闪着欲火,朝自己暧昧地一笑,跃上马一溜烟儿跑远了。

青梅心中大恸,坐在穀子地里放声大哭。她倒是并不太相信邵家坏小子的鬼话,只是想到自己悲苦的命运,跟着一个酒鬼赌徒,过着这种看不见一丝光亮的暗淡日子,一下子把活下去的心思尽都灰了。索性丢了篮子,走到黑石崖上,看着滚滚南去的大沽河,默默流泪,从午后坐到黄昏。夕阳染红了这一川河水,水流汤汤,泛着金光,像极了天堂般的幸福。大沽河张开温暖和美的胸怀,呼唤着青梅。当斜阳的余辉即将消散的时候,青梅飞身一跃,融进了那一川温暖中了。

青梅的尸首两天后被人捞起,有个庄干人认出是李德乾的媳妇,用平板车推着送到沙梁,因为找不到德乾,只好把尸首停放在村中心的葫芦庙里。村长福文找来两呎白布,让邻家女人胡乱裁了两件孝衣,给两个孩子披上,让他俩跪在庙里守灵。铁诚才三岁,不知道死意味着什么,也不哭,好奇地东张西望,五岁的铁蛋狠狠拧了弟弟屁股一把,痛得铁诚大哭,铁蛋两眼通红,喷出愤怒的火焰,孝服底下手里紧握着一把弯头镰刀,跪在惨白的棺木旁边,冷眼看着进进出出来吊孝的人。

傍晚的时候邵家福搀着喝得烂醉的李德乾来了,李德乾酒还没醒透,嘴边还泛着白沫,东倒西歪地进庙来,胡乱坐在一捆胡秫秸上。邵家福跪下边磕头边道:嫂子啊,我跟德乾哥是兄弟,兄弟妻不敢欺,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咋就寻了短见呢?

李德乾在一旁嘟囔:糊涂娘们,死了就死了吧!我李德乾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赌债也是债,老婆没了,坊子(酒馆)归你!

来吊孝的人纷纷议论,这个李德乾啊,据说在赌桌上把老婆输给了邵家福了。

铁蛋听完这话,像小牛犊似地猛扑上去,对着邵家福就是一镰刀,土匪出身的邵家福身手敏捷,他头一偏,脸上被豁开一道血口子,右手已经把铁蛋拦腰抱住,顺手夺下镰刀。

邵家福把铁蛋放在地上,把镰刀扔出庙外,左手摸了摸脸,一片血肉模糊,露出白森森的白骨,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一口白牙,狞笑着对铁蛋说:好小子,有种。算我欠你一条命,等长大了来取!

说完又跪下向着棺材磕了三个头,转身向李德乾拱拱手,大步流星出了灵堂。邵家福从此离开了沙梁,江湖上多了一个疤瘌脸的悍匪。开始叫邵疤脸,后来因为打折了一条腿,改叫邵瘸子。

21 独眼狼

妻子死后,李德乾的日子越发烂包,索性把大儿子铁蛋送到财主桂满堂家放牛,小儿子铁诚留在小酒馆里帮忙。德乾的酒馆是老爹留给他的,本没有做生意的天分,勉强经营也不过是赚个嚼咕,仅够自己喝酒。

沙梁是平南的一个大镇子,逢五排十赶大集,即墨、胶县、平度三县的乡民都来赶集,这一天也是德乾最忙活的日子,一大早要打几锅水煎包,宰一腔山羊,杀几只土鸡,供应赶集歇脚的乡民们。李德乾忙不过来的时候,也无须僱短工,有几个常来打秋风的浮浪子弟会来帮忙,来的最勤的是一个叫腊八的坏小子。

