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展姊妹在法庭上对审判官说过一句话:“这不是审判我的法庭,这是审判你的法庭”,我认为是解读她的时评集的钥匙。我们对这句话似曾相识 :

在《约翰福音十九章》,耶穌就对审判他的彼拉多说:“若不是从上头赐给你的,你就毫无权柄办我。所以把我交给你的那人,罪更重了。” ——耶稣在被世界审判之时审判了世界。

张展的时评文章也是在审判这个有罪的国家、有罪的世界。她原是一位前途“光明” 的白领,在千万人中也是出类拔萃;但作为基督徒,她的使命大于她的生命,便以 “虽千万人,吾往矣” 的气概,寻真相,说真话,求真理。她提醒政权不要僭越上帝,呐喊冷漠的民众关注自身的命运,批评我们的经济模式是将中产造贫,剖析访民现象背后的不公不义……试想一下,一个只为自己的脸面不顾千万人死活的政权把一个为了挽救千万人生命而不顾自己生死的人判了罪,到底是这个政权犯下 “反人类罪” 还是这个义士犯了 “寻衅滋事罪” ?这个情节与两千多年前发生在耶路撒冷的审判何其相似——不义审判公义,强权审判真理,邪恶审判良善。可以说,她的时评、行为、法庭上的话,都是出于十字架上的 “义”。

张展的时评文章也是在爱这个可爱的国家、可爱的人民。《路加福音廿三章》中记载,耶穌在被钉十字架之前对路旁哭泣的人们说 :“耶路撒冷的女子,不要为我哭,当为自己和自己的儿女哭。” 耶稣的悲悯体现在医治救助,也体现在告诫提醒。我们知道,爱来自不同的层面 :有出于人性的 “利己” 之爱,比如爱父母爱孩子 ;但基督给我们的是 “舍己” 的爱,是十字架上牺牲的爱,是出于神性的 “利他” 之爱。大家都把关注点放在了最早的 “吹哨人” 李文亮身上,李文亮的 “吹哨” 出于他的职业操守和个人良知,他是 “电车难题” 中站在另一条轨道的那个人——两难之间,宁可将危险引向自己 ;而张展本是 “轨道”之外的人,她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因着使命大于生命,她便奋不顾身冲进了疫情与专制的双重危险中,以弱小的身躯抵抗那庞大的国家机器。那些 “爱国党”嘲讽张展是 “螳臂挡车” 必然 “粉身碎骨”,是的,正是从必然 “粉身碎骨” 的决绝,我看到了 “螳臂挡车” 的悲壮!可以说,她的时评、行为、法庭上的话,都是出于十字架上的 “爱”。

张展从信道者到行道者再到殉道者,她的文章是用生命来写就的,没有时评文章中常见的高言大智,也就没有时评文章脱不了的激忿愚谀,我们谁也没有资格为她的文章作序,因为我们没有她的境界,没有她的勇气,没有她的恩典。

我请编辑将我原先的一文一诗也放在这里, “一” 谈文, “二” 谈案, “三” 谈人,完整表达对张展的致敬!

2024 年 2 月 8 日

我却不以性命为念,也不看为宝贵,只要行完我的路程,成就我从主耶稣所领受的职事,证明上帝恩惠的福音。”(使徒行传 20:24)

美好的仗,我打过了;当跑的路我跑尽了,从今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提摩太后书 4:7)

友人要我写写张展。张展事件一发生,我就将这一信息传递给海外华人教会呼吁关注,并且在我们每周例行的祷告会上为她提名祷告 ;网上有人发起救张展的签名活动,我也是最先签署的人之一……但这个题目太沉重,如果写 “张展事件”,我们可以比较生物病毒与专制病毒哪一个更有害于人类,也可以探讨为什么生物病毒与专制病毒老是纠缠在一起?但前些日李悔之以极端方式结束生命这件事对我冲击很大,而张展的生命也正在一天天枯萎。我想,要写,首先关注张展的生命吧,毕竟,这是基督徒更应该关心的事情。

