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人二十年后看改革（下）
（俄罗斯）米•戈尔什科夫、弗•佩图霍夫
“您认为在谁——戈尔巴乔夫、叶利钦还是普京——领导下国家的状况更好？”(%)
*总体经济状况
戈氏时期: 24 叶利钦时期: 2
普京时期: 42 不好回答: 32
*居民生活水平
戈氏时期: 32 叶利钦时期: 5
普京时期: 40 不好回答: 23
*及时支付工资、养老金和社会津贴
戈氏时期: 29 叶利钦时期: 2
普京时期: 59 不好回答: 10
*公民的安全
戈氏时期: 50 叶利钦时期: 2
普京时期: 11 不好回答: 37
*我国的国际地位
戈氏时期: 34 叶利钦时期: 3
普京时期: 36 不好回答: 27
*国内的民主、公开性状况
戈氏时期: 18 叶利钦时期: 19
普京时期: 30 不好回答: 33
*国家管理的效率
戈氏时期: 13 叶利钦时期: 2
普京时期: 36 不好回答: 49
*军队状况
戈氏时期: 36 叶利钦时期: 2
普京时期: 19 不好回答: 43
*护法机关(法院、内务部、检察院)的工作
戈氏时期: 26 叶利钦时期: 2
普京时期: 19 不好回答: 53
*族际关系
戈氏时期: 45 叶利钦时期: 3
普京时期: 17 不好回答: 35
*公民的政治积极性
戈氏时期: 25 叶利钦时期: 23
普京时期: 22 不好回答: 30
*反对官员贪污腐败
戈氏时期: 12 叶利钦时期: 3
普京时期: 35 不好回答: 50
*人权状况
戈氏时期: 18 叶利钦时期: 6
普京时期: 22 不好回答: 54
就这些数据来看，普京时期是比戈尔巴乔夫时期和叶利钦时期都好的一种选择。值得注意的是认为普京时期不如戈尔巴乔夫时期的观点。它包括公民安全、军队及护法机关的状况、族际冲突情况。应该看到，就民主的发展水平来说，对现在的评价较高；而就公民的政治积极性来说，则对戈尔巴乔夫时期的评价较高。还应当注意，选择不好回答者的比例很高，在一些选项上达到受访者的一半以上。这包括护法机关的工作、人权状况、反对贪污腐败。总的看来，大多数居民都认为，近20年来，不论在谁执政时期，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都没有出现“最佳状态”。
俄罗斯人对改革的作用和教训的看法
在我国现代历史上，恐怕没有一个时期像改革时期一样引起如此激烈的争论和不同观点的交锋。此次调查结果表明，对于大多数俄罗斯人来说，改革无疑是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事件。可以直接证明这一点的事实是，只有16%的受访者把改革视作“一个无关紧要的事件，是一段历史插曲”。有17%的人认为这“是一场重要的但又为时不长的运动”。而有33%的人认为它是“我国历史上一个命运攸关的事件”。
与此同时，在评价改革的范围及其对世界进程的影响时，尽管许多俄罗斯人都清楚地知道改革导致的那些重要的改变，首先是对外政策的改变，但只有14%的受访者认为改革是“一个世界历史范围的事件”。
当然，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改革本身越来越被看作“很早以前的事”，只是还在定期地对社会舆论起刺激作用。同时还应该看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也会遇到前面提到的大众意识中的矛盾，改革的必要性得到相当多俄罗斯人的承认，并且当时大多数事件和现象得到的评价为“正号”，而改革留下来的历史痕迹却是模糊的。
这种矛盾的表现之一就是俄罗斯人对改革在国内生活中的作用看法不一。有多达52%的受访者认为“改革在俄罗斯历史上是一次注定会失败的试验”；而44%的人则认为“改革在俄罗斯历史上是一次未完成的、国家奔向未来的运动”。
从俄罗斯人对待改革的“精神”部分的态度来看，两种评价所占比例相近。调查表明，我国47%的公民把改革时期看作“社会精神高涨、人们紧张工作、充满美好希望的时期”。同时，48%的人把改革时期看作是“社会精神衰退、悲观情绪产生的时期”。
