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牧简介

林牧,1927年10月生,男,汉族,浙江义乌人。曾任前中共总书记胡耀邦秘书、陕西省委宣传部副部长、陕西省委副秘书长、国务院科技干部管理局局长、中共西北大学党委书记。文革期间曾受到长达12年的政治迫害,曾两度入狱、两次被开除党籍、8年劳改。

1989年,林牧在北京参加和支持学生民主运动,“六四”事件后第三次被开除党籍,从此不再担任任何行政和学术职务。1995年,被推选为“中国人权”国内理事, 1998年改任荣誉理事。2006年10月去世。

访问整理:周勍
录象:张兴杰,采访助理:汪霞,影像剪辑及后期制作:周兴

访问时间:2001年1月30(农历大年初六)——2月3日
访问地点:西安市小寨兴善寺东街林牧书房

一、出身和童年

祖父奇特的经商信条也能发家致富
辛亥元老的父亲是个三教九流无所不交的人
十一、二岁第一次绝食,却种下了我一生难以数记的绝食因缘

我的原籍是浙江义乌县,现在叫义乌市,我出生在陕西安康小南门外骆家庄,原来家里给我起的名字叫传桂。我的家里在那个时候可以算是个中产阶级,就是地主资本家。从我的祖父开始就发达了,在当地算得上比较富裕的富商了。家里主要经营的是山货,汉江流域的桐油、木耳、药材等,先把汉江流域的药材收购过来,用船收购到汉口,我们家在汉口有货栈,当时从安康到汉口下水船顺流是七天,上水船逆流要一个月。从安康到汉口是下水,下水船一个星期运到汉口,把货下到我们自己的货栈后,就把那个木船卖了,然后在汉口买洋货、绸缎和布匹等,买齐了洋货再运回陕南卖。

我祖父我没见过,他是个学徒出身的富商。学徒以后自己经营买卖,我祖父传下来的一套商业规矩放到现在就不行了,可是在当时,你看过那个《大宅门》,就是讲同仁堂那个。当时能致富的商人都是这样发展起来的:诚信经商。后来他又留了这么一个遗训——不许缺尺短秤,不许抬高市价,不许垄断市场,大概就这么一套吧,最后一句话就是“如果不遵守这个家训,必定灭绝子孙!”当时他们就这样经商,靠这样的经商信条也能够发财。而我父亲出身就是小老板,读书不多,在他的青年时期,在安康参加过辛安起义。

那会他已经是从义乌到了安康了,在安康经商。浙江人在外面经商的很多,他是怎么参加辛亥起义的呢?当时从重庆孙奎武(革命党人)他们那儿派来一个叫汪甦的,我是他的干儿子,他是重庆人,我的干妈是重庆的名妓,他们的婚姻很传奇。我干妈当妓女的时候,他就经常窝藏在妓院,不巧被满清政府抓住了,判了斩立决。营救干爸的一方面是同盟会的人,另一方面就是我的干妈,他们当时还没有结婚,可两方面当时都出面托人花钱哪,把人就救出来了。救出来以后,他在四川不能容身,同盟会就派他到安康,重庆到安康是很近的,到安康他是通过经商,结拜了一些小兄弟。辛亥革命的安康起义很有代表性,安康当时是个府,就是整个一个府的起义,领导起义的人都是商人,我干爸的小兄弟都是一些富裕的商人,可是这一批商人子弟,辛亥革命成功后都成为地方士绅了,很有政治影响力。

父亲当时在里面处于什么角色,我不清楚,反正他是手持武器打进安康府衙的。

我父亲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好客,他外号叫小孟尝,他的客人是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他是当地的佛教会会长,慈善会会长,救济院院长。他结交的人包括基督教的牧师,天主教的神父,和尚、道士,以及共产党、国民党。反正我们家里每天都有客人食宿,每天都有人吃饭,各种各样的人。我父亲还有一个特点:是个雄辩家,口才很好,而且能说会道。在军阀混战的时候,每次他都是谈判代表,遇到兵临城下的时候,总是从城上弄一个篮子把他吊下去,他去跟对方的军阀谈判,一般都能起作用。我们家的商号,有自制的信封,拿着我们商号的信封到土匪出没的山区去收购山货,没有人挡,土匪不挡,知道这是骆先生的商号。

商号叫恒茂盛。我父亲叫骆益诚。他担任过安康的商会会长,但没有正式做过官,他始终是忠于孙中山的。他后来和我的矛盾就是他不反蒋、不反台湾、不反国民党中央,因为国民党政权是代表他们的正统政权,蒋介石再不好,也是他的同乡。