腊八姓杜,外号大狼,后来当八路被打瞎了一只眼,复员回乡当了沙梁镇长,大狼的诨号又改叫“独眼狼”。

腊八不是本地人,十多岁上跟着他爹杜瞎子逃荒来到沙梁。村长福文给了他父子俩一间破庙栖身,在沙梁安家落户。杜瞎子并非真瞎,只是眼睛里有玻璃花,会几样本事,阴阳算命,针灸收疮,说大鼓书。虽然是吃开口饭的,为人却本分老实,生的儿子却是个泼皮癞娃。十四五岁就开始耍钱吃酒,宿花眠柳,溜门撬锁,结交匪类,种种劣迹,无所不有。有一年也是他发昏,偷了田家大少爷外号天火烧的自行车在蓝村火车站销赃,被警察抓住。

天火烧为人奸猾狠辣,机变百出,生意场上坑人无数,连德国商人都上过他的当。由此青岛商界传出一句话来:宁遭天火烧,不跟田胜交。他也就此得了天火烧这么个外号。

天火烧在沙梁有良田百亩,青岛、平度都开着商号,生意做得很红火。他早年在日本留过洋,还去过西洋,见过大世面。有一年他回乡,穿着白西服,戴着白礼帽,架着金丝眼镜,骑着西洋产的三枪牌自行车,绕着文昌阁转了三五十圈,招得一大群孩子跟着他车子跑得尘土飞扬,轰动一时,让见多识广的沙梁人都看傻了眼。

那天腊八的贼眼也跟着天火烧转了好几圈,暗中却惦记上了这个洋玩意儿。他勾结了另外两个浪荡子“猴脸马三”和“土打基”,趁月黑风高,药翻了田家护院的狼狗,偷出自行车在蓝村火车站叫卖,不想被两个绑着乌鸦腿的黑狗子警察抓个正着,打了个皮开肉绽,交代出车主乃是沙梁有名的田家大院。两个警察大喜,把他绑在警察所院子里的一棵洋槐树上,预备天亮了送去沙梁讨笔丰厚的赏钱。

腊八知道一旦自己被交到天火烧手中,不死也得脱层皮。拼了性命磨断了绳索,连滚带爬逃出蓝村,跑到李德乾开的酒馆,磕着响头求“舅爷”指条生路。

李德乾为人仗义疏财,做生意不为发财,只图结交朋友,自己喝酒方便,他的酒馆里常年聚着三教九流各色人等,这些人有钱的时候扔下两个,没钱了喝完酒抹抹嘴,叫声“记上帐”,下次来不还钱也照常伺候。由此,李德乾获得了“小柴进”的名声。腊八常到德乾的小酒馆来干点杂活,劈柴、担水、杀鸡拔毛之类,每天酒馆打烊,剩酒残肴、鸭头鸡爪之类,也能吃个肚子圆。腊八虽然在村里鼠窃狗偷,在酒馆里却手脚很稳,没有哪个酒客因为他在这里丢过东西。

李德乾对腊八多有照应,腊八惹了祸,不敢回家见他爹,想到的却是李德乾这个“舅爷”。

李德乾在沙梁虽然是外姓,但算是进士门第的亲眷,从村长福文那边论,沙梁綦姓凡是在福文下一辈的,都得叫他一声“舅舅”,再晚一辈的,都叫“舅爷”,腊八虽然不是綦姓后人,也跟着叫“舅爷”。

舅爷,您给指条活路吧。到了天亮我被天火烧抓住,不死也得打折一条腿啊。

腊八在地上磕着头,把自己偷天火烧的自行车,在蓝村火车站被抓又逃出来的经过,一五一十讲了。李德乾用眼袋锅子敲着他的脑壳道:你呀你,真是活到头了。皇帝的马也敢偷来卖?快去河东投冠三吧,或许能有一条活路。

他们不是八路吗?身上除了蝨子没别的。舅爷,我不想投八路。腊八跪在地上不起,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杀才!逃命你还挑肥拣瘦?不看我的面子,八路会要你这种好孩?跟你说吧,我的外甥女香君也在八路队伍上呢。她是读过洋书的千金大小姐,你算个屁呀。李德乾大骂起来。

