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你读过《圣经•出埃及记》吗?如果你只是把它作为宗教读物来看,那可就错了。这本书里向我们展示的是一个庄严而伟大的主题,即:被压迫被奴役的民族怎样才能获得自由?这是个世界上每一个民族都必须面对、必须思考和必须回答的问题。现在,虽然历史已经演进到21世纪了,但并不是所有的民族都能对这个问题交出合格的答卷,它们将不得不像3000年前的犹太民族一样,为寻求民族的自由解放而继续苦苦地摸索下去,伴随着茫然和痛苦,世世代代。

犹太人的祖先生活在亚洲西部,《圣经》称他们为Hebrew(希伯来人)。两河文明时期,他们遵照上帝的神谕从幼发拉底河迁移到位于地中海与阿拉伯沙漠之间的迦南地区,上帝对他们说:“我要把这地赐给你的后裔”。迦南,就是现在的巴勒斯坦地区,是地中海东岸的一片“肥沃的新月形”土地。希伯来人在这里建立了一座“希伯来城”,以后发展为12个部落,遍布在约旦河、死海两岸的河谷平原里。从此,这里便崛起了一个名叫“以色列”的国家。

上帝为何选择迦南作为犹太人的家园在我看来却是个迷,因为这里地处欧亚非三大洲文明的交汇点,埃及人、亚述人、巴比伦人、波斯人、希腊人、罗马人都曾经把这里作为战场,隆隆的战车不停地在以色列家园上碾过。终于,这个新生的国家被罗马帝国彻底毁灭,幸存下来的以色列人不得不在世界各地流散谋生。又过了700年,阿拉伯人才走出沙漠,探头探脑地进入了迦南这座荒芜之地。

传说在雅各的时代,因战乱和饥荒的逼迫,犹太人——这时候可以称之为以色列人了——不得不离开刚立足不久的“家园本地”迦南,进入埃及,在尼罗河三角洲附近一个叫歌珊(Goshen)的地方安顿下来,生存繁衍达430年之久。

但以色列人在埃及期间的处境相当艰难,由于他们的信仰与当地人格格不入,被法老贬为奴隶,长期处于被压迫和被奴役的状态,如《圣经》所说:“埃及乃是为奴之家”(Egypt is a house of bondage)。埃及国王拉美西斯二世(Ramses Ⅱ公元前1292—1225)当政的年代,曾征发大量以色列人在尼罗河三角洲为他建设王城,在卡纳克(Karnak)大殿建宏伟的圆柱大厅,在孟菲斯(Memphis)树立巨大雕象与纪念碑。埃及的接生婆们还奉法老的命令将以色列男婴残忍地扔进尼罗河淹死,以限制以色列人口的增长。拉美西斯二世死后,他的儿子梅尼普塔(Merneptah公元前1225—1215)继位,但犹太人深受奴役的境遇丝毫没有改变。《出埃及记》2:23记载:“过了多年,埃及王死了,以色列人因作苦工就叹息哀求……”。

就在希伯来人惨遭异族凌辱之际,发生了卓越不凡的民族英雄摩西(Moses)带领犹太人摆脱奴役,追求自由,逃离埃及的历史事件。

《圣经》上说,摩西出生在埃及。3个月大的时候他被姐姐放在一只摇篮上顺尼罗河而下,在底格里斯河畔被法老的女儿发现,把他抱进王宫收养,使小摩西接受了像王子一样的教育。长大后的摩西逐渐了解了以色列人的苦难,立志以自己的智慧和力量解救同胞。在他40岁的那一年,他杀死了一个殴打以色列老人的埃及人,为了逃避法老的惩罚,摩西逃到了红海之滨约旦附近,放羊谋生。

在生活中,摩西总是站在正义的一方,多次见义勇为,打抱不平,帮助弱者,表现出强烈的使命感,因此,他被上帝看中,将带领以色列人逃出埃及的重任委托给他。一天,上帝耶和华在“燃烧的荆棘”中显现,呼唤摩西。上帝告诉他:“我知道我的人民在埃及所受的苦难,我的显现就是要引领他们离开这里,到美好的流淌着牛奶与蜂蜜的土地去。我派你去见法老,要求他释放以色列人离开埃及。我必与你同在。”

