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家鼓掌也看着局长转悠出来主席台给劳模戴花儿拥抱。他把尴尬气氛一下转换成了热烈场面。再之后局长抓着麦克风说,会后有宴请,大家放开了吃喝,咱们集体跟着咱的劳模沾个光,这笔费用由公家支出。下面又是掌声和笑声。

3

在一个久攻不下的处机关,这样的招儿不灵。处党委书记也兼任处长的干部同样苦心经营了一生,他所领导的那一万多人,处机关全是他的自己人。开始示威,吼叫着局长拉帮结派,他们要上告铁道部。

我仍是陪着局长在一旁小房子里下象棋。

局长听见了吼叫声,他笑了,说小文,我这会儿该咋办?

我习惯了局长的语气,说,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拉帮结派是为了给我党干活儿,和私人无关。我也知道了国务院对“京-山”新线铁路已经批复。再不抓紧施工,工资也发不出去了。但是大型国企不怕,就是巨额亏损,工资也得发放。但是局长也咕哝过,下一步必须大干快上,那是国家高层的战略,容不得任何虚事儿及队伍拉不出去的恼火事儿再出现。我又说,局长,和军人叫板,那得正面应对。

局长听了起身,进了那个会议室。我立即紧跟着进去记录。

局长进去了,说哪个在吼,站起来,我看看?

那个吼的人真站起来了,继续吼,我们书记处长犯了什么错误,要调整?得说说吧白局长?

局长指着他对公安处的警察说,抓起来,带出去!

那个吼的人正愣怔发傻,警察已经冲上去给他戴了铐子,当即押出去了,他仍是吼:我是什么罪名?为什么抓我?

局长指了一下警察,警察停了下来,局长指着他说,你是啥罪?我不知道。你进去了就自己知道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把你们处长提升一级当了副局长,我错了?还是你错了?还是你们处长错了?回答一下?

那个让押着的吼叫的人,立即发蔫,不吱声了,脸色顿时灰白。

局长一摆手说,押出去。

之后局长才抓过去麦克风,低沉地说,咋了?不服气?对三种人,我就想一满的枪毙!只要查证落实,他们害过老干部,逼死过整死过老干部,也把知识分子们一个个一群群地往死里整治?对这样的人,枪毙,杀!这才公平吧?把我们这些从枪林弹雨中爬出来的人,弄死了多少?把全国有文化的人,弄死了多少?有数字说是两千万,受牵连的达到了一个亿人口。让这样的王八蛋们,还留在领导岗位上么?不行。坚决不行。再就是你们处的党委书记处长,带出来的队伍是啥样?你们在座的全清楚。拉帮结派的是你们吧?啊?盘根错节的全是自己人,老乡亲戚七大姑八大姨的全上来了,还有个别的骚女人也上来了?甭把我惹躁了,我要是查一下,有睡出来的官儿,不管是男是女的,我也敢关了判了!够杀的,一定杀!啊?能干的技术干部政工干部全得窝着?算了我不想说废话,把你们的领导提上去就是让你们在座的这伙子人,全下去。继续开会。宣读命令,谁不服了可以继续和我对着干。我的秘书说了句话,和军人对着干,下场很惨!说了局长出了会议室,在门口对我笑着摆了下手。

我紧着出去了,局长说,咱俩继续下棋。

实际那不是下棋,是继续威慑里面的态势。

局长把棋子叭叭地在棋盘上摔的响,就是不下棋了,我俩开谝。陕西话的开谝全是短语但那是拉闲话。说出来的句子经典也意味深长。

局长乐呵呵地笑,说,弄,就这么弄。自己沟子上一满是血,还要吼叫老子有痔疮?

我听了赶紧记了局长的话。

局长说这话你也记?

我说有意思的话全记。

局长说,小文你天天这么忙,嘴里还总是念念叨叨的为啥?

我说没念叨,是背诵唐诗三百首。我得恶补我的文化课。我没念完高中当了兵,再说我不当兵也是下乡插队。没生在好年头,高中大学全让砸烂了压根不学习。

局长才说,哦,哦,背唐诗呐?

那次局长表扬了我,说小文,今后你得这么着提醒我了?你年轻脑子转得快,比如说你刚才提醒了我,是拉帮结派咋了?那是为了给我党干活儿,和私人无关。这话对,对头。打仗做事当干部,只有三个字,用对人。如果我身边没有用对的人,我啥也干不了。是不?

我说,是。

当天晚上那个在押的家伙在房子里大吼大叫摔桌子踢椅子的,也喊叫着绝食不吃饭。局长散步,我陪着。他听见了,进去了。

那家伙一见局长立即不吱声了,咕哝说,我犯了啥罪?