“好孩”是胶县一带对坏小子的一种幽默称呼,李德乾走村串户讨要酒账,连这个也学了来。

腊八依旧跪着不肯起来,央求道:舅爷,我想去投姜部或者冷部,他们常来您这里喝酒,跟您有交情,您给捎个信让他们收下我吧。

腊八原来抱着这样的心思,李德乾不由喟然歎道:腊八,不是我不帮你,去了姜部冷部你也是一个死。姜黎川、冷冠荣跟天火烧是拜把子弟兄!你去投他们,不是摘了鱼钩的鳝鱼往油锅里跳吗?我还得撂句话给你,你别看现在八路穷,将来天下都是八路的。别说姜部冷部这些虾兵蟹将,就是南京的汪主席,重庆的蒋委员长,将来也都争不过朱毛!你要想多活几年,看看新光景,还是去投八路的好。谭冠三老爹是即墨城首富,号称谭半城,冠三都在八路那里干,你去干八路还委屈了?

姜部、冷部都是沙梁周边的抗日武装,姜部驻紮胶县的大店,冷部驻在平度的蓝底,他们虽然号称抗日打鬼子,却形同土匪,时常到沙梁来派粮征夫,也常到李德乾的小酒馆里来吃喝。

听了李德乾一席话,腊八一咬牙,一跺脚,连夜过河去了即墨的马铃滩,投奔八路军即西支队。三年后当了机枪连连长,还成了战斗英雄,被打瞎了一只眼,变成“独眼狼”,复员回乡当了沙梁镇镇长。从这个意义上讲,李德乾还算是他的革命引路人。

独眼狼知恩图报,不管是他当官威风八面的时候,还是后来犯了生活错误被打入另类,都视德乾为恩公,殷勤服侍,毕恭毕敬。

22 渔获

1947年初春,大沽河两岸的积雪已经化尽,在雪中埋了一个冬天的枯草、芦苇也都干了。河堤上常常燃起野火,像一条红色的溪流一样,沿着慢坡流淌,漫过半人高的驴蓟和褐色的野艾蒿,在滩地上弥漫开来,不久后,野火熄灭,只剩下黑色的痕迹,在烧焦的乾裂的土地上散发着焦糊气味。

野火烧过的地方,靠近河岸,开始萌发出几株嫩绿的小草,远远看去,好像在岸边涂抹了一层浅浅的绿意。清晨奶油色的薄雾,笼罩在草色之上,如同少女脖颈上浅绿的纱巾。

沙梁村东的钓崖边,大沽河岸边的冰已经融化,碧绿的河水拍打着河岸,沖刷着岸边针刺状的冰淩,发出悦耳的青春之声。

这里是大沽河的下游,下了一个冬天的积雪消融,两岸河堤高耸,春潮自北而来,浩浩南下。在钓崖之下,靠近河心,有一处深黑色的积潭。在冰雪下憋了一个冬天的红尾鲤鱼这时候纷纷冒出头来,小锅盖般大的黑黝黝的老鳖也浮上水面,馋得西沙梁村老钓客李德乾两眼都要冒出火来。

这个积水潭是李德乾枯水季节在河心岛上挖出来的。枯水季节,站在钓崖上,可以看见河中心有一个浅浅的岛子,岛上长着一丛丛小柳树棵子和灰白色的芦苇丛。冬天,岛子完全被冰雪封住,树林子空荡荡,光秃秃,参差错落的树头在灰白色的冬日下,显得分外孤寂。我爷爷在冰雪未化的时候踏冰上岛,在岛子中心挖出一个巨大的深坑,在坑中撒上一箩筐鱼食。过了正月,冰雪消融,岛子完全沉入水中,深坑形成积水潭。食物丰盛的积水潭聚满了过路的水生野货。红尾巴的鲤鱼、通体闪亮的白鳝鱼、黑脊背的鲫鱼、黄颜色的鲶鱼乃至黑黝黝的老鳖。积水潭成了李德乾的私密鱼窝。

