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个代表”何所为?

“三个代表”虽然文字不通、思想贫乏,在中国还是成为“主旋律”。它之所以大行其道,不是因为具有理论上的说服力,而是挥舞权杖的宣示:“先进生产力”、“先进文化”、“人民的根本利益”尽在我共产党囊中,中国的主宰舍我其谁?
共产党一党专权的正式名称叫做“党的领导”。“坚持共产党党的领导”是邓小平的“四项基本原则”中最基本的原则,其他的基本原则都可以变通,唯有“党的领导”万变不离其宗。共产党要“坚持党的领导”,人民只能“坚持被党领导”。有人高喊“坚持被党领导”吗?“坚持党的领导”是站在共产党的立场自说自话,完全无视被领导。就是说,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接受不接受,反正是我领导。
为什么中国必须坚持“党的领导”、实行共产党一党专权? 有理由吗?有的。 最初的理由是“历史的决定”。所谓“历史的决定”,就是共产党夺取政权的历史决定了垄断政权的现实。这是中国历史上农民起义“打江山者坐江山”的翻版。近代的革命不是将夺取国家权力作为胜利品占为己有,而是回归社会所有,还政于民。共产党当初的革命是为了追求一党专权吗?恰恰相反,共产党是声称反对国民党“以党治国”的,“一党专政”这个名称就是共产党发明专门用来批评国民党的。反对“以党治国”的历史怎么能决定“以党治国”的现实?共产党以建立“以党治国”的政权来取代国民党,是对自己奋斗历史的否定,也是对革命宗旨的背叛。
即使是“历史的决定”,那就不是现实的决定。共产党夺取政权的历史28年,已经决定了垄断政权的现实80多年,而且还要决定下去。为什么有了夺取政权的短暂的历史,无视共产党不论怎样长期犯错误、长期搞腐败的现实,只能由它来“领导”?理由不充分了。于是又加上一条:“人民的选择”。这就在历史的理由之外加上了现实的理由。不说还好,说到“人民的选择”,倒是提醒了人民。每个人可以自问:我进行选择了吗?我选择“党的领导”了吗?通过什么方式? 是举手还是投票?既然是选择,首先必须提供选择的对象。在中国,其他的政党都是不能执政的“参政党”,可供选择的唯一执政党就是共产党。只有一个对象,那就是无所选择的选择。既然是选择,可以拥护也可以反对。但对共产党只能拥护不能反对。中国的刑法上并无“反党”罪,事实上,“反党”无不遭到严厉惩罚。50年代戴“右派分子”帽子算是文明的了,80年代竟出动军队和坦克。而且,所谓“反党”往往只是对共产党的批评建议。只有一个选项,那又是无可选择的选择。这条理由,还不是不充分,简直是反讽了。
江泽民的“三个代表”一出,大圆满觉。原来根本不需要人民作什么选择,一切都由共产党代表了。共产党是无须授权的“天然代表”。
专制的原则是:民权官授,官权君授,君权神授。将君权神授变为政权人授,专制就转到民主。人民授权是民主的起点。“天然代表”有人授权吗?没有。那就是党权神授。在民主的诸要素中,中国共产党最不理解也最难实行的就是授权与被授的关系。不承认权为民所授,所以始终跨不出走向民主的第一步。
当胡锦涛提出“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自以为很开明了。共产党的第一把手,还是缺乏民主的常识。“权为民所用”就算相当于林肯所说的“民治”(by the people)吧,“利为民所谋”就算相当于林肯所说的“民享”(for the people)吧,“情为民所系”是废话,这是文学语言,不是政治宣示。胡锦涛的“三民主义”同林肯的“三民主义”相比较,独缺第一条“民有”(of the people)。胡锦涛也有他的第一条,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党有”——“权为党所有”。因为“权为党所有”,就根本不发生授权与被授权的关系,只需培养接班人,想当然,就可以一世、二世传至万世。
授权者与被授权者,同时又是监督者与被监督者。只有在被授权者敬畏授权者的地方,才能实行监督者制约被监督者。美国人授权的意识非常强烈,因而监督的责任也非常明确。他们动不动就对官员和警察说:“你们是我们纳税人养活的”。还有更不客气的话:“我们对政客要像防贼那样防着他们!”这就是公民意识,这就是民主精神,这就是伟大的美国人民的警句。面对这样的人民,谁能搞独裁?尼克松略施小伎,就被抓住“贼手”。国会还没有启动弹劾程序,抗议的电报如雪片飞来,谴责的电话常铃声不断,这个总统怎么当?授权者直接站出来要收回授权了。如果毛泽东到美国来当总统,也免不了像尼克松一样,黯然下台。反过来说,如果尼克松到中国当“伟大领袖”,那就不必偷偷摸摸搞什么“水门事件”了,可以大胆放手地搞他的“天安门事件”。美国和中国的不同,就在于人民和政府之间是否具有授权与被授权的契约关系。中国虽号称“人民共和国”,人民对政府无可奈何,就因为事实上没有授权与被授权的契约关系。中国人也有不同于美国人的警句,不过只做不说,那就是:“对当官的要像老爷那样奉承他们。”
“三个代表”的要害就是取消授权与被授权的关系,也就无法实行监督与被监督的关系。无法监督的“天然代表”正是腐败的根源。《共产党宣言》是反对“天然尊长”的。“天然代表”就是毋需授权、无法监督的“天然尊长”。提出“三个代表”非但不是什麽《共产党宣言》发表150多年以来的“与时俱进”,而且是大步倒退,倒退到“天然尊长”横行的中世纪。中国共产党早已不是《共产党宣言》所涵盖的共产党了。
俄罗斯共产党总书记久加诺夫终结苏联共产党垮台的原因,在于三个垄断:垄断经济,垄断政治,垄断思想。“三个代表”的实质就是三个垄断。
江泽民已经盖棺,“三个代表”也可论定。江泽民化作一缕青烟,“三个代表”将随风飘去。

(完)

原载:明报月刊(有刪节)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