尽管对改革的历史作用及其对国家发展的影响评价不同(也可以把它归结为大众意识上的一个矛盾现象)，但改革给社会带来的几乎所有的思想、价值观、新思维，其中包括民主价值观，如今都得到几代俄罗斯人极大的肯定。
大多数俄罗斯公民都能通过联想肯定或否定下列象征性词汇:
“每个人对各种词汇和概念的看法各不相同。您如何看待在1980年代中至1980年代末曾经被经常使用的词汇和概念？”(%)
概念 肯定 否定 不知道1.改革 49 45 6
2.公开性 77 17 6
3.多元化 36 29 35
4.公民社会 74 11 15
5.共识(协商一致)56 25 19
6.变革 58 36 6
7.新思维 60 25 15
8.全人类的价值78 10 12
9.停滞(勃氏时期)29 60 11
10.保守派 21 56 23
11.中间立场 22 43 35
12.非官方组织 22 57 21
13.民主化 66 23 11
14.议会制 48 28 24
15.多党制 58 33 9
16.加快发展 69 20 11
17.市场经济 66 26 8
18.阻塞机制 17 58 25
19.自治 59 28 13
20.主人翁感 68 22 10
21.人道的、民主的社会主义 42 27 31
22.威权主义 12 59 29
23.差额选举 62 22 16
24.改革派 40 43 17
25.转型 32 30 38
26全球化 27 33 40
此外， 无论是就得到肯定的还是否定的概念来看，调查中都没有发现各个社会人口群体在评价上的不同。换句话说，调查中看到的是对这些概念的明确的社会共识。
改革时期的很多思想、价值观被大多数人打上“正号”这一事实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因为人们清楚地记得，其中许多思想和价值观曾经是尖锐的意识形态斗争的对象，而诸如多党制或市场经济这样的概念则完全被视为对国家基础有破坏作用的概念。如今，这些已经是人们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词语。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尽管后来由于1990年代的俄罗斯改革实践(它与1980年代末俄罗斯社会的那些理想相去甚远)这些概念受到贬低，但它们如今还是得到了肯定。
总之，如今俄罗斯人能够把改革的意义、目的和设想与改革的方式以及这些方式获得的结果准确地区分开来。在俄罗斯人对改革的历史经验的评价上，这一点尤为清楚。根据本次调查的结果来看，俄罗斯社会从戈尔巴乔夫改革以及后来的改革的经验中得出一个重要结论，这就是国家必须通过逐步的、渐进式的改造发生改变。如今，这一观点已得到大多数俄罗斯人(59%)的赞同。主张激进的、革命性改变的仅占受访者的13%，还不到“不好回答”者(28%)的一半。
渐进式改革的方式被大多数俄罗斯人视为最适合我国的方式。这就表明，正因为有了改革的经验，逐步地、渐进地进行任何规模的改造才能成为俄罗斯社会及其各个社会群体的一种共识。
调查表明，俄罗斯社会在1980年代末至1990年代初热衷的那些改革–进步价值观，已经被考虑到俄罗斯民族特点的、在国家监控下进行改革的取向所取代。
俄罗斯人认为国家及其领导人应该从改革的经验和实践中汲取的主要教训
*俄罗斯应该走自己的道路，同时借鉴而不是照搬别国的经验: 59%
*俄罗斯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政权: 41%
*社会上的改革应该从经济方面开始，而不是从政治制度和民主方面开始: 39%
*不能采用革命的方式改变生活，必须在社会上逐步地进行改造: 34%
*俄罗斯只有在一个坚强的人、一个坚强的主宰者的领导下才能繁荣昌盛: 26%
*俄罗斯不能允许权力集中在一人手中: 17%
*在非民主的社会中不能用民主的方式进行改革: 12%