天还没亮的时候,他脱了棉裤光着屁股踩着冰碴子登上了河心岛,随手带着镰刀,砍掉一小片芦苇,燃起一堆火来。李德乾烤了烤棉裤,穿上,用抄网杆子敲碎深潭表面上的一层薄冰,撒下一碗鸡食。做好窝,依旧坐到火堆旁,看看火架上的老酒已经烧热,惬意地喝了两口,一股暖流直沖肺腑。

酒馆在老陶手上,每年能赚100块大洋,到了李德乾手里,经营三十多年,只剩下一间铺面,两张桌子,一个灶台。每到逢五排十沙梁赶大集,打一炉包子,卖几碗自家酿的黄酒,下酒菜无非是蚕豆、豆腐乾、盐煮花生,冬天还有鸡冻。钱没赚到,却结识了许多江湖人士。

渐渐地,沙梁有了一句歇后语,五爷开坊子——不图赚钱图热闹。李德乾的名气也渐渐在大沽河两岸传开了。

李德乾有两大嗜好,一是豪饮,二是治鱼。李德乾因排行老五,沙梁人都叫他五爷。沙梁村传说,五爷一夜能喝一罎子黄酒。大沽河里的各种鱼类,没有五爷治不到的。

有一年田家老爷子过生日,天火烧找到坊子里,央求李德乾弄六条鲻鱼。李德乾酒后正袒腹大睡,不肯下炕。天火烧哀求了半夜,说鲻鱼是给老太爷过七十大寿,愿意出一百块大洋,李德乾才冒大雨下了河。天亮时提着一个水桶进了田府,桶里六条麦穗长、通体透明的鲻鱼欢快地游动。

天火烧付给李德乾红纸包的五封大洋,李德乾却拒绝,笑道:“一百大洋可买不到六条鲻鱼。你家老爷子过七十大寿,为了你的孝心我分文不取。”

鲻鱼是大沽河的特产,是胶州湾和大沽河两合水的鱼类。每年初春,胶州湾的鲻鱼沿大沽河逆流而上,到沙梁桥一带产卵。到麦収季节,鲻鱼仔长到麦穗大小,开始沿河而下,南下胶州湾。经过一个秋冬,海里的鲻鱼长到二斤左右,再次沿河上游到沙梁桥产卵,周而复始。大沽河里的鲻鱼仔只有一两左右,鱼肉鲜美,入口即化。这种鱼出水即死,落地即碎,不是捕鱼高手很难搞到。因此价格奇高,一条却比海里成年的鲻鱼还要贵上十倍。有一年,德国皇太子到青岛视察,青岛春和楼酒楼在报纸上开出一条小黄鱼(一两重的金条)买一条鲻鱼的高价,也只收购了六条麦穗大的鲻鱼。

由此说来,李德乾并非故弄玄虚。田家自然是千恩万谢。

李德乾在水坑里放了两个鱼篓,第一篓收了一条红尾鲤鱼,六七斤重,三条半斤重的鲫鱼。第二篓只收了一条鲶鱼和一个老鳖,不料拉绳中断,鱼篓沉入潭中。李德乾不甘心到手的猎物溜了,脱了棉衣,赤条条跃入潭中。

这水潭有两米深,李德乾一猛子紮下去,感觉好像跳进了开水里,烫得一个激灵。水质澄清,能见度很高。李德乾一把抓住沉入河底的鱼篓,双手抱膝盖,双脚一登,沖上水面。老五把鱼篓扔到岸上,却又翻身紮到河底,他刚才脚底踩到了一个滑滑硬硬的物件,以为是藏在河底的王八。潜到河底,两手一抄,却不是王八,而是用布包着的一块铁傢伙。李德乾上了岸,用水沖了一下,发现居然是一只银光闪亮的左轮手枪。

李德乾看看鱼篓里的渔获,再看看手中的枪,心里砰砰直跳。这傢伙可比这两篓鱼鳖贵多了。

李德乾把枪仍然用那块布包了,收进鱼篓里,又将鱼和鳖装进鱼篓,上面盖了一些乾草。穿好衣服,打算回家。猛听得岸上有人喊:五爷,又发财了?

