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沟子也要把公粮给我交上来
——一个农村生产队小队长的1959-1962年
姓名: 苏信
住址: 陕西西安市长安区杨庄乡库峪口大队四小队。
问：哪年出生？你当时的生活情况?
答：1930年出生，1959-1961居住本村，家庭是贫农，已经结婚，在生产队劳动，当时是生产队长。有房子两间，不算大。
问：平时除出工外，有无娱乐活动，唱戏之类的？
答：那几年就没有这些，那时就没有，没有娱乐。
问：当时你是党员？
答：那时我不是，我是65年入的党。
问：59-61年时对政治是否有兴趣？
答；那时也没啥，我那时是生产队长，没有什么政治活动，就顾了吃饭，光是生产队上工什么的，开会什么的就是安排生产任务。
问：当时普通人不去开会，会不会有压力？
答：那也没有压力。
问：当时咱村与其他村比较，有没有啥不同？
答：咱村的生活与邻近的大寨村比肯定比不上,但与其他村比，生活又要强一些的。
问：与其他人家比较，你家过得比别人家好些，还是过得差？
答：过得差。
问：为什么？
答：那时我当生产队长，一天只能劳动啥的，其他的事干不成，没有其他营生，生活就比别人差。那时当干部，还是比较负责，把事当事的，当心里想的是大家的生活，不象现在的干部。
问：那时一般人生活大概是什么样子的？
答：生产队里那时收成（指粮食）不高，经常是春接不住夏，夏接不住秋（吃的粮食）的。（社员）经常还要靠向生产队借粮吃来熬日子。队里留有很少的机动粮。生产队能分的粮太少，没办法提供粮食给大家。
问：当时村里有没有信神信鬼的？
答：现在有。那时没有，那时讲政治，就不准提烧香、敬神的。
问：公社化对生活有没有影响？
答：有影响，那时大家都是这样子的：农村副业搞不成，生产队又是按劳分配，（我家里）劳动力少，人多，粮自然就分得少了。
问：你觉得你对公社，对村里的社员做了什么贡献？
答：我嘛，就是老老实实，扎扎实实，当生产队长，安排好生产，（尽量）让队里欠吃的人能少一些。
问：大炼钢铁时，是如何炼的？
答：公社在我们那里设点，在后场里（打麦场）砌了个炼铁炉。大闹钢铁时花样可多了，干什么都没有劳动报酬，可吃饭不要钱，一天能挣10分劳动力的还给发二块五毛钱的工资，还能把现钱给到手里，以后就不行了，上面说这样继续发工资包不住，吃饭就要钱了，很快又把发的那点工资扣了回去，这样持续了5—6个月。
问：拿什么东西炼钢铁？
答：在村边的大河里浪淘铁沙，还上山去开采能发光的石头（铁矿石？），然后再伐村子周围的树木去炼。
问：伐的树多吗？
答：多也不多，可也不算少。
问：炼出的钢铁多不多？炼出钢来怎么办？有没有打农具什么的？
问：没炼出来，就没法造农具。当时炼钢铁的任务完不成，工作队就让各家把锅什么的铁器家伙什统统收起来砸碎顶任务量，工作队很有办法，收家伙什时让以生产队为单位，各生产队收自己队里社员家的器，这样社员也就不会和工作队发生冲突。
问：炼钢铁炼了多长时间？
答：折腾了半年多，啥都没有炼出来。
问：当时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是不是觉得炼了钢铁，我们国家在世界上就有位置了？
答：那会上头说咱中国缺铁，不够用，所以才让人都大闹钢铁。
问：你从哪里知道中国的铁不够用的？
答：国家是这样解释的。
问：你信不信这种解释？
答：咱也是糊里糊涂的，光听是这么说，也就跟着这么干了。
问：是不是觉得中国的铁炼得多了，就富强了？
答：是这样，有这感觉。
问：有没有觉得这是胡闹？
答：没有，也不敢。
问：59年—61年有没有修水库？
答：修过“大沟水库”，“二河水库”和“三河水库”。
问：那时修水库是怎么想的？
答：光想是修了水库，地就能浇不了。
问：修水库对你的身体有没有影响？
答：一直在修，对身体没有什么影响。
问：吃的怎么样？集体吃还是回家吃？
答：吃的一般化，集体在一块吃大灶。
问：你当过民兵吗？
答：没有。
问：能说说除四害，灭老鼠、灭苍蝇时的过程吗？
答：灭过，我没参加，因为忙着队里的生产，对这事就不清楚。
问：大饥荒时，挨过饿吗？
答：（笑）挨过嘛，那几年地里收的粮食根本都不够人吃，村里的人就在外地，比如：河南、河北（渭河）贩粮，生产队分得不够吃哟。
问：你家里人、亲戚有没有饿死的？当时的年份怎么样？