局长只沉着脸说了一句话,把这货关了,查。说了出来了。

我陪着局长继续散步。局长喜欢晚饭后散步,一走几公里。有时候和我拉闲话,太多的时候是自言自语。天天晚上睡觉前我会做记录,把局长说的有意思的话记录在日记本上。

果然没几天那家伙让押回西安看守所。一查一个准,他是个打砸抢分子,有严重劣迹。

回想起来这样的所谓干部,不识相。还想抱着一棵大枯树再挣扎一下。但是只要想查你,你能没罪行劣迹?从那个年月一路奔过来的干部们,仍然在位的还想“呼风唤雨”的干部们,只要查,一准有罪说判刑那绝对不会冤枉你。而被整治的干部们,个个受的冤屈哪个全是一肚子的血泪,能活下来的干部们上台了,他们如果不发出憋闷在心里的恶浊污气,那还是人?

局长一轮整治下来,局里的风气大变化。

也是同时,“京-山”新线国务院批复上马。我们局在前方有了国家指令性工程,那是国务院的重中之重的大工程。局里有了国家财政专款,数万人轰轰烈烈地干起来了。

我们的前线指挥部迁往唐山。我们在一片废墟之上盖起来指挥部并迅速成立了几个处机关指挥所,新线铁路及唐山市政全面建设,包括受了地震灾害的天津秦皇岛沿线,成了我们局施工的主战场。

我们的局指挥部就设在一个地震中失去生命的万人坑旁边。有味道传出来。局内总得用载重大卡车拉来石灰,用重型推土机把石灰在坑上铺平一层。过段时间再铺平一层。

我们也得吃饭就着大蒜那成了家常菜肴。那段时间大家集体吃大蒜谁也不嫌弃谁的嘴臭。而当年还有余震,有时候余震来了大家有些惊慌往房间外跑,余震经历得多了谁也不跑了。再说房子也塌不下来,塌下来了也砸不了人,全是极单薄的墙壁屋顶一层石棉瓦,大家对余震极快适应。

回想这位局长,原来的安排是只在下面转悠一圈儿了解情况。但是他临时改变战略,并调整战术操作,开始先整治下面的处段队伍,局长驻扎下来就是一年多时间四处奔波。他把西安总部的治理扔那儿了。他咕哝了几回,一人自言自语,或者在小车行驶中,或者散步中,他总是说,原先想的是自上而下治理整顿。现在成了先下再上?也好。等我收拾好下面,再杀回去收拾机关那些杂碎。

只有一年多功夫,这位局长成了我们局的神奇传说,他办事成了一言九鼎,实际只有三个字——用对人。

局长总能把和他对着干的干部,用他自己的凌厉手法,不出手则已,出手便治对手于死地。他是有股子狠劲儿。

他把我们局的群情激愤启动了,把我们局从疲软激发成了坚挺。

他扶上马再送一程的干部,全是杀出一条血路的劲头。也全学他的扎实作风。那些干部们全体表现出了励精图治及拼搏精神。说透了全是狠劲儿。

深圳有了大工程,盖楼修路修码头。数座五星级在建酒店全让我们局承包下来。我们局有个对联——打出铁军威风,建造世纪工程。横额是:筑路第一军。局长让把这幅对联在我们局的所有工地门前竖立。于是在全国各地的工地上,只要看到这幅对联,那就是我们局的队伍。

那期间我跟着局长也飞了一次广州,深圳机场还在建设中只能经停广州。在深圳局长只停留了几天,鼓劲。慰问。晚上和干部职工聊天儿。而深圳的那支队伍是由西安招聘进我们局的另一位师级干部率领。深圳也有了我们局的一个基地在建设中,一个处机关扎在了深圳,十几幢家属楼同时开工。

局内的重大战略会议全在唐山召开。

但是局长也有他的小毛病,如他表彰一个劳模,那是个司机开着日本进口的大型载重车,拉土方,他一人的工作量创造刷新了前线指挥部的记录。

表彰大会上我写了极短的发言稿,说到了这位司机对修建铁路事业一生忠心耿耿,局长念成了“忠心耳火耳火”,之后他停了,他说小文,这话咋写的不对?局长在台上对着麦克风念稿子,我在台下坐着,我听到了也来不及纠正。坐在他旁边的崔总小声纠正说,局长那念“耿”。而如此的提醒下面的干部职工听的清清楚楚。大家有些笑声。局长也笑,笑了说甭笑甭笑,我没文化,十五岁当了红军,一生只顾了打仗,解放后的扫盲咱也顾不得参加,又去朝鲜打了四年仗。算了不念稿子了我说。他说的语言生动鲜活,他说到了我和这个师傅也是咱的劳模闲谝了几句,多拉一车土方,能挣奖金一角五分钱。咱的劳模是为了挣奖金还是当劳模,咱的劳模说全有吧?下面又有了笑声。局长说,看么,实话实说。但是这一车土方能给国家创造多少价值?不好计算。咱的崔总在我身边坐着呐,你说能创造多少价值?

崔总立即说,真不好计算,但是这条铁路提前一天通车的可估算价值是几亿元。这条铁路是国家最繁忙的路段,主干线。客货车通行流量是每四分钟通过一辆车。

局长便接下去说,好了,崔总算出来了大数字。咱们的劳模一车土方挣一角五分钱,给国家创造出来的价值无法估算。他当劳模那就当之无愧,我给咱劳模戴上大红花儿也颁发奖牌!