喊他的人是留福,田家的长工。留福平时也喜欢钓鱼,跟李德乾是钓友。

李德乾上了岸,把鱼篓里的渔获给留福看。留福边看,边啧啧称讚,道:可惜年过完了,不然能卖不少钱呢。五爷,我东家少爷刚从青岛回来,你不妨把这鱼呀鳖的送去田家换几个大头钱。

李德乾却道:上赶子不是买卖,你回去跟天火烧说一声,他要,到坊子来拿。

留福下河去抓鱼去了,李德乾收拾鱼篓,上了河堤。

23 征粮队

河堤上自北向南驶来两架马车,头一辆车上还插着一面猩红的旗子,上书“征粮工作队”几个黑字。车把式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戴着狗皮帽子,高高地甩着鞭子,抽那匹大青马。车上坐着一男一女,那男的背着盒子炮。后面的那辆车也是三个人,除了车把式,坐车的两个人都背着长枪。

河堤狭窄,李德乾赶紧闪到一边让路。心里嘀咕,这些人好威武啊,背着枪赶集?到了跟前才发现,那面红色旗子上面还有一行小字:北海警备旅。原来是八路的征粮队来了。

车把式在跟前刹了车,大青马很不情愿地昂起头,呲着满口黄牙,喷出一口白气。那一男一女从车上跳下来,男的三十多,左脸上有一道紫色的刀疤,从左眼直角延伸到耳朵下。平添了一丝狰狞凶相。那女的很年轻,十七八岁的样子。水杏眼,银盘脸,留着菜帮子头,戴着一顶八路帽子,腰里还紮着武装带,别着一把小巧的手枪。枪套上还镶嵌着几颗黄晶晶的子弹。

德乾站着没动,刀疤脸问:老乡,打听个道。沙梁村还有多远?

李德乾反问道:你们问哪个沙梁?大沽河左岸,有两个沙梁呢。

刀疤脸愣了一下,跟那个女的交换了一下眼色,又问:老乡,你是说有两村子都叫沙梁?哪怎么区分呢?

李德乾问:你们是哪一部分的?谁的队伍?

女八路不由生了气,柳眉横竖,口气严厉:红旗上写着呢。

刀疤脸也有些恼了:老乡,问个道,你反而盘问起我们来了。

见闹了误会,李德乾苦笑道:老总,你们都背着傢伙呢,我敢盘问你们?老总问沙梁,又不知道哪个沙梁,我胡乱指道,害了你们算谁的?

刀疤脸见这人不像忽悠自己,眯着眼道:那你说说,一个名字二个村用是咋回事。

德乾说:前面的这个村子是北沙梁,往南三里地,还有一个村子,叫南沙梁。

刀疤脸又问:你刚才还说,指错了道会害了我们,是什么意思?

李德乾解释道:北沙梁是国共拉锯的地方,南沙梁是国军的地盘。我看你们像八路,要是把你们指到南沙梁去,那不是害了你们吗?

