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由工程师的梦想迈入政治

民盟被国民党当局宣布非法 共产党才乘虚而入
这样穿过封锁线后我成了延安的“国际问题专家”
一个和我同来延安的大学生言论超过王实味 并把毛泽东在刊物上画成头发直立的凶神
这足见习仲勋在当时就是共产党高层中少有的民主与开明
我的发言稿上了各解放区的报纸 并编入边区识字课本

国民党解散民盟的原因是什么呢?国民党召开国大,民主同盟和共产党有一个共同意见,就是不承认抗战前,1936年在国民党一党把持下选举的国大,而且时间也过时了。1948年开会,过了12年了,要求重新选举,要求在国民党领导下多党联盟,共同主持选举国民代表大会,选举国大代表。国民党坚决不同意,后来民盟就分化了,又同意了,同意国民党的意见,就分出去了,三党三派,其他的大部分民盟主流派,选举罗隆基为主席,农工民主党和西北教育社,民主党和乡村建设派,还有加上原来的无党派,实际上罗隆基后来被民盟迷惑了,1941年的纲领是他起草的,这些民盟主流不同意,坚持改选国大代表,1936年选举的国大代表是不是有效,这样坚持是正确的。我顺便背一下罗隆基起草的民盟纲领:普选制,总统制,联邦制,两院一会,责任内阁,三权分立,地方自治,民族自治,就是人民民主,今后无非还不是这样嘛。

民盟成为非法以后,到12月,共产党地下党就乘虚而入,我开始读马列著作,就是在1947年寒假,西北大学有个读书会,我没参加那个读书会。地下党员王顺命(丁光)给我提供一些书,《共产党宣言》,《反杜林论》。从47年的寒假开始看马列著作,半懂半不懂,介绍老毛的新民主主义论哪,小册子都没看。到了48年春天,我的思想开始发生变化了,我给中央大学的刘毓明的一封信,这是一个标志,刘毓明给我来信觉得很苦闷,现在看来我们民主同盟瓦解了,领导人都跑到国外去了,投靠共产党我们又不甘心,他们搞这些东西我们不赞成,限制人自由的那套纪律我们接受不了,后来我给刘毓明回信,我说原来咱们思想都是一样的,现在看来,我们不想叫别人流血,可是人家要叫我们流血,我们有什么办法呢。那时候民盟人员抓住要枪毙的,四川、云南处理这个很多。这个信我能记得的就是这些。

我当时是大二。我知道咸阳的一个农校,是地下党一个据点,到农校的教室,有个教师叫张变三,他的身份变了三次,名字变了三次,民主主义、共产主义,后来变成无党派,我们见他的时候他是无党派,监狱坐了几次,他介绍当时进步的学生、教师去延安。3月21号延安刚刚回到共产党手上,我们混不下去了,现在特训队已经把我们列入传讯名单,民主同盟的头头和共产党一样,那时候国民党设了一个特别刑事法,民主同盟的骨干和共产党一样,都要受审判。听说我已经上了传讯名单,现在只能走了,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好到延安。到陕北,他们有办法。这个学期考试刚完,7月4号,我们选了一个美国独立宣言的日子,我们当时把共产主义和民主主义根本混淆不清,我们二十个人,投奔延安,大部分是西大的,一部分是西北工学院的,还有几个中专学生,我找了路子以后,就给介绍我参加民盟的老师写信,当时他在富平中学,西安的报纸经常发表他写的诗,当时他写得可以。我给他写封信,告诉他现在我们找到了一个去处,咱们一起走吧,他不去,坚持他的民主主义,后来找不到他了。他当时也没受到什么威胁,受威胁的还是学生多,他在社会上写点诗,也不很尖锐。

我们这些人都是西北大学丁光介绍的,当时的西工西大自治会筹款。我们走的那一天,放暑假了,说的理由是到野外收集标本,收集地质标本,生物标本,后期大家都分散了,不在一个车厢,给我们交待的,你到了三原县车站下车,见到有一个打伞的、戴个类似工人帽的就跟着他走。这个人叫史剑青,后来是西安市法院副院长,他肯定是地下党,这个人把我们带走,可能是到了接近淳化的地方,糊里糊涂跟着走,把我们赶进一个防空壕,二十个人都钻进去了,他从外边农民家里,堡垒户家里弄点吃的。到了晚上,就来了两个三四十岁的人,像农民一样,地下武工队,给我们带路。当时给我们交待的,他在前面走,他趴下就趴下,不许说话,不许出声,悄悄走,路线必须跟他走,他知道怎么绕过碉堡。半夜了,都渴得不行,没地方喝水,哪有水,有点脏水,都趴在那里喝。尽管不说话,这伙学生也穷开心,有一个同学走在前面,吓唬人,说举起手来。结果谁都不举手,只有一个人举了双手,从此大伙都瞧不起他。

年轻人嘛无所谓。走到天亮,到了游击区,红白交错的,你来了我走了。天亮就停下不能走了,分散在堡垒户家里睡觉,一直睡到晚上,夜静以后,那两个人就不管了,就交给正式游击队,头一晚上穿过封锁线,这一次就是要穿过游击区,有一个叫孙雁的女生,走不动了,穿的高跟皮鞋嘛,游击队长用一个大洋给雇了个毛驴,骑上又走。走的要睡觉了,就钻那个苇草地里,能遮风挡雨嘛,后来游击队长就说:“你们这些洋学生一进边区,先上三大课:一个是夜行军,一个是大露营,一个是死面馍。”