大家鼓掌也看着局长转悠出来主席台给劳模戴花儿拥抱。他把尴尬气氛一下转换成了热烈场面。再之后局长抓着麦克风说,会后有宴请,大家放开了吃喝,咱们集体跟着咱的劳模沾个光,这笔费用由公家支出。下面又是掌声和笑声。

还有一个细节我记录了,第二天再出发到一个现场视察。我开车,发现局长翻着一个小学生用的字典。那本字典几乎翻烂了。他在查字儿?休息的时候我问,局长要查一个字儿?他说,就是查你给我写的那个“耿”字儿。我说局长那个耿字用拼音查还是偏旁部首查?局长说,我一页一页翻。拼音我不会,部首啥了的也不懂。我当时想笑没敢笑。

局长一生识字是用小学生字典,一页一页翻?他这辈子全用得是笨劲儿猛劲儿也是狠劲儿。

数月后我们回了西安总部。

局长的办公室让前任免职的局长锁了。谁也不敢开。但是局长到西安的前一天,公安处联合行政办公室的人员,把锁撬开了。

党办的人紧着把办公室收拾一新。

回来的时候,跟着局长同坐一个软卧包厢的三位干部全是精挑细选新上任的,他们是政治部主任,组织部干部部部长。我坐的硬卧,但得在他们的包厢里做记录。

在列车上几位干部汇报着局机关的情况。

我记录了,局机关仍是死气沉沉,所有职能部门干部情况复杂,仍有三种人存在。

局长一脸生气。一路上只听取汇报不吱声。

晚上睡的时候,局长单独到了我的硬卧车厢,坐下说,小文,你有没有文凭?

我说没有。我一直在学习,真的是恶补,我再忙也看书。

局长说知道了。你背过唐诗,还看外国小说?

我说经典小说全看。

局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好。

回到局机关第二天,我的党办主任单独和我谈话,说让我准备一下,不用上班了,去北京上学。说了主任一脸的尴尬窘迫。

我很激动。我让局长安排去北京一所大学读哲学。我那一年是脱产带薪专职学习。我学习的专业是马哲。

和局长告别,发现他太忙。办公室总有人。我等待,没人的时候进去简短告别,说太感谢这近两年跟着局长学习到的知识。也感谢局长安排我去北京学习进修。

局长过来和我拥抱了一下,说小文你是可以造就的人才。好好学习,你毕业回来我也到点儿了,退啦。但是我也得谢谢你小伙子这一年多来对我的照顾。啊?几乎天天给我熬小米粥?还陪着我睡觉听呼噜声?说了局长大笑不止。

我和这样的可亲可敬的干部也是首长,想暂时告别。

但是局长说,你还有一个多月时间吧?小文,准备一下,跟着局考察团出国,去日本西德。你去办理一下护照。对了,回来这几天有大动作,你做记录。我外间的办公室有你一张桌子。

实际护照的办理有专人,局机关的处室科室全是闲人,我安排了就立即坐在了局长办公室外面开始了工作。

头一次局长在局机关开会。召集两大办公室的人员开会。党办政办。

局长讲了局机关要清理三种人。

我开始记录。

局长正讲在兴头上,我记录的全是要点,而清理局机关的三种人是局长杀回西安的头一斧,必须砍下去。

突然局长停了,看着全场。

两大办公室有二十几号人,坐在局长办公室外面的长条小型会议桌子旁。但是没一个人做记录?只有我做记录?这很奇怪也有些让局长尴尬。

局长指着两个主任说,你们两个主任,不记一个字儿?

两个主任不吱声,神态很严肃庄重,但两人全没觉得尴尬?

局长有些生气,僵了片刻,他笑了,说,你们当我是放屁,对吧?那好,散会。

两个主任带头离去,那些秘书有几个看着我,想留下,但是我不明白他们不走的意思。

局长说,你们也散会了。回你们办公室,继续喝茶看报吹牛逼。

那几个秘书一个带头说,局长,我想留下单独和您谈谈,成么?

另几个秘书立即说,我们也想留下,和局长谈谈,成么?

局长说,那你们坐下继续说?

几个秘书坐下了,争相诉说。发言激烈。

他们个个在诉苦在告密在揭发在申辩地说着。

我记录的飞快,发现前任局长及党委书记一年之内真的换了三任?而局机关职能部门,几乎全是造反起家的现任处长们掌控。

一个秘书提醒局长说,现在北京已经住了些下去的干部,在告状。

接下去他们向局长诉说的是,白局长的是非谣言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说他想大权独揽,拉帮结派,没文化的大老粗,竟然来领导如此一个技术含量密集也是修建铁路大工程的局?

局长开始发烟,局长的烟瘾极大。那年头局长也抽极品烟红牡丹。

秘书们点了烟,局长启发他们再说。

一个秘书说,局长,您不会有作风问题吧?

局长指着他说,咋?还有这个怂说法?

那个秘书说,已经传开了,说您在唐山有个情妇?是五处的一个四川妹子,工程师,三十来岁?离过婚?和您谈话一夜住您办公室里间屋了?

