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地理、人文的渊源,“老徽州”从发生、发展、繁华、衰落至今,千百年过去了,它深厚的积淀,十几年前才被人们所重视、研究,以至发展成为一门国际性的研究课题,谓之“徽学”。它的建筑学、戏曲、画派、经史、医学、风水地理学以至文房四宝等等,都被专家作为重要的探讨题材和研究对象。我个人对徽学也特别醉心,曾翻越皖浙交界险峻的大昱岭十次之多,深入徽州六县的村村落落,为徽州的建筑、村落规划,与徽剧等方面的精美绝伦而慨叹中华文化的辉煌!因为对“徽学”的热爱,我才有机会结识赵志钧先生。赵志钧是中国当代国画大师、黄山画派传人和发扬者,徽州歙县人黄宾虹的女婿,尽管赵志钧自一九五七年反右派斗争后有近乎廿年的“牢狱”之灾,但他一直没有放弃对黄宾虹学术的研究,他对“徽学”的贡献甚大。但他甚少出头露面,可谓“一片冰心在玉壶”。

徽州与杭州同饮一条水,古时以水路交通为主的年代,杭州是徽州第一停靠站,所以“徽学研究会”成立伊始,只有徽州和杭州两处。我的中学同学方满棠,原是浙皖交界淳安人,后故里沉入千岛湖底,迁入安徽境内休宁县。他后来毕业于天津南开大学中文系,是徽学研究的创始人之一,刊发《徽学》、《徽学通讯》等书籍、杂志。承他器重,一开始就约我同主其事,以至十多年来游弋其间,遂“山深不知时”了。当代凡涉足于建筑学、地理学、戏曲源流、画派等学者,若不到徽州探源,就会使其学说感到欠缺,有难臻完美之弊。

其实我在五○年代少年时期就认识黄宾虹老先生,那时他年近九十,住杭州岳坟旁栖霞岭(该处现辟为“黄宾虹纪念馆”),我尚在杭州师范音乐专科读书,寒暑假寄寓先大伯父同僚、金石书画鉴藏家陈伯衡家时。伯衡先生为淮阴人,蔚然大家,交游广泛,收藏丰富,凡一时名家,都出入他的“石墨楼”,如王福厂、余绍宋、锺毓龙、马一浮、沙孟海、徐映璞、潘天寿、黄宾虹等学人。伯衡先生亲自督教我习篆字,并命师事钱士青先生学镌刻。为让我仰见高贤,熏陶书香,时时携我出入于学人之门庭,因此我常随伯衡先生访黄宾虹于栖霞岭画室。那时在黄老处,除时时得见夫人宋若婴外,却从未见过他的儿女,更不知道有赵志钧其人了。

我认识赵志钧,是杭州徽学会成立后之八○年代晚期。黄宾虹的学术及籍贯均属徽学范围,而赵志钧是研究黄宾虹的专家。他的有关黄宾虹的著作,包括黄的《年谱》、黄的绘画理论暨题画《画语录》,与黄的《黄宾虹诗集》汇编等,均交由香港方面出版。这些著作或汇编,较之比他早出的各家所著或画论的汇编,更为丰富和翔实。他独居于环城西路一所简陋旧宅,年近耄耋,患高血压、气管炎,以病弱之身自理生活,且著述不止。他与黄宾虹之女黄映家,迫于政治压力,已经离婚。而黄映家也早已另组家庭。徽学会及黄宾虹学术研究会成立时,作为黄宾虹之亲生女,黄映家被邀入会,与赵志钧同时任该会理事。她非常关注父亲学术的宏扬,及纪念馆维修和一年一度扫墓等事。她虽然与赵志钧每次都与会,相聚一堂,但彼此从不交谈,可也不回避这种场合。黄映家比赵志钧年少近二十岁,她当时已在任教的一所小学退休,住翠苑新村。

赵志钧并不学画,原先为政府职员,但在成为黄宾虹女婿后,对岳父敬仰备至,故岳母宋氏将家中大小事务全委托于他。一九五五年,黄宾虹逝世,夫人宋若婴慑于政治形势,将黄宾虹全部藏品并遗作无偿捐与政府,由官方文物部门及浙江美院教师多人参与接收,代表家族方面移交的即为赵志钧。黄宾虹遗作多达数千件,而移交手续极为疏忽、简便。据说其中漏洞、“弊端”甚大,赵志钧敢怒不敢言。又据说他胸中自有一本细账,若一旦披露,会使某某一些人不堪云。也有人说,赵志钧之所以“充军发配”,就是因为他知道内情太多而被人谋算的。照此说来,他一生的坎坷就是受黄宾虹的信托以及他自身对黄宾虹学术的热爱所致了。赵志钧的为人、学问,众口皆碑,赞扬备至。他近乎木讷而寡言,对人则唯恭唯谨。他并不在意他今日的身份是否为黄宾虹的女婿,他也并未自封为学者、专家,他无家无眷,只将其余生完全交给了对黄宾虹的学术研究工作。他走访可以访问的人,搜集可以搜集到的有关资料,详加考核。出于对黄宾虹的崇敬,出于一种责任感,既无人捧场和鼓励,也无人赞助(是香港方面见到成果后,给以支持出版,以出书后赠书若干为条件,无所谓稿酬)。他是一名真正的黄宾虹学术研究者和徽学研究者,他是真正的黄宾虹的好学生和“好女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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