刀疤脸的脸色缓和下来,道:我们是北海警备旅的征粮队,你刚才说北沙梁是国共两合水的地儿,正好,咱们就去这个村,你给带个路吧。

李德乾有些犹豫,自己把征粮队带到村里来,不知道村长和乡邻会怎么骂自己,再看看这些人都背着枪,不带路恐怕也不行,便不太情愿地说:好吧,我在前面带路,你们跟上就是。

说着,甩开大步,沿着河堤往南疾行。

上车吧,老乡。

刀疤脸在后面喊。

不用了,河堤下面那个村子就是。

李德乾头也不回,向前胡乱指了指,走得更快了,紧紧挎着鱼篓。车把式对刀疤脸说:这老头,怕我们抢他的鱼呢。

刀疤脸早看见了鱼篓里的王八和鲜鱼,担心误会,又喊了句:老乡,放心,我们不要你的鱼,我们是八路军,不会拿群众一针一线。

李德乾心道,你们不要我的鱼,但会要我的枪。

装着没听见,一溜烟儿下了河堤。刀疤脸们的两辆马车也跟着下了河堤。

沙梁是个大村,因为害怕土匪祸害,四周建了高达三米的围墙,在东南西北留了四个大门。天色大亮,围子东门早就洞开。正赶上沙梁大集,河东赶集的挑着担、推着车,从大门鱼贯而入,刀疤脸们也随着人流进了村子。沿着东西走向的青石板铺成的大街,走到村中心的庙湾。前面带路的老五突然停下,指着庙湾西侧高台上的文昌庙道:那就是村公所,你们在庙前稍等,我去叫村长。

德乾转身进了一条胡同,刀疤脸们则在村公所大门前停了马车。

村公所正对着十字路口西侧的一座砖石结构的楼阁,当地人称文昌阁。楼阁分两层,高约十八米,挺拔俊秀,风格奇特。阁身呈八角形,阁顶设飞簷,八角挑设砂铁质风铃,微风一吹,铃声悦耳。阁顶设一宝葫芦,葫芦顶上有铁锥,充当避雷针。

刀疤脸是北海警备旅征粮队的队长,叫刘念坤,原来是八路军胶东军区北海独立团的一名连长,老家在清河地区胶水河边,念过几年私塾,抗战胜利后被调往北海警备旅担任城工部的后勤处长,负责征狼,他脸上的那道疤痕就是在征粮时被还乡团用马刀砍的。

刘念坤在沙梁村发现这样一座雄伟的建筑,心里冒出的一个念头,这下部队的十万斤军粮有着落了!

不由上下打量起来。

文昌阁主体,以白石为基座,塔身内部以钢筋混凝土构成八根立柱为支撑,并筑造水泥钢骨墙面。外墙辅以水磨青砖。制砖材料皆为大沽河内中心小岛泥沙,烧成青砖后,以人工水磨,浆砌时以绵纸垫缝,细緻无比。阁身两层分别饰以精美砖雕,一层有七块(门上为“佑我文明”四个大字,无浮雕),二层有八块,内容均为中国古代人文历史故事,砖雕人物花草惟妙惟肖,旁注有说明,如“采薇图”、“高山流水”等等。二层阁朝南,另有楷书“文光射斗”四字,文昌阁八角柱头上镌“克昌厥后,斯文在兹”八个篆文,出于《书经》。底阁正北方为奠基石碑,碑文《文昌阁记》为本村秀才撰书,详细介绍了重修文昌阁缘由,工期和修成之后文昌阁概貌。

能修建这样的建筑,这个村一定有钜贾大贾!刘念坤心想,有钱人多,征粮就不愁了。

文昌阁位于村中心,也是集市的中心,四乡八庄来赶集的商贩好奇地打量着这两挂武装马车。

刀疤脸等人正在欣赏文昌阁上的浮雕,德乾领着一个六十多岁、戴着氊帽、身着棉袍有点发福的老头来了。

老总,这是我们村长。

德乾把老头介绍给刀疤脸。

老头堆起笑脸,双手一拱,连作了三个揖,

鄙人福文,本村村长。不知贵部光临鄙村,有何吩咐?

刀疤脸没说话,那个女八路先开口道:我们是北海警备旅的征粮队,这位是我们的刘队长,我叫常英,是副队长,您叫我小常就行了。

常英一口本地口音,德乾觉得眼熟,一时想不起在那见过,摇着头转身回家去了。福文则对北海警备旅这个名词感到耳生,看看常英头上的八路帽子,再看看马车上插着的红旗,问:你们是八路?许司令的人?

女八路道:对。我们是共产党八路军的队伍。我们到贵村是来征粮的。您是村长,我们就找您接洽了。

福文一听,赶紧让村丁打开村公所,把刘念坤、常英他们请了进去。

一进门,正堂挂着的蒋介石戎装画像赫然入目,几个征粮队员脸色大变,一个长着猴脸的队员端枪指着福文:原来你是国民党的村长?