局长听了直乐。指着我说,小文,你回答他们。

我说,胡说八道。造谣。局长睡觉怕一个人打呼噜噎过去,睡觉的时候我和局长总在一块儿。局长睡里间屋,我睡外间屋。下基层住在哪儿,也是我跟着局长。我完全能够证明!

一个老秘书说,这类事儿,人们宁可信其有,不会信其无。小文你一个单身,没个小情人?指挥部一个上海小姑娘,你没睡过?

我当时有些发蒙。脸色发灰也气得浑身哆嗦。跟着白局长这一年多了,就快满两年了,我忙得天天一塌糊涂,我没精力更没时间谈恋爱我连回一封战友来的私信也写的简单极短。我咋能有精力睡了一个上海小姑娘?

局长仍是直乐。说,小文你也跑不了啦,你睡了一个上海小姑娘?我睡了一个四川工程师妹子?日他的,用这样的手法,下作,太小儿科。

我平静了片刻才说,造谣。

几个秘书走了之后。局长立即让我通知干部部和组织部两个部长过来议事儿。

我咕哝说,局长,我一定给您作证。您也得给我作证。

局长摆了一下手,说,甭理这些烂事儿。你要是闲了没事想这样的破事儿,站在太阳底下盯着你的背影看,那也能吓晕了你。

局长拉的闲话也是短语,有意味。

两个部长来了。拿了记录本。

局长说,拿这两个主任开刀。物色合适的人选。让他们下去,合适的年轻干部上来。

两个部长立即表态说,执行。

但组织部长说,党办主任一生做事谨慎,并没有任何劣迹,只是有些平庸。他当党办主任有些年头了,伺候过大约七八个一把手。是不是先缓缓再办?

局长盯着组织部长说,不缓。平庸咋解释?小文你说?

我当即说,平庸也是一种恶行。这样的人一生不求无功,但求无过。遇事全躲着先想有没有风险,或者是先找一下退路。大致如此吧?请三位领导指教。

局长笑了,说,对头。我身边要是有这样的人,我得气得天天骂人。我敢用这样的党办主任?我做事是往前冲,一生全这样。这样的干部是拉着我拽着我,甚至拖着我,不让我动弹。让这样的干部下去吧。

两位部长再没吱声。

再之后局长让我通知党委成员开会。那全是自己人。早已经调整到位。

局长谈笑风生地说,把三种人该抓的抓了,该判的判了,该办学习班的拉到咱们局下面的一个闲地方,甭影响局机关的风气。

局长说,前线全在干活儿,局机关要烂就得烂透。把浓疱血水全挤出来,该死的人送他去太平间,病重的进重症室,局机关再不动大手术,咱们哪个能坐稳?坐稳坐不稳的是小事儿,咱们一班人,不能稀里糊涂地玩完了吧?指挥机关烂透了,但下面在各自为战,不会再影响到前方打仗。

议题立即定了。

又谈到了办些福利,给全局的工人每人买一床毛毡,防潮。给全局各个工程队无论大小,把伙房的压面机、蒸馍的铝合金蒸笼配齐,夏天快到了,给全局各个工棚里配发风扇,让职工们有个睡觉的好一点儿的环境。做好预算就买。立即发放。

快速说完了公事。

局长说,说说几位的私事儿?房子安排过了吧?全是局领导,家属也得过来吧?啊?不能老了老了,还打光棍?

几个领导全说,房子全没安排。前任的局长党委书记革委会主任什么的,全占着房子不搬出去,当时党委一班人家属还在部队有的提上来的干部家属还在现场。他们现在全住的办公室,全是单身。

局长把手在空中劈下来,说,清退。让前任们占着局级房产的,全搬家走人。该去哪儿咱们管不着。局机关只管房子的就有好几个部门,能不扯皮?房管处基建处房建处总务处四个部门合并,选个能人上来。如果咱们还住办公室,扔下家属孩子不管,我对不起大家!这事儿要干就得雷厉风行,让公安处警察们配合,老子不管他前任是哪个,我是现任我就得这么干,既然有告状的,全去北京告状,我怕哪个?声势整大,工作细致,弄!

几个局级领导全记录了,全同意。

局长又笑着说,在座的几位还有老人?

这一扯起来,发现几个党委成员全有老人,父母岳父母,全是上有老下有小的。

局长还是笑,说,看么,咱们这一代,承上启下的,我父母全不在了,咱没尽孝,让老人跟着受了一辈子罪。刚跟着我享了几年福,全走了。现在还有岳父母全健康。在座的,全把家搬过来,咱们再不能不顾家了,这辈子献了青春献子孙?撇下老人不孝顺?那不叫共产党,连人也不配,那得受到天谴的。