对于上帝的命令,摩西开始是拒绝的:“我是什么人,怎么可以见法老,并把犹太人解放出来呢?”摩西越是拒绝,上帝越是坚持。上帝说:“我是自有永有的(Ehyeh-asher-ehyeh),你去对他们说,是自有的派我前来。”

摩西终于被上帝说服了,他决定肩负起挽救民族命运的伟大使命。他返回埃及,准备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带领他的人民穿越无垠的西奈沙漠,迁移到上帝指引的地方去。

困难是巨大的,但最大的困难却并不在法老,而是在以色列人自己。首先必须取得族人的信任,但这却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犹太人在埃及的境遇多艰,受尽磨难,但毕竟可做到一日三餐有饭吃。他们对摩西所描述的“上帝的乐土”虽然也很憧憬,但想到这“乐土”远在千里之外,需要冒着酷暑在沙漠里艰苦跋涉数月才能到达,而且它此刻还掌握在异教徒的手里,可能还要作战,付出生命的代价。想到这些,人们畏难了,退缩了。

自由是美好的,但自由的获得需要人们具备足够的勇气和智慧。只有那些敢于经受艰苦卓绝的考验,敢于进行持续不懈的奋斗,敢于付出惨烈牺牲的民族,才有可能成为一个自由的民族。在这一点上,犹太民族开始的表现并不令人满意。奴隶制是一种毒害人心灵的制度,它具有使人变成懦夫的魔力。当考验真正到来的时候,那些一直渴望自由的人们却往往宁愿选择做奴隶而放弃自由。

摩西并没有失望,他一面委托哥哥亚伦继续做“宣传工作”,一面去面见法老,向他转达了以色列人的上帝耶和华的话,请求他准许那些在约瑟执政时期自愿来到埃及谋生的犹太人和平地离开这里,并当面对他说了一句响当当的话:

“让我的人民走(She -ake -et -ami)!”——这句话后来成了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政治命令。

那个继位的法老称他不认识耶和华,拒绝正在为法老服苦役的犹太人离开埃及,并从此变本加厉地欺压、虐待以色列人。他们的劳动强度更大,生活条件更加简陋,甚至被当作逃犯而被严加看管。一些犹太人由此迁怒于摩西,认为是他打搅了他们宁静的生活,他——不是他们,应该选择离开这里。否则,把法老激怒了,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摩西意识到,他处境险恶。但他没有放弃努力,坚定地相信自己所做的事是正确的。他苦口婆心地规劝人们跟他走,力图使他们相信,是耶和华在同他们讲话,他们必须逃离奴役之地。否则,当年上帝对亚伯拉罕的承诺——以色列将成为伟大的民族——就永远不会实现。

人们只是静静地听着,并不为之所动。积年累月的束缚使他们完全失去了信仰,失去了独立思考的意识和能力,失去了追求自由的勇气和热情,他们宁愿当奴隶。摩西的话并不能使他们清醒。

摩西明白,一方是法老,一方是自己的族人,如果不采取一些强制性的手段,双方谁也不会动一步。关键时刻,他得到了上帝的帮助。上帝给埃及人连续降下了10次灾难。前9次是虫灾、雷电,只是教训一下埃及人,希望他们让步。法老动摇了,紧急召唤摩西入宫,发誓说:“我让你的人走,但必须把牲畜留下。”

“我的人民要走,他们的儿女、牲畜,一切家当,都得带走,一件不留!”摩西斩钉截铁地说,然后扬长而去。

埃及人的犹豫不决使他们遭受了第10次灾难:所有埃及人家的长子,包括法老的长子被杀,埃及人终于为当年溺杀犹太男婴付出了代价。这一次法老害怕了,只好认输,同意以色列人人离开埃及,他甚至恳求摩西快点带走他的人民,尽快结束这可怕的灾难。“十灾”的历史事件大约发生在公元前1445年,它告诉世人:如果你不信上帝,那么你就必须承受灾难。信服于神,必得救赎。

1月14日,犹太的十二部落,在埃及吃了最后一顿晚餐,夜幕降临时分,他们赶着牲畜,踏上了返回约旦河沿岸的旅途。“耶和华的队伍走出了埃及”,以色列人终于逃离了已经居住430年之久的这块“伤心之地”。

这是一次史诗般的胜利大逃亡!