很多人都将张展与林昭比较,的确,两个女侠都是基督徒,都受到专制的迫害,都有着殉道的生命态度。林昭在狱中写给妈妈的《斋斋我》,我认为是近现代中国最伟大的诗歌,因为它是用生命写就的,没有新诗常犯的扭捏作态无病呻吟。斋祭老一辈亡灵是人之常情,可是林昭却让妈妈来斋祭自己:“见不见的你弄些东西斋斋我,我要吃呀,妈妈!给我炖一锅牛肉,煨一锅羊肉,煮一只猪头,再熬一二瓶猪油,烧一副蹄子,烤一只鸡或鸭子,没钱你借债去……”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伤她不但体会到了,而且 “残酷” 地把母女间的爱恋削成尖尖的刺,刺向母亲柔弱的心,也使每一个读者顷刻之间潸然泪下。我想,这一方面是狱中饥饿的生理反应,一方面是亲情眷念的无奈表白,大概这就是日本作家川端康成所谓的 “临死的眼” 吧,川端认为 “临死的眼” 是美的最高形态,可这种极致的凄美一般人很难体会——因为只有临死的瞬间这种美才会被你发现。但我们作为基督徒,有另外一种生命态度。如果用这种生命态度来看同是基督徒的林昭,《斋斋我》在死的决绝与生的眷念之间还有一丝游离,有一种 “独怆然而泣下” 情结与 “他生未卜此生休” 的困惑,林昭虽是 “殉道”,但重点在 “殉”而非 “道”。
被媒体誉为 “中国大陆最虔诚的基督徒”、 获 2020 年度林昭自由奖的张展正在绝食——不顾看守的强制、国际的呼吁、弟兄姊妹的规劝、甚至妈妈的哭求,她的生死系于一线,或者说是生不如死。她没有写下《斋斋我》这样传世之作,但她用生命本身在写一首更雄浑、更深厚、更透彻、更壮美的诗:当这个民族浑浑噩噩怎么也唤不醒时,她像耶利米一样,将自己的生命做成了 “传声筒”,传讲审判即将来临的信息 ;耶利米不但 “里(本族)外(敌人)” 不是人,甚至还被 “上(神)下(民)” “抛掷” “唾弃”。为此他内心的痛苦与冲突达到极点,肝肠寸断地痛哭流涕:

我的肺腑啊,我的肺腑啊,我心疼痛!我心在我里面烦躁不安,我不能静默不言,因为我已经听见角声和打仗的喊声。”(耶利米书4:19)

但愿我的头为水,我的眼为泪的泉源,我好为我百姓中被杀的人昼夜哭泣。”(耶利米书 9:1)

我眼中流泪,以致失明,我的心肠扰乱,肝胆涂地,都因我众民遭毁灭,又因孩童和吃奶的在城内街上发昏。(耶利米哀歌 2:11)。

而张展姊妹又何尝不是如此。她的生命,是她在这个强大无比的体制面前唯一的武器。她用生命来抗议,可当全世界都看到她一天天在消耗生命,她的同胞中只有不到 500 人替她发声,而其中,基督徒只是极小的一部分。当福音的种子需要鲜血来浇灌才能发芽时,她又是心甘情愿走上祭台的彼得,申请倒钉的刑罚,毫无怨言地献上自己的生命。外型毁坏,内体更新,或生或死,早已 “交托”。法官在庭审中要张展交待 “后台”,她 “供认” 了 :“如果我上面有人,那就是耶稣” 。保罗的 “狱中书卷”《腓立比书 》中有这样一句 :“活着就是基督,
死了就有益处”。那是保罗 “我已经与基督同钉十字架,现在活着的不再是我,乃是基督在我里面活着” 的 “白色殉道” 境界。张展姊妹也在 “殉道”,她默默地 “背起自己的十字架来跟从主”,所 “殉” 更在 “道” 上。这是真真实实的 “为主做见证” !真真正正做到了 “无论生死,总叫基督在我身上照常显大”。

我曾经想给张展姊妹写一封信,多次拿起笔又放下。劝她吧,好像约伯的三个朋友,没有达到约伯与神的关系,“好心” 只会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鼓励她吧,又好像在用英雄主义绑架,一不小心就成了杀人犯的帮凶。我记起早期教会殉道士、安提阿的主教伊格那丢在被解赴罗马喂狮子时带给信徒们的一封信,信中说 :请你们不要为我代祷,以免我不能去完成我的 “见证”。我想,张展姊妹大概也与伊格那丢处于相同的境界吧。我相信,无论生死,我们的主都与张展姊妹同在!复活的主加添在张展姊妹身上的是 :现在生命的喜乐、将来生命
的永生!因为主曾亲自应许 :

得着生命的,将要失丧生命;为我失丧生命的,将要得着生命。”(马太福音 10:39)

2021 年 8 月 19 日

她去救人,却成了犯罪事实 ;
她不认罪,却成了判刑证据 ;
她唯一的武器是身体,他们就让她生不如死 ;
她把自己挂上十字架,谗佞世界却了无声息。
她是公义的标尺,把天灾为名的人祸揭露 ;
她是法律的镜子,良法恶法在此一目了然 ;
她是文明的底线,是珍惜生命还是顾惜脸面?
她是良知的试纸,一眼把我们的伪善看穿。
她以临死之眼逼视我们——
她不要我们救她,我们也救不了她,甚至我们不配救她 ;
她要我们救自己,救回我们的尊严,
救回我们的良心,救回我们做人的资格,
她救了我们,是为了我们从此像一个人样活着。

2021 年 11 月 2 日

【作者简介】张坦,1954 年生于重庆。中国改革开放后首批宗教干部,原某省宗教局分管基督教的处长 ;长期研究中国宗教的学者,其著《窄门前的石门坎》是中国首部正面介绍传教士的作品 ;现居澳洲,任 “海外华人宣教使命团” 主席,网上论坛 “尼哥底母真理追寻会” 主持人。

来源:《自由张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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