几个常委成员全点头称是。

局机关的动静自局长上班第二天,大了。

局机关炸了窝,抓人关人办学习班,大换血。

但是我发现局长轻松了,他布置好了工作,带着一行考察团,共七人,只有我一个年轻人,我们去了日本西德考察学习。

在日本待了一周。几乎天天晚上住在似国内招待所那样的房间里议事。

我天天晚上记录。发现白局长出国了和国内作风一样。他得忙到睡下就呼噜声山响。但日本一行基本上是考察,人家的先进处我们全学不了。

在一个大型隧道工地,几乎看不见人在施工。全是大型机械及各类机械作业。接待我们的是日本某大型机械株式会社的公关经理。人家的汉语说的贼溜。崔总说这样的工地现场,人家只有三十几个工人在干活儿。我们可能得六七百人甚至上千人驻扎在这样的隧道工地干活儿。只说机械师,在日本是全能的,一个人会使用三十多类机械。全是他一个人干。凿岩台车干完是机械手装炮眼儿,之后爆破再之后通风作业全是一体化,再之后人家把抓岩机开进去往载重卡车上装石头,之后这人再把卡车开出来倒掉石头又开进去,所有大小机械全是一个人使用轻车熟路。我们怎么学?把多余的工人开除了?那不行。我们打的是人海战术,从建国后就是如此。这些机械就得三十多个人甚至再多一些人干活儿。

另一位处总工也说,人家是私人承包商干大工程,日本法律规定是终生负责制。出了任何质量事故这家私人承包商全跑不了。我们是国家负责制,但是谁也不负责。比如西延线,烂尾工程还是几年一变,变化成国家级工程由国务院拍板决定上马,出了资金断链干不下去的尴尬场面,谁也不负责。又几年后变成了省级工程,省上没钱还是修不了。这条线路把咱们局拖得成了巨额亏损?最终成了咱们局欠了国家和省上的钱?这是不成立的说法。白局长,回去了得把西延线向部里向省上做个专题汇报,得不到明确回复,我们可以把西延线的队伍调出来咱不干了?成不?三万多干部员工摆在那儿,只工资成本一项,咱们局就受不了。

局长立即表态说,好,这个专题汇报回去就做。交给你了啊?

那个处总工立即记录了说,好的,专题汇报我会限时完成。

之后议到了企业办社会。崔总说局长,把咱们局的大学砍了,那是个杂牌大学,费力费钱不讨好。一年花费上亿,培养出来的学生全是中专水准。

但这样的话题一说起来,便让局长生气,说还养了一个文工团?

立即一个跟着出来的党委成员说,局长,文工团不敢动,那里面藏龙卧虎。那是延安时期成立的,有些演员和毛主席朱老总周总理跳过舞照过相片,还有的和数任铁道部长照过相,那些人要是闹和起来咱招架不了吧?

局长听了便笑,说,这个议题放下。啊?缓缓,属于早期历史遗留问题。尤其是延安时期遗留问题,不好解决。这些龙啊虎了的,我还想借着使使。

天天考察桥梁隧道,日本接待我们的公关人员说安排了旅游景点。泡温泉也吃日本的特色料理?

局长一句话顶了回去,只说了两句话,不去。不吃。

大家也就明白跟着这样的领导出国考察受累受罪。

我们出国了,实际和国内一模一样,看的全是工地,说的全是工地,议的全是工程项目及工作如何展开。累的全是脑子。吃的更是凑合。日程安排得太紧张,躺下去就累得浑身散了架,听着局长的呼噜声极快熟睡。

只有一天晚上,局长和我拉闲话,说看了日本,真格让人泄气。当年日本的烂摊子比咱们国内严重得多。美国鬼子扔了两颗原子弹,这里当年一准是一片废墟。可是人家这几十年把国家建设成了这样子?咱们和日本一比,落后了几十年这是咋日鬼的?咱们瞎折腾了几十年?说了局长捂了嘴,小声说,小文这话可甭传出去。

我说放心老首长,军人的纪律是磨练出来的,不该说的绝对不能说。

白局长感叹地说,再不敢折腾了。咱们这个国家也经不起折腾了。

离开日本去了西德。还是如此。

局长只咕哝了几回,说外国的饭菜真格难吃,不是缺盐少油就是生鱼片生菜,局长不经意地说了一句经典话语,是这些野蛮人,没开化。连面条也不会做?

但离开西德时,局长真悟出可以改变的一条,对一行人说,咱们出国了十来天,只能改变一条。回去了把局机关处机关的大食堂改了。再别让干部用钱押着借碗筷子,买饭票排队打饭菜的?生产队作风。让食堂一律服务化,推出来小餐车卖饭。我们这些人吃饭今后学一下日本西德,一个不锈钢饭盒各样菜盛一点儿,这个可以改,可以学。

于是一行人全笑,说考察了一圈儿,局长终于明白了可以改一条啊!

是。所有的先进管理方式,我们全学不了。

局长也笑,说还有一条。看看人家的工地现场,干净整齐,人家的吃住工资了啥的,咱学不了,管理更学不了。现场必须干净也种点花儿可以吧?

于是又加了一条,让现场干净些种花儿养草。

回来了,局机关等待局长的是两个难题。

铁道部来了一行七人的调查组。针对白局长的“错误”来的?