福文吓得脸色惨白,连忙上前把画像翻了过来,这一面居然是毛泽东戴着八角帽的头像。

福文陪着笑脸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忘了翻过来了。

刘念坤对队员们说:看看吧,这就是我常跟你们说的两面政权。

上前把像摘下来,把蒋介石的画像扯下来,撕个粉碎。又转身对在一边吓得浑身哆嗦的福文村长说:从今天起,你不必伺候国民党蒋介石了。如果我再看见你挂蒋光头的像,就把你当国民党反动派的走狗,按通敌论处!

八路老总,你这话就不对了。

李德乾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听了刀疤脸威胁村长,插话说。

刀疤脸转过头来发现带路的那汉子手里提着两条鱼,梗着脖子跟自己较劲。

你来干什么?这里有你什么事?

常英把手按在腰间的手枪上,两眼射出一道寒光。

李德乾轻蔑地说:我来问问村长,村里来了贵客,这鱼还是新鲜的,要不要给客人做上?

要要要!再去买十斤猪肉,两只肥鹅,十斤鸡蛋,到我家去拿一袋白米,赶紧做饭,在你的坊子招待贵客!

福文像见了救星似的,吩咐德乾赶紧去准备。

德乾转身要走,常英伸手拦住他,问:你刚才说什么?刘队长的话哪里不对?

李德乾回应道:村长是我亲戚,我得替他说句话。刘队长说我们村长伺候国民党,不伺候行吗?实话说,不光国民党,前些年日本人、汉奸、土匪还有你们八路,谁来到沙梁,村长都得伺候。要钱、要粮、要夫,他不伺候行吗?沙梁村一千多户人家,七千多人口的命,都在村长身上担着呢。

看来我们队长说的没错,你们不仅资助国民党反动派,还支持日伪汉奸、土匪王八蛋,你还振振有词,理直气壮!

常英把手枪拔出来,拍在桌子上,道:看来不打下你们的反动气焰是不行的!

李德乾是个胆大包天的人,看着常英拍在桌子上的小枪,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讥笑。

刀疤脸冷冷地问:你笑什么?

德乾没理睬刀疤脸,却沖常英道:闺女,你沖我一个老百姓拍枪不算本事,出这个村往南三里路,那里有国军的一个连,你沖他们耍威风去。

一个连有什么了不起?赵保原的暂编12师外加冷冠荣的一个保安团,都被我们消灭了。告诉你们,我们北海警备旅是先头部队,后面是胶东军区的四个纵队,十余万人。我们要拿下南沙梁桥头堡,渡过大沽河,直取蓝村火车站,然后沿胶济线西进,攻克潍县,进逼济南府!

刀疤脸声若洪钟,滔滔不绝。

李德乾看看眼前的这六个土八路,不由从心底发出一阵冷笑,道:你们还要打济南?咋不就近把青岛先拿下来?

老五,你胡咧咧什么?还不赶紧去做饭?

福文又惊又急,没等刀疤脸发火,赶紧把这个大嘴巴亲戚赶走了。

不久,李德乾就为自己的话深深后悔了,一九四八年的中秋节,共产党的队伍果然打下了济南府,又过了一年,青岛也落入囊中。

当晚李德乾很不情愿地招待那帮八路征粮队,忙活到半夜,才把他们伺候走了,李德乾想起白天从河里捞到的那支枪,放在家里总不是个事儿。于是喝了碗酒,吃了点剩菜垫吧一下肚子,用鱼篓盛着那只王八,把枪藏在鱼篓底下,关门去了田府。

不料叫开门,留福跟他说:你咋这会儿才来?大少爷正和村长在客厅里等你呢。

等我干啥?天火烧咋知道我要来?德乾问。

咋不知道?你从河里捞的那支枪,莫非要留着自己下崽?留福偷笑道。

德乾更吃了一惊,连枪他也知道?突然明白过来,一定是白天被留福这王八蛋偷看着了。瞪了留福一眼,骂道:你这个溜沟子拍马屁的货!

