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数十年的中国“古拉格”,在这“平反冤假错案”的浪潮中,逐渐瓦解了。苏联的“古拉格”主要存在时期是从1920年代中期到1950年代中期,中国的古拉格是从1950年代初到1970年代中期,都是近三十年光阴,将上千万人囚在国家机器设置的牢笼里、强迫劳动榨尽血汗,各有数百万人死在了各自国家的“古拉格”中。不过,更加广义的中国“古拉格”,包括劳教所、收容所、看守所、监狱、精神病院等,仍然持续存在。劳教所和收容所在21世纪初才得以废除,而其他机构仍然扮演着关押政治犯、维权者、因为非纯粹刑事犯罪而被迫害的人们。而即便关闭掉的狭义“古拉格”,其影响也没有因关闭而中断。
正如一部讲述古拉格史实与细节的书名字《古拉格:一部历史》,“古拉格”是一部历史,无论苏联的“古拉格”还是中国的“古拉格”/劳改营,都深深嵌入这个国家民族的历史、现实、千万人的个人生活中,它对于这国家民族和许多个人的的遗留影响,无论政治制度、国家政策、社会基调,还是国民的价值观、道德范式、行为方式,都持续到了今天,并将以种种方式在未来继续让这国家民族隐隐作痛,后遗症以许多或明显或隐蔽的方式发作。
在前苏联各国和中国,曾经用作“古拉格”的建筑,要么已被拆毁,要么被改造或成为断壁残垣。如中国的“夹边沟”,那个当年将流放至此的三千多名“右派”饿死70%的地方,除了一片沙漠、一些窑洞,以及幸存者和遇难者后人树立的孤零零的一座“衣冠冢”/纪念碑,其他都只有沙土和硬石。曾经的劳改营地的建筑物、标语口号、里边的各种物件,连同多数罹难者的骸骨,都无影无踪了。
后来的人们虽有纪念和著述,可在利维坦威压下,影响有限,激不起多少舆论浪花。有人乍听到这些凄惨的故事,会惊怒一时,但随时间也就淡忘了。“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他者并不是当事人,当事人则已不能说话了。当实物逐渐湮灭,夹边沟和中国许多处“古拉格”发生的故事,大都随当事人在当时或后来的去世,隐没在沙土、荒漠、草场、江河湖海中了。
对罪恶的记忆消失或淡忘了。同时,罪恶本身及其对国家人民的损害,却得以保留和延续。且正是对过去罪恶记忆的消失,才让当下罪恶得以延续。当正义如阳光兴盛时,罪恶如暗夜般躲起来。有些人在阳光照耀时,就回想旧日暗夜与雷暴的可怖,及早筹备暗夜重来、倾盆大雨时的抵御。但还有一些人,遗忘暗夜的恐怖、只顾享受一时的阳光。阳光后,暗夜和暴雨又在特定的时机重现,洪水猛兽、流氓恶徒又趁着夜色作恶了。一次复一次,擅于遗忘的人们,也就一次次上当受害。古人尚且知道“未雨绸缪”,可被迫害与洗脑的当代国人,连起码的思考能力都没有了。
当2020-2022年中国到处是“大白”操控着如僵尸般排队张嘴做核酸的大众时(当然这些“大白”自身也是一种“僵尸”),有几个人回想到那农民禁止逃荒要饭、知识分子被劳改、大众噤若寒蝉的毛时代?那些“方舱医院”和“隔离小区”,何尝不是一个个新世纪的“古拉格”?即便物质上日新月异、对待大众毕竟比毛时代人道了些,本质上难道有别?21世纪20年代又发生上世纪的自由剥夺与侵害,残酷程度降低并不值得多么称道。相较于比上世纪中叶大有进步的世界,最近几年中国发生的事更反映了中国的倒退。看似偶然的疫情,促成了必然的人权悲剧。当人们对过去的生命不在乎,今日的权利也不会被重视,尊严被践踏、历史重演,就不稀奇、不偶然。
一切都没有远去,“古拉格”的形体和魂灵,又回来了。或者说,它一直在飘荡着,在等待时机,撕咬那些鲜活的生命,以供养饕餮般的恶魂。“古拉格”从没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