北京部机关小招待所住了几十号局内的上访告状人员,有处级干部科级干部还有女人五六个跟着下台的男人瞎闹和。

4

回来了时差还没倒过来。局长便请部里的调查组一行人在他的办公室听取他的“检讨”。

党委一班人全在场。

局长的“错误”是买了几千万的毛毡风扇厨具,违反了部里的财务规定。花费上千万的钱,得部里批准。给全局职工一人买一条毛毡,那是近二十万条毛毡,再加上数万台风扇,得用数十辆大卡车拉回来。同时局财务部长压根不支付钱款,让洪局长当即撤职。这位财务处长也上北京告状了。

调查组长是部里纪检委干部。成员有部里财务审计司干部及部里政治部一个处级领导等。

会议一开场就成了僵局。

组长官腔十足批评了白局长,说你们局有钱了?巨额亏损单位就敢买几千万的东西发放福利?

白局长立即发火,说停下。本来我要检讨,现在不检讨了,说你们的处理意见成不?这些东西买过了,咋办?我接受处理。

僵了片刻,那个组长措辞严厉地说,白局长要是这么说,我们的调查报告写好了,我们只有回了,请部领导处理。我们无权处理一位局长兼党委书记,但是以往常惯例,这样的违反纪律要撤职查办的。

白局长叭叭地拍桌子吼,说可以啊!你们回,让部里撤我的职,不干了我轻松,还回我的部队基地我可以离休了。吓唬哪个?老子从死人堆里钻出来十来回,还怕你们这些毛头小子嘿唬我?全给我滚出去!

一班子党委成员全有些发呆。

那些调查组成员们,立即全体尴尬地离开了局长办公室。

局长手哆嗦着抽烟。几个党委成员也抽烟。

我做着记录紧急思考,这是局长犯了真正的错误。他稍不冷静,他得下台无疑。他下台这班子党委成员全得跟着倒霉。

洪局长紧急起身说,老首长息怒,我们几个想办法。你休息一会儿,我们去我的办公室商量一下?

局长说,好。几个党委成员全起身。

局长才说,我刚才一急之下说了不该说的话,也算是话赶话。看么,狗改不了吃屎,人也改不了脾性。你们商量吧,把局面板回来。要是为这样的小事儿,我让撤了,那真格对不起你们。咱们还真格没暖热板凳,就全体让日弄趴下了?这不是我的弄法儿。我一生做事,对不起我自己可以,对不起和我一块儿拼命的副职干部们,也是得力手下们,那是我的大错特错!这样的错误,我发誓再不犯了,可是……我就见不得这样的小毛头干部,拿着鸡毛当令箭的?

洪局长说,小文你过来做记录。

我看着局长,局长对我摆了一下手,说,去吧,全是军人,全是自己人。他又对一班人说,商量好了办法,我执行。成不?

在洪局长办公室,极快有了办法。仍是高抬远送。

洪局长说,局长犯了大错,我再犯个小错。我批几万现金,把这伙子人打发了。小文你陪着他们旅游,熟悉一下几个部里的干部爱好,送礼品。

我听了觉得洪局长明白。他是个明白人。洪局长毕竟年轻也读了不少书。他知道如何快速把问题解决。

我记录了,洪局长小声说,小文我批现金的事儿,我自己背着。你别给局长汇报。

我说知道。

洪局长归纳了一下,说,咱们党委一班人,要栽,就栽大跟头,咱们一定得知道咱们犯了大错儿,让集体免职撤职了,对吧?咱们不能在小河沟里翻船。这算个事儿?做了好人好事,为职工办了福利,栽了?太冤。现在是一切向钱看,咱们军人转型,也得紧跟上面的形势。就花点儿小钱,把这伙子调查组成员高抬远送。

之后去了局长办公室。洪局长说,白局长,这个事儿我来扛。你不管了。我犯的错误,我撤的财务处长,我检讨,我去部里向各级领导检讨。我们商量的结果就是如此。你只要不管了,就成。

局长听了,笑,说,那我刚才说过的话,没法儿再板回来?

洪局长说,我来板。我会应付。局长,我的意思你回基地,我安排几个人跟着你,搬家?

局长说,哦?让我执行的是回老家?

局长的家在甘肃酒泉。

洪局长说,休息几天吧,老首长,你太累啦。一年多没休息过了?

局长说,好,我执行。小文,跟我回酒泉一趟。

洪局长立即说,局长,小文另有安排。这小伙子机灵会办事儿。我给你安排几个年轻人,你放心。

局长看着我笑,说,小文,你有些抢手?

我也笑,我说全是领导,我服从命令。

局长走了。

我陪着部里的调查组一行人旅游吃喝,那年头也吃不了啥,无非是羊肉泡馍,一顿餐费加上酒水也只花费一百来块钱。但那年头敢吃一百来块钱一顿的饭菜,是奢侈高端消费无疑。得亏白局长不知道。他要知道了一顿饭菜吃掉了他一个月的工资,他一准要骂人。

那年头局长是中高级干部,他一个月的工资是一百七十多块钱,那是事实。他的工资比我的高出一倍多一丁点儿,更是事实。那年头的高级干部抽烟喝酒吃饭全是自掏腰包也是事实,只有极个别的宴请是花公费全年也没有几回。那年头的似白局长那样的干部一生节俭日子个个过得恓惶,衣服舍不得穿好的全穿的是发的,当我们出国一人订制一套三百块钱标准的西服那类小事儿,局长听了生气,说出国了还要穿西服?不搞特殊化!但副手们告诉他那是惯例有文件有上面的精神,不能出国了个个穿的像是犯人吧?他才勉强同意。