*不必“发明自行车”；西方的发展模式最有效，应该坚定不移地仿效: 8%
*在俄罗斯，任何改革都注定会失败: 6%
*其他(1%)
(数字总和大于100%，因为最多可以选择4个答案。)
逐步地、扎实地、有准备和可控制地进行改革的取向，是由俄罗斯人所认为的顺利进行改革的首要条件决定的。这些条件如下:
俄罗斯人认为在俄罗斯进行有效改造所必须具备的条件
*与俄罗斯领导人一同工作的是一批职业素质高、经验丰富并忠于国家利益的人: 49%
*经过周密考虑和科学论证的行动纲领: 48%
*强有力的、稳定的政权: 41%
*得到大多数民众信任和支持的国家领导人: 37%
*注重经验和忠于俄罗斯历史传统: 28%
*社会自身对大规模改造的准备程度: 26%
*新的革命: 5%
*西方大规模的财政援助: 3%
*西方专家和顾问的帮助: 2%
*不好回答: 5%
(数字总和超过100%，因为最多可以选择三个答案。)
在对改革经验的评价上明显表现出一种社会保守情绪，这无疑与1990年代初更加激进的改革的经历和整个俄罗斯变革史有关。在国家生活中，有过多次改革的尝试，其中有些比较成功，有些不太成功，而实际上从来都没有做到的是——使我国居民生活的社会经济条件得到根本改善。同时，1980年代末的调查和今天的调查都表明，大多数居民担心和关注的恰恰是这个问题。但如果认为社会过去和现在都是只通过自己钱包的“厚度”来看待国内发生的事件和进程，那显然是不对的。而同样明显的是，如今俄罗斯人比那时更讲求实用主义，即使对待最有吸引力的思想、纲领等，也持更加谨慎和怀疑的态度。
俄罗斯人的实用主义还表现在，他们虽然不赞同苏联解体，依旧对这个已经不复存在的国家怀有崇敬之情(三分之二的居民仍然认为，在苏联有一种大家庭的归属感)，却清楚地知道，回到过去是不可能的，恢复原来的苏联是做不到的，于是对这个问题的反应也就越来越弱。
俄罗斯人对苏联解体的态度的变化(%)
*在苏联有一种大家庭的归属感
同意(1998年)55 (2005年)65
不同意(1998年)15 (2005年)15
不好回答(1998年)30(2005年)20
*我以前的信念全都随着苏联的崩溃而破灭
同意(1998年)35 (2005年)34
不同意(1998年)33 (2005年)47
不好回答(1998年)32(2005年)19
总之，十分清楚的是，俄罗斯人对改革的经验和结果主要持批评态度，而且对国内发生的一切尤其是社会领域中缺乏准备的种种改革根本不感到高兴。同样清楚的是，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无法回到改革以前的时代，因为这些时期已受到相当多的批评。但是，除了对20年前的事件和今天的事件进行恰当的、以效果和进步作用等为根据的评价外，还有一个衡量人们对这些事件的态度的标准。这个标准就是看人们是否愿意生活在国家生活的某个时期。
“如果可以选择，您愿意过现在的生活还是改革前的生活？”
*现在的生活(1992年)15% (2005年)27%
改革前的生活(1992年)55% (2005年)36%
*两种生活都不愿意过(1992年)24% (2005年)28%
*不好回答(1992年)6%
(2005年)9%
显而易见，以上的数据可以表明一个非常重要的情况: 不论是戈尔巴乔夫的改革，还是其后进行的自由主义改革，或是今天的社会转型，都未能在俄罗斯创造出哪怕适合相对多数居民的社会“生存环境”。
调查还表明，现在的俄罗斯和过去的俄罗斯之间这种假设性选择发生变化的原因，主要不在于对某些时期的价值和吸引力的重新评价，而在于一代又一代的自然交替，因为每一代人都倾向于“自己的”历史时期。老一代人的大部分生活是在改革前的俄罗斯度过的，他们所偏爱的也正是改革前的俄罗斯。同样，年轻人感觉自己生活的俄罗斯十分惬意，不认为自己是那个已经消失了15年的社会的成员。中年人是处在交界线上的一代人，从各方面看，他们是唯一能够根据理性的考虑——改革的受益者偏爱今天，改革的受损者偏爱过去——作出自己选择的人。
结束语