到底是走了两晚上还是三晚上,我都记不清了,最后真到解放区了,这一伙人就大声喊:打倒蒋介石,打倒国民党,民主万岁,人民万岁!我还不知道共产党万岁,武工队员赶紧制止:“不能喊,这才到解放区的边沿,敌人经常出没的地方”,又走了几天,绕着走,本来都不远,绕过国民党有军队的地方。走了五天,到了关中地委所在地,当时的关中地委同时执行地下省委职权,陈元方专管地下党,任城市工程部部长。到了以后,在那儿发表演说,座谈,好像我成了国际问题专家了,叫我讲国际形势,当时经常看世界知识。欢迎大会到处开,叫每个人写个简单的自传。几天后,就找我谈话了,当时是两个人,一个是孟海,一个是江平,后来一个是中央统战部的副部长,现在还活着呢,说:“你这个条件,做地下工作最好,你社会关系太好了,国民党党政军都有你家人,你回西安吧。”我说:“我不回西安,第一,我要保我的命,我不满就要骂,就要说。第二,共产党推荐我来的嘛”,我在当时就改成这个名字林牧,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便于把你派回去做地下工作,要不为什么改这个名字呢?我在西安的时候发表了小文章,用的笔名叫林莽,就是绿林草莽的意思,林牧和林莽声音有点接近,没什么意思。就是为了不连累家人,他们又问:那你愿意做什么工作?”我说:“我想到华北大学去完成我的学业。”孟海说:“华大没有工科。”我说:“不一定是工科,学数学,学文史也行。”孟海说:“华大和延大都是干部学校,没有正规大学那些系科。你还是先到延大去,继续考虑我们对你提出的要求,什么时候想通了,给我们写一封信来。”后来听说,这时候赵伯平发话了,他当时是地委书记兼地下省委书记,他说:“新同志,又不是党员,又没有觉悟,你们先不要勉强,先教导,啥时候想通了再说。”后来我就到了延大分校,这伙人只有我一个人到了延大分校。

在延大分校又写自传,写自己的认识,还有些简单测验,什么是政治。我当然知道政治就是阶级对阶级的斗争,我是按孙中山的回答的,政治就是管理,你最爱看的报纸是什么,我写的是“大公报”。为什么要到延安呢?为了反蒋,为了争取民主自由。我还是比较含蓄,有一个民盟成员叫丁芹,他是上海学生,他就很尖锐,我们到延安来,以为共产党要搞统一战线,我们不是投靠共产党的,我们是民主同盟,是争取自由民主的,我不赞成现在学生的党化教育。

由于中共当时需要大量争取知识分子,另外和习仲勋主持西北局有关系,习仲勋确实很有民主思想,为人非常善良宽厚。延安大学的领导人对外来的知识分子也比较宽容。允许学生在组建自治会时实行中央不赞成的自由竞选。但是,对于“宋纹演事件”,校方就不能容忍了。宋纹演是重庆人,我在西北工学院的同学。他一个人办了个刊物,专门发表对中共、对苏联的不同意见。还给毛泽东画了像,头发都是竖起来的。宋纹演这么大的问题,比王实味严重多了,王实味没有攻击毛泽东,没有公开反共嘛,宋纹演很坦率的:我们过去看到孙中山的遗嘱,共同奋斗,看到共字就要扎一刀,共产党杀人嘛。苏联在东北强奸妇女,蒋介石的中苏同盟条约是出卖了中国人,还有外蒙什么的,宋纹演在联大分校批判了不到一个月,其他任何组织都不说。延大写的批判宋纹演反动思想的报告,给宋纹演的定性是大资产阶级反动思想,习仲勋和当时西北局宣传部长叫林卓然,是个湖南人,他们看了说,一个青年学生,又没有任何历史问题,这算什么大地主大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放任性嘛。这个事情要是放在中共中央在的时候,是绝对不允许的,宋纹演绝对逃不了,比王实味厉害多了,历经坎坷那是难免的。

我们在那儿反正是很不适应,我是学生推选的班主席,班主席开会是要汇报思想的,我说不汇报,国民党汇报思想,到这儿也汇报思想,我就不汇报。到八月十五,吃了几个月饼,咬都咬不动,晚上开联欢会。我在西工院还有个同伴,是化工系的,爱搞文艺,后来在延安改名易美,跑出去拉胡琴去了,我出去干涉他,影响人睡觉嘛,咱们还是不行啊,这种生活不能适应。我在民盟属于民盟左派,不像他们闹得那么厉害,但是我不入党,经过了三个多月的基本训练,实际上是政治审查,读的什么书,新民主主义,中国共产党党章,就是这几本书。到延安,生活条件是给这伙学生都安上门窗,窑洞里铺上板床,这个在延安是很难的,也是很优待的。那会儿还认为我们这些人是他们的财富嘛,开了个欢迎大会,当然不止我们二十几个,还有其他地方去的,李洪林是从华北转来的,还有从西府过去的,大学生加中学生,大概一百多人吧,一百五十左右,正、副主席,西北局书记,军区司令都出席了,我是代表学生致词的,这个致词后来选在解放区课本上,中学教材里面,各大解放军报纸都发表了。

第一个工作分配在延安大学新闻班任语文教员,他们大概从写的材料自传里能看出一点,发表了文章,考察一下语文程度,叫你当秘书,只当了一个月。大约是“一二·九”,延大校长李辅仁找我谈话,他是民主同盟的宣传部长。“西北局要派你出去,这回大概非去不可。”我说我又不是党员。他说马上入党嘛,你写申请,我就推诿。西北局派我出去,主要是到武汉。(武汉有我父亲的一个朋友,陕南人,辛亥元老,在武汉当两湖监察使)我说不行过了几天,李辅仁又找我谈,说又走不成了,杨(明轩)老坚持要你去做秘书,因为他看了你写的文章、会上的讲话,再一个他知道你是民盟成员,条件是最合适的,杨老要,西北局也不好叫你去了,你还是到杨老那儿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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