所以当年我陪着部里一行调查组成员旅游吃喝的时候心里也犯嘀咕。但那是“工作”,我只能把它干好。闲聊中也知道哪个干部喜欢养花儿,哪个干部喜欢字画,哪个干部喜欢古董,哪个干部喜欢西服。洪局长指示一个人按五百块钱标准打发了。调查组一行人便个个高兴了。

现在回想那也是巨额行贿。

当年三百块钱买到手的字画,现在升值成了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元。而在古玩市场淘来的汉代陶罐,卖主张嘴要八百块,还价到了八十块就卖了。那个买到陶罐的部里的干部,喜不自禁地把陶罐包装成了贵重物品,一直抱在怀里如视珍宝。他继续转悠,他的眼力太毒,他说全是假的,只有他淘到手上抱在怀里的那件宝物,是真的,那是近三千年前的古董没有价啊!

而这位干部和我成了知己好友。

洪局长写了极长的检讨。现在回想起来局宣传部的干部们,写检讨也有标准,那是宣传部门极专业的活儿,全是抄来的官话套话假话,写的时候用一把剪刀先剪文革中的最主要检讨文章片断,之后用笔划了如何拼接的箭头,之后立即打印。

“欢送”这一行调查组成员离开西安的时候是酒宴。在机关食堂举办。洪局长仍是诚恳检讨,说请几位干部高抬贵手,他会接受部里的任何处理。

组长在酒桌上便表态,说,洪局长,这份检讨我们就交上去了,调查报告不写了,成不?

于是洪局长敬酒。一行人全表态说,如果部领导召集我们再汇报,这个事儿的结局我们全料到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送这一行人上火车的时候,我想了个招儿,全体坐软卧。两个包厢。

我们局机关解决如此的小事儿那只是打个电话立即办了。而当年西安铁路局竟然撤了,并入郑州铁路局。我们局代管西安铁路局的党工团。西安铁路局成了我们局的下级单位。而乘坐软卧的标准是处级干部年龄五十岁以上。这伙人没一个够标准的。

这伙部里的干部,来的时候是“敌人”,走的时候是哥们。

尤其是那位淘了一件汉代陶罐的干部抱着我说,小文,来北京有事儿了,找我。能办的,一准办了。他姓曹,曹老兄和我成了一生的知己哥们。

而局机关住在北京上访告状的干部们,让集体撵了回来。再敢不回来继续闹和的,就一准拘押关了。局里压根不搭理他们。

当然还有一件事儿我必须写。

我们的党办主任被免职,他突然成了精神分裂症患者。说“突然”是此前他有些症兆没有确诊。他只是长期依赖安眠药睡觉。被免职病情加重,确诊了。他住院治疗。得有家属陪伴,否则他见人就觉得害怕。他觉得人人想害他。他是受迫害妄想症。

我抽了个闲空去医院看望他。他见了我起初认识,说小文,你还真的年轻。你不知道咱们局的情况复杂透了!他说的语气很正常。我说主任谢谢你的关照,我要上学走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惊讶。他抓住了我的手,突然小声说,你往哪儿走?小伙子这年头你还要走?到处是阶级敌人告密者叛徒内奸工贼走资派右派还有三种人,三种人是什么人?你告诉我?我是什么人?属于三种人之类?那不对我一生做事谨慎,我说话做事全给我留足了退路我是个有思考的人,我知道背叛谁全是死路一条,那我就谁也不背叛我装糊涂还不成?我告诉你中国历史大事件那本厚的和砖头一样的书我全看完了那是精读,我做了无数笔记。对了这个事儿,千万不敢给任何人说啊?我的笔记只有我能读懂,全是我创造出来的符号是根据甲骨文古篆体还有狂草文字,我的笔记只有我能读懂。我还反复读中国历史大事件,那本书上写的和毛主席的那薄薄的语录本一比较——说了他前后张望,病房里只有他的老伴他的老伴也不满六十岁才五十出头但已经一头白发,愁的。他的老伴那片刻痴痴呆呆没有一丝表情。他的老伴也许听习惯了男人的叨叨叨叨那样的同样话语。主任张望了片刻才显得神秘地说,毛主席的语录本是谁编的?和中国历史大事件是同一伙子人编的。就是他们!这是我亲自发现的。这帮子学者专家也是文献教授们,全体装糊涂。难得糊涂那四个字儿,是他们一伙子的终生座右铭。中国历史大事件精彩无比,毛主席语录说透了,是假模假样的学说古人的原话。学的不咋地,甚至语句不通。我还发现了一句真言,我死之前得有个有悟性的人传给他,就是你了?中国历史只有四个字,打打杀杀。组织原则也只有四个字,杀杀打打。我传给你了……

那片刻我听的有些毛骨悚然,听的犹如醍醐灌顶。

主任的心得是琢磨了一辈子但是他闷在心里就是不说?他憋毁了才憋了一脑子的病?到了被免职才终于敢说出来了?到了病深了才终于不再憋了?

