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居住的地方,大致都纷扰不断,城市因人而丰富,也因人而萧条。树在城市里的时间是比人久的,但树往往静默地服从人的安排、规划,种在哪儿、移往哪里,甚至就劈了、砍了,当柴烧了,做成纸张、筷子也毫无怨言;只要是个有用的材(柴)料,它们完全任君取用。

而我们的城市,因为有树形成庇荫,阻隔了噪音、尘埃,人们得以呼吸干净的空气,看到树木的当下,愤怒不见了、情绪不见了,绿油油的风中摇晃着的是重生的希望─人们可以让眼球休息片刻,肩膀松了,歇歇脚,然后继续走在路上。

爱亚老师在《安静的烟火─我的台湾花‧树》序言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人们根本没有注意到树,那些自幼生、长在你住处、你办公室旁,你上班上学行经的路上,伊们日日看望着你,以枝条向你打招呼,用叶为你遮阳,开花让你快乐,结果给你品尝。

可是,人们经常、习惯性地不以为然,树?喔,树。

你能够数说出十种树的名字吗?

你竟然不认识树,你竟然不知道这个与你每天相见的『物』的名字,真不好意思。」

相逢却不相识,这对忙碌的现代人来说,太没什么了;因为不知道树名、不了解树对生活一点妨碍都没有。「花那些闲工夫干嘛?」很多父母亲这样训斥小孩。所有的闲工夫都要用在有用的地方,担心学习不好、考试成绩不好。升学、就业、赚钱、过质量更好的生活。

从来没有人想过,树一直默默地保护着我们的生活。当权利之手砍伐着这城市巨大呼吸器的时候,谁才是最终的受害者?

「这些都是美丽的树,它们即使有缺点,它们也有权存活在这个世界,这才是真正的生命教育。

我们出生树就在,我们就以为它们来得容易。其实树和花和地球的一切都是因未受到爱与重视才得以存活;失去了,则日渐凋萎。」(《安静的烟火─我的台湾花‧树》爱亚着)

树的存在,对于城市已然是一种「守护」,同时也是一种「灵」的意义。人们在这灵的氛围里安居乐业,即使不知道它们的名字,不了解它们的生活习性也无半点关系。因为它们就在那里,在你家的巷口、在每天公交车必经的路旁,在每一个你熟悉或陌生的转角处。

《黑暗之心》里有一段文字深深触动我的心。女人问警察,有关库尔茨最后的遗言,警察犹豫了一下告诉女人,库尔茨念着女人的名字;事实上,库尔茨只是说:「我怕。」

因为不是死者,所以生者以为濒死者若有话要讲,一定会是至为重要、可以概括前世今生或传达至爱至亲的话语,其实不然,大多将死之人所要说的无非是:「我不想死。」

如果城市里的树木有灵,面对刀锯斧劈,我想它们能够讲的也无非是一句:「我不想死」吧!

2014/6/18 刊载于青年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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