一位诗人说过，“面对面看不见，隔段距离看得清”，这话说得对。本次调查结果表明，社会越是远离改革时期，对我国历史上这一复杂和矛盾的时期的社会自省就越深刻。十年前，近一半俄罗斯人否定开始改革的必要性，只有三分之一的居民支持在国内进行大规模的社会改革。如今情况发生了变化: 坚信必须改革的人增加到50%，而否认国家需要改革的人明显减少。
在改革的坚定支持者中，对必须进行改革的主要原因没有大的异议。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因为人们的生活水平低，管理精英不能解决国家的紧迫问题，严重的经济危机久久无法摆脱。
本次调查的结果是很能说明问题的，因为俄罗斯的中老年人能尽量回忆和评价自己在改革初期和后期对改革的态度，并说出自己现在对改革的态度。由评价开始改革的必要性到事后评价实际进行改革的情况这一转变表明: 如果说改革进程的开始阶段(1985一1988年)曾引发积极的反响并得到大多数俄罗斯人的支持，那么，改革的最后阶段(1989一1991年)则只得到四分之一民众的肯定，而三分之一的民众对改革持否定态度。目前，这一比例变化不大。
总的来看，大众评价发生这种变化的原因是显而易见的。本次调查的数据说明: 一些人因为所宣布的改革的主要目标和改革的实际结果(首先是在社会经济领域)不一样而失望；另一些人则对改革的方式、它所采用的方案不满。应应如何改革，这一问题不仅在当时使社会分裂，在今天仍然使俄罗斯社会分为各个集团。非常值得注意的是，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支持走社会主义道路进行政治和社会经济改造的人都比支持按资本主义方案进行改造的人多。
……
调查结果清楚地表明，在经过了相当长一段时期后，改革仍在引发社会的不同反响以及各种观点的交锋(尤其是关于改革的历史)。例如，在改革是否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实现了苏联的民主化这一问题上，持两种不同看法的俄罗斯人几乎一样多: 近40%的人回答“是”，40%多一点的人回答“否”。从调查的结果可以看出，俄罗斯人看法上的分歧受到以下因素的影响。第一，将近一半的俄罗斯人认为俄罗斯不是一个民主国家。第二，正如前面提到的那样，大多数居民认为改革的主要目的不是民主化，而是首先解决紧迫的社会经济问题。第三，在思考改革的经验和问题时，两个40%的俄罗斯人都坚信，社会上的改革不应当从民主架构方面开始，而应当从经济方面开始。
我国同胞对改革经验的思考使他们认识到我国历史上这一时期的一个重要教训。这一教训就是，“俄罗斯应该走自己的道路，同时借鉴而不是照搬别国的经验”。
从各方面看，俄罗斯人通过改革还认清了一个问题，即在我国顺利进行深入的改造必须具备什么条件。相当多的民众认为，要做到这一点起码要具备三个条件: 第一，与俄罗斯领导人一起共事的是具备职业素养、经验丰富并忠于国家利益的一班人；第二，要有经过周密考虑和科学论证的行动纲领；第三，要有一个强有力的和稳定的政权(这也是从改革的经验中得出的主要教训之一)。
总之，根据调查结果可以确认，俄罗斯人对实际上开创了我国历史新时代的改革的评价与年龄因素密切相关。老一代人有着改革前的亲身体验，经历过改革，可以对今天生活的好坏作出评价(当然，由于年龄的原因，他们往往不能利用这些好处)。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正是由于改革才开始远离原来习惯的生活，而那些生活至今对他们来说仍然是最美好的。相反，对于现在这一代人来说，当今的俄罗斯才是自然的“生存环境”。因而，改革在他们看来是一段历史往事，尽管这段往事与他们本身没有直接关系，但它确定了社会改造的某种初始目标，他们在这一目标的引导下，在经过困难和矛盾的阶段后，进入了新俄罗斯的生活。看来，正因为如此，这几代人的自然交替将会使社会更清楚地看到、更全面地评价改革的各个方面，认识到改革在俄罗斯以及世界历史上的作用和地位。
(原载《奔向自由——戈尔巴乔夫改革20年后的评说》)
荀路 2024年11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