主任接下去说,还有,毛主席压根不懂马克思的道理,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压根不是千头万绪归根结蒂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那是瞎编臆想出来的。造反有罪,罪孽深重,那才是真理。中国的事情怕就怕在造反,几千年来造反轮回,死了太多无法统计的亡灵们啊……只要一造反那就一准是血泊遍地生灵涂炭。在延安的时候毛主席请教过艾思奇同志,艾思奇同志给毛主席讲了半个多月马克思的理论,突然毛老头就觉得他懂了,毛老头竟然说了他是发展了马克思的学说,说了造反有理这段话把艾思奇同志吓了一大跳,艾思奇同志从那个时候起,一生再没说过什么话,和我一样啊!

那片刻进来了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笑着说,没事儿吧老王?老王是我们主任的姓。

主任见了医生立即往墙角躲,浑身发抖地说,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我正在酝酿一份深刻的检讨!

医生转身离去。

主任才悄悄地慌恐地又挪过来了,仍是拉着我叙说,他说着中国历史大事件,我已经觉得我必须读这本书了。他又说着马克思的理论,我想我要学习这样的专业。再之后他才说了,让我一生注意要平庸。想保命么你小伙子?平庸是武器。这样的武器是水,阴柔,表面平静,一旦发起威来,大过任何人间灾害。洪水是天灾中最大的灾难,你知道么?我送你保命的武器,就是这两个字。哪个张扬,像才上任的白某某,他不想平庸是吧?主任直呼了白局长的大名,我想全局和白局长有过交道也让这位局长弄下去的人,全是如此直呼白局长的大名,对他恨之入骨。主任也对白局长咬牙切齿那没错。主任说,走着看了?白某某死的比谁全要惨……

之后我出来了,我蹲在了医院外面的草坪边上,一直抽烟。

我想一个精神病人,要是他没犯病,没确诊,他说的话怎么全对?

他成了精神病人,他的思考比我要深得多?

生活中的哲学,比形成的哲学理论,复杂得多也直接得多还简单扼要么?

去他妈的哲学……

5

我一生大学的起步是哲学专业,但是我一生对哲学厌恶我觉得哲学理论高深莫测但是谁要是钻进了哲学一生便不得安宁,煎熬痛苦……

一个多月后。我如愿去北京读大学。

同时先后和我同去北京读大学的还有洪局长。他是短期培训进了中央党校。洪局长的学习是半年。我是四年专业学习。

曹老兄真给我帮忙。我在大学宿舍里住,三个路局干部,一个我这样的工程局干部。他们全比我年龄大,全嘀咕也深谈的是如何钻营往上爬当官儿。我也知道了我们这样的被单位送来专职学习的干部,回去工作了便是正处级别。但他们几位谈论的全是如何升职,如何当上副局长还提为局长。如果在座的有哪个升了副部长来了北京那要庆贺的如此这般的天天做梦瞎聊官经官瘾官诀官闻……

我烦死了。

我天天受此骚扰我觉得想学习更多的知识那太受罪。

我找了曹老兄,让他帮忙给我找个闲地方,不受干扰有一张床能睡觉有一个小桌子可以安静学习就成。

曹老兄一个电话就解决了。我住进了一个太清静的地方,是铁道出版社一间空房子。曹老兄骑了自行车专程来给我安排,吆五喝六喊叫给我房间支了张床搬来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说吃饭就在这儿买饭票,比外边便宜多了。

我读大学的时候结婚成家。

但是我有全国铁路免票,我想回家了就坐火车睡一夜到了西安。我后来随便给铁道报社写了几篇稿子就弄了一张特约记者证。我可以随便上任何一趟到西安的列车,上了车找列车长就能办个卧铺。在铁路上哪儿的记者证也不好使,只有铁道报社的记者证列车长见了就觉得我是领导一定得关照。

但是我这样的“领导”回到西安没地方住,那是真的。要么我和妻子在她的秦岭山脉深处的一个国防厂子宿舍里度过。要么在西安得借一个领导的办公室宿舍有张床就成,跟偷情似的。

结婚了一年多,我分配了一个宿舍楼内的厕所间,那个厕所间没用过一直住人,九平米。把大便池砸了铺了张床,有一张单位借来的小桌子,支在砸过的小便池上面。我的书籍全钉了铁架子安装在了墙壁上。室内有个水龙头。我一下在这个地方住了两年多。而外面是男女通用厕所,谁进去谁把门锁了,我得打扫厕所还一生气把厕所弄成了长流水,自来水哗哗地流没人查我们的水表,也能减少点臭味儿……

那个厕所间太潮湿,那是过度还是再一次的“转型”。

他妈的我在那样的厕所间桌头上面墙壁上,贴了张条子,写着——老子要是不出人头地,那就没了天道!

而单身宿舍里住了杂七麻八的局机关男女,大家混熟悉了全很注意礼貌,谁出了厕所全把里面冲洗干净。也有新结婚的夫妇一块进去方便,夏天也一块儿进去冲凉洗澡,没有淋浴头全各自拿了