对父亲最早的记忆就是我父亲喜欢救人,有关进监狱的他去保出来,就连判死刑的他也能给救出来。军阀时代商人也常常会无缘由的犯罪,军阀发给你的土货(烟土),商人不用,他就要杀你的头。我父亲结交的人很广,其中包括商人,国民党的党政官员,还有就是地下党,可我父亲根本就不相信共产党,他始终相信蒋介石。我父亲虽然不相信共产党,他相信三民主义。可共产党中有朋友坐监狱,他也给保出来。反正是做好事嘛。比方说刘华,后来是陕西省商业厅厅长,就是我父亲保出来的。他当时是地下党的县委书记,父亲并不相信他的那一套,反正我把你救出来,你干得再不对,也是主义之争,也不能杀头,父亲就是这样的人。

父亲对我的教育基本上是放任,这反倒使我从小养成自由的天性,其实我们家里不封建,特别放任。我在家里也是比较娇惯,一个是家里富裕,一个是我从小学一直到中学都很优秀,我在家里比我的弟弟或者其他人生活都优越。我的童年比较特殊,就是在家里读书,也不是私塾,就是在家里请人来教,《四书五经》就是看看,不用背诵,学校的课本要学,作文算术这类常识要学,开始学作文,是文言,文言后改白话。后来就是在学校上学了,但家里还是请家庭教师,主要是教传统文化,中国历史和古文诗词方面。

在童年中跟父亲有关的具体一件事比较深刻的就是我在家里绝过食。当时我大概十一、二岁吧,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不愿意被干涉。因为我对家里有几样事情不满意,一件就是待客的有些礼节,像家里来的他们认为是贵宾的,比如近亲,近亲也不多,都是从外省来的。我是长子,贵宾来了,我得沏茶,斟酒,我对这个很不满,我经常反抗,斟酒按次序是坐上席的,先给左边坐上席的斟酒,酒八分,茶七分,不能满了,坐上席三个人,随后再倒上中间和右边这两个人。这样随手倒就不行,你得退回来,转一个圈子,再给右边那个坐上席的斟,我对这些都很反感。还有一个就是家里过分关心,比方说到外面跟同学玩到天黑,家里就认为是大事,家里那些佣人就提上马灯,到处去找,碰到这种情况我就绝食。

第一次绝食也就是一天,家里就受不了了。家里人要给我说好话,我从来不跟家里讨软。可从第一次绝食,到现在绝过几次食都说不清了。仅文化大革命在监狱里绝食的次数都说不清。

小时候绝食以后,再比较重要的绝食是在文革监狱里。

在国民党时期还没有绝过食,因为他们没抓住我嘛,他们刚要抓我,有人送信我就跑了,送信的就是特务。在我们家乡的时候,要抓地方士绅家里的所谓罪犯,他们有顾忌,抓不了。

我再给你补充一下我父亲的故事,有一次我父亲到安康四周稻田集中的地方,住在一个老秀才家,这人在当地算知名人士。有一天突然一个跨省的大土匪进村,当时这个大土匪很有名气,叫邱正德,后来在西安枪毙了,突然带着兵进村了,这个村子人都跑了,我父亲说大概是绑票来了,也逃不脱,就让他绑嘛。邱正德很有礼貌的进来了:“老先生,我们没别的意思,我们是久仰老先生是当地贤达,广交天下豪杰,我们是路过这个地方,听说骆先生到了,我们来拜望一下,见一面就走。”我父亲叫人把主人叫回来,酒菜款待。邱正德说:我们只喝一杯清茶,不打搅了,酒饭菜我们不敢当,只喝一杯清茶。我父亲还拿出随身带的钱:“交朋友,路费还需要的嘛。”“怎么能拿老先生的钱呢?”邱说。

我父亲为了抗日做了一件不好的事情,收编的一个知识分子领导的农民队伍。他们一个是北平朝阳大学的学生,一个是西安中学的毕业生,弟兄两个,大地主,既不和共产党合作,也不和国民党合作,就是搞他那一套农民政治吧,抗日战争开始以后,国民党以抗日为名,希望大家共同抗日,就在我家里谈判,通过我父亲介绍,他们兄弟被收编成一个旅,结果到了西安以后,却把这一个旅都分散在国民党的嫡系部队里,其他不用的人都打发回去了,后来还把兄长借机给枪毙了。

中国的社会,当时是个乱世,有很多是不属于共产党的武装力量,而且是大学生领导的农民。他有他的一套理想,一套政治纲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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