骂完留福,跟着留福进了大门。

福文果然也在客厅里与天火烧喝茶,天火烧站起来笑脸相迎:五爷,听说你得了宝贝,本来我要到府上去看看,但听说你那里不方便,就在家设了好茶专侯。

德乾把鱼篓往地上一放,道:一只王八,不是啥宝贝。

天火烧用手提着鱼篓掂量了一下,道:好重的王八。

招呼留福拿来一只铜盆,把王八倒进盆里,只听噹啷一声,鱼篓底下的那支亮晶晶的手枪掉了出来。

天火烧把枪端在手里,端详了一番,笑道:五爷,这玩意儿你不会当王八卖了吧。

福文村长吃了一惊,问:老五,你哪里来的枪?

河里捞的,让他的狗腿子留福看到了,这不,送到田大少爷手里换几个钱花。

德乾说完一屁股坐下,端起杯喝茶。

五爷,要多少大洋?

天火烧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你看着给,我一个庄稼人,不懂这玩意儿。

天火烧把玩着枪,说:这是美国货,叫左轮手枪。还是新的,没用过。可惜没子弹。五爷,这种枪市场上不多,子弹不好找。多的是勃朗宁,一百块大洋一支。这支枪我给你二百大洋,如何?

听天火烧说枪经,德乾心渐渐凉了,以为给三十、五十就不错了,最后听说他愿意出二百块大洋,不由喜出望外,道:行,乡里乡亲的,你给多少算多少。

天火烧让管家拿来大洋付给德乾,把枪收了,又问福文:村长,你接着刚才的话说,征粮队要多少粮?

福文垂头丧气道:十万斤,少一斤都不行。

什么?他们六个人要十万斤粮食?他们不怕撑死?

德乾大吃一惊,插嘴道。

不是六个人,而是十万人。福文道,那个刘队长说,有十万正规军要从咱这里过,往西去打潍县城,济南府。

这话我也听过,他们不过是吹牛。打济南?先把青岛打下来试试?

李德乾不信。

天火烧皱着眉头道:五爷,打青岛他们还不敢,那里有美国人呢。不过打潍县,威胁济南,还不是吹。现在胶东国军的兵力并不比共军多。共军在胶东有八个正规师,12个警备旅,4个独立旅,2个支队,共计24万人。去年一年,又灭了赵保原的暂12师,势力更加壮大,胶东除了大城市和重要的交通线,大部分地区都在共军手里。他们六个人敢要10万斤粮食,说明背后有势力啊。

共军势力这么大?咱可得罪不起啊,咋办?

福文村长急得抓耳挠腮。

天火烧喝了口茶,道:南沙梁驻紮着国军一个连,一式的美式装备。连长纪大脑袋,本村人,跟我有交情。我派人去送个信,让老纪带人来一趟,把这些土八路绑了,我看他们还征不征粮。

不行不行不行!福文连连摆手,国共两家咱谁也得罪不起。今天你绑了他们的人,明天他们还不要我的命?这法子不行!

德乾也说:村长说的在理,八路也不是好惹的。咱犯不着为了几颗粮食连命都丢了。还是另想办法吧。

天火烧不满:我的法子不行,老五,你出个道道儿?十万斤粮食,你想法子给八路变出来?

德乾说:十万斤粮食咱弄不来,但也不能他要多少就给他多少啊。我看村长先躲躲,让八路挨家挨户去收,收起来算他们有本事。

福文道:也只好这么办了。我先到姜家埠亲家那里躲躲,等他们收不上来,我再回来,给他们征个万儿八千斤的,差不多就应付下去了。

当下谁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就依着村长的办法。福文连夜去了姜家埠,谁知还住了不到一天,德乾匆匆忙忙赶来,道:坏了醋了,村长。那帮八路把村里的几户富户绑了去,浸在冷水缸里。好几个人都冻昏过去了,你快回村看看吧。

(未完待续)

(民主中国2022-06-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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