答：我有一个伯伯，到银沟（地名）去要饭，大概61年底回来就病了，其实就是饿死了。
问：你认为是由于自然灾害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答：生产队没啥（化肥）上地，粮食打得就少，分配得自然少，人不够吃。可那几年的年份说不上好，可也不算太坏。
问：那今年中最饿的时候，家里人都吃啥？
答：到山里扛点山货偷偷换点钱，再去河北（渭河）的黑市上买点粮食合着野菜一起吃。咱村上金陵（音）媳妇说（发霉的）扁豆芽能吃，我就用一点包谷面参合到一块吃，可那东西苦的一点也咽不下去，白白糟蹋了那点包谷！后来人家又说红苕蔓能吃，可那东西一见水就发涨，最后涨的粗的咽不下去。
问：村里人都吃啥？
答：饿的实在不行，村里有些人就借队里很少的一点储备粮，也有胆大的偷偷搞点副业整点钱换粮食糊口。
问：当时你也算干部，干部和社员吃的有什么区别吗？
答：没什么区别，都一样。
问：有没有从外地来的人要饭，死到村里的？
答：没有。
问：当时村里人饿的浮肿、病了，政府给药吗？或其他方面的支持有吗？
答：浮肿时政府不给药，生产队看人快要不行了就给过点黄豆，煮一煮就吃了。
问：村干部对村里人好不好？
答：好着呢，但情况就是那样。还算公平，比起现在来说。
问：有没有私分粮食的，干部给村里人分？
答：有，在食堂化时就有过一次，当时人饿的实在背不住（受不了）了，周智茂（外号高老五）主持分的，孙老五当时是书记，在石佛庄开大会时孙老五就把这事给揭发了，分粮的人都挨整了，可也不太要紧。
问：当时村里出去讨饭的多不多？
答：不多。管的严，没证明就出不去。
问：有没有人不交公粮的？
答：那时人都不敢，再说自己没有粮，也没的交。
问：到61年底挨饿的时间少了吗？
答：还不成，人饿的还不行。。
问：62年呢？
答：还不成。生活还很难场（困难）。
问：到啥时感觉生活好了点？
答：一直都不行，到权力下放的时候才好的，就是1982年才好的。我给你说61、2的几件事儿：60年年底公社的工作队来催粮，我们队里一家人因交不上粮，让工作队把他家刚煮到锅里的包谷粥都倒出锅拿走了。我是队长当时气的不行，又没有办法，第二天一大早就上山去割柴了。等工作队再来催粮，我们队长连饭都没吃就上山去割柴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工作队找不到我就没办法再催粮了，当时是能拖一天是一天。工作队把我叫到公社去，当时也经常吓唬我。
问：你当时对毛主席有啥看法？
答：没有，觉得上头都好着呢，主要是下面胡搞。
问：在那段时间，有没有什么事对不住家里人，对不住婶子，对不住社员，心里过意不去的？
答：就是太劳神，没啥吃的，都来找队长借那点储备粮，可就那一点粮你能借给谁又不借给谁呢？还有一回，恒义（姓樊）那会和我都是队长，队里交不上公粮，胡吹冒撂的虚报产量放卫星，收成又不好根本就没粮交。工作队天黑了用车把我们拉到公社驻地，还有其他村的干部，普遍都交不上粮。当时的书记叫王啥来着？他凶霸霸的对我们说“你们不要想躲过去，就是老鼠洞里有粮食，我也会让你们乖乖的掏出来的。”由于当时各村的情况基本一样，大家就都说“只要知道那个老鼠洞里有粮食我们就去掏。”姓王的书记就火了：你们就是去卖沟子（指屁股，男同性恋卖淫）也要把公粮给我交上来！我一听这话也气不过，就说：你说谁要那个？我先卖个沟子把公粮交上吧。
问：在那3年中，有哪些事印象比较深？
答：就是没啥吃的，求人难。看着队里谁家都难场（困难），没办法了就靠着亲戚关系到河北（渭河）去借粮渡难关，当时答应人家的是今年借包谷，来年还麦子。另外，还有一点要补充：那会为啥包谷一斤在黑市上要卖到两块半，而麦子要卖到三块半一斤？原因是苏联当时给中国制的印十块和二十块钱的版，关系不好了（两国），苏联人就把那些版带回了他们国家，使劲的印咱们中国的钱然后再扔回咱们中国，就这样把中国的经济搞乱了，我们的物价才涨的那么贵。就是在咱这里，啥都贵的不行，当时上山扛一百斤的货物，就能挣四十块钱，你想想那钱有多么不值钱？后来国家发现了这个问题，把苏联印的钱收了回去，重新又换成我们自己制的版印的好钱，经济才好了。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