以色列人是从埃及的兰塞起程的,向着迦南进发。出埃及的路线,按照地理位置,从埃及到巴勒斯坦,最近的路线是沿地中海海岸北上,这条路线最短,但沿线都有埃及防兵,难以通过,所以出离埃及的以色列人宁可绕道南行,沿现在的西奈半岛南下。犹太人在进入圣经所记的西奈半岛之前曾渡过红海。《出埃及记》第14章记埃及法老的追兵在渡海追击以色列人时全部被淹死于海中。今天的红海全长1932公里,最宽处402公里,最窄处209公里,而红海北端,从西奈半岛南端处分为两处,东为亚喀巴湾(长145公里,宽24公里)西为苏伊士湾(长200公里,宽29公里)。犹太人渡海处可能就是在红海西北段的苏伊士湾以北的湖海地区。数千年沧桑,这里的地理已经有很大的变化,并且在公元1869年开凿、修通了著名的苏伊士运河,所以已无法寻索当年渡海的具体地点。以色列人人应该就是在这里渡海后进入今天的西奈半岛的。

同样是自己的造物,埃及人遭受的生命损失使上帝不忍。他训诫说:“别恨埃及人,你们在人家的土地上,是外来人。”《圣经•申命记》二十三章和《箴言》二十四章都表达了上帝同样的意思:“仇敌跌倒不要欢喜,不要为作恶的心怀不平,也不要嫉妒恶人,因为恶人终不得善报”。

越过红海,才算是真正逃出了奴役,获得了自由,以色列人为此而兴奋不已。为了感谢耶和华的恩德,以色列人把每年犹太年历尼散月14日起的七天确定为“逾越节”(Passover,希伯来文Pesach)。

美国独立宣言的起草人杰弗逊说:“上帝赋予人生命,也赋予人自由。”人类是一种特别的生命群体,人不仅要活,而且必须活得的有尊严,这就是自由的本质。任何美丽动听的“主义”或者制度,如果是以暴力镇压手段来强制实行的,人们就会感到屈辱和压抑。因为,它否定了人性最基本的特点——自由意志。民主制度必须建立在对个人的自由与权力的尊重和保障的基础之上,必须肯定每一个人在公共事务中的平等参与权,而不能计较其在种族、能力、财产、知识、信仰或道德观念上的任何差别。这一结论之所以成立的前提是,承认每一个自然人都具有不可剥夺的本体价值。

可是,人类历史上形形色色的专制统治者,都不承认这一点。他们总是企图找出人们在社会存在上的某些表面差别,并据此建立人类价值有别论,以便维护其统治的合法性。希特勒鼓吹雅利安人至上论,六百万犹太人因而生灵涂炭。中国“文革”时期盛嚣一时的“血统论”则是它的翻版,遇罗克、张志新、林昭、李九莲……,多少追求自由的仁人志士惨死在专制者的屠刀下!可见,如果否定了自然人尊贵的本体价值,就会使民主制度失去其存在的正当性,而让专制、极权和法西斯制度有机可乘。

自由是相对于奴役而言的,对自由的追求也就是摆脱奴役的过程。在这个故事中,法老的统治代表着奴役和暴政,而“出埃及”,并不是以色列人从灾难中的侥幸逃脱,而是一个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伟大事件,它是人民挣脱锁链、寻求自由的起点和标志,正如迈克尔•沃泽尔所指出的:“作为象征着奴役、压迫和专制的埃及,就不仅是被抛弃,而是被拒绝、被审判和被谴责。”另一方面,上帝许诺给以色列人的那片富饶美丽的土地——迦南(Canaan),则具有鲜明的政治象征意义:“世界并非都是埃及”(the world is not all Egypt)。这意味着这个世界除了奴役、压迫、专制、暴政之外,还有一个与此相反的可能性存在,这就是自由。因此,上帝许诺的迦南可以视为人类自由的象征。

反抗专制首先需要的首先不是勇气和智慧,而是灵魂的觉醒。当一个奴隶意识到他和奴役他的主人同样都是人,也有自己的尊严、人格、欲望和追求幸福的权利时,就必然会产生出沦为他人奴隶的强烈的耻辱感,必然会不再安于被人任意蹂躏和驱使,必然在内心深处发出“我也要成为主人”的强烈呼声!这时候的他,自会为争得自由而奋斗,心甘情愿地付出他的一切,以致宝贵的生命。如我们上面所介绍的,摩西在带领以色列人“出埃及”过程中,最为艰难的事并不是对付法老,而是如何唤醒他的人民。

一个奴隶,要想获得解放,获得自由的身份,期盼“主人”的恩赐是绝对不可能的。一个民族更是如此。自由不会从天而降,任何民族要拒绝专制、摆脱奴役、走向自由,都要经历一个曲折、漫长而艰辛的过程,都要准备为此付出巨大的甚至是惨重的代价,包括一往无前的勇气、持续不懈的毅力和珍珠般的智慧。在反抗的过程中,也许还没有等到自由的降临,很多人就会倒在血泊中再也起不来,他们享受不到自由的果实了,但他们作为争取自由的前驱将永远被人们所怀念和尊崇。一生为黑人追求自由而不懈奋斗的纳尔逊•曼德拉曾说:“在通往自由的道路上我走了很久。我努力不让自己畏缩。这条道路上我曾迷失过方向,但我却发现了一个秘密,就是当你爬过一座高山后,才发现还有更多的山要攀登,我只能在此稍加歇息,窥视一下身边的美好风景,回顾一下自己所走过的路。但我只能稍作停留,因为我的职责是追求自由。我不敢逗留,漫长的旅途还未走到尽头。”

3000年来,“让我的人民走(She -ake -et -ami)!”成为被压迫民族和专制社会人民重复最多的一句话,激励着后人如波涛般奔趋前行。由“黑皮肤并且无名的诗人”创作的黑人圣歌里唱道:

去吧,摩西,

去那远方的埃及

告诉老法老,

“让我的人民离去!”

以色列在埃及时,

让我的人民离去,

他们无法忍受残酷的压迫,

“让我的人民走吧。”

去吧,摩西,

去那远方的埃及,

告诉老法老,

“让我的人民离去。”

“主是这么说的,”勇敢的摩西说,

“让我的人民离去;

如果不肯,我就将你头胎孩子打死,

让我的人民走吧。”

去吧,摩西,

去那远方的埃及,

告诉老法老,

“让我的人民离去!”

同样是在异乡为奴,黑奴们在摩西的事迹中得到勇气和激励,用他的话来表达自己摆脱奴役、渴望自由、回到家乡的强烈愿望。这歌声感人肺腑、流传深远,远远超出歌曲创作地界限,并且进入了美国人的意识,成为美国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

20世纪60年代,种族斗争风起云涌,摩西的这句话再次成为世界上最流行的政治口号。冷战时期,苏联一直存在强烈的排犹倾向,以色列人认为,苏联对犹太人的迫害仅次于纳粹法西斯。于是,全世界犹太人举行抗议活动,把“Let my people go!”写在标语牌上,勇敢地反抗苏联式的帝国主义。

就是这样,从在迦南故地遭受多民族摧残到埃及法老的奴役,从“巴比仑之囚”到十字军东征,从意大利梵蒂冈教廷的“隔都”、沙皇俄国的“删栏区”、法国的“德雷福斯案”到斯大林的民族流放、纳粹德国的奥斯维辛、达豪、布痕瓦尔集中营、毒气室,从四次中东战争到几乎整个阿拉伯——伊斯兰世界的环伺与敌视……这样一条充满人间灾祸、血泪斑斑的荆棘之路,硬是让这个人口只占人类千分之三的弱小族群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来了。犹太民族,恰似浩瀚星空中最炫目、最动人的彗星,屡屡划破人类文明的漫漫历史长夜。它贡献于这个世界的是一幅遮天蔽日的生命受难图,一座古老而簇新的精神圣殿和一群冲破黑暗朝向自由天堂的先知和圣徒。

仅就对自由的认识和追求来说,犹太人就足够让当代的中国人惭愧了。本来,同样是一个饱受专制奴役的有血有肉的民族,最容易产生对自由的渴望和追寻,但事实是我们这个古老的民族似乎一直没有学会在苦难中找到出路,一直没有认真地思考过更从来没有实践过“自由”这个庄严而伟大的主题,一直非常“认头”地从一个苦难奔向下一个苦难。数千年之了,中国人有谁写过一部有关自由和人的解放的具有普世价值的著作?有谁为普及自由的价值观和思想论而东奔西走?有谁肯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为神圣的“自由”而战?又有谁敢登高振臂高呼:“让我的人民走”?

惟有太息,惟有沉吟,惟有祈祷,为我的民族。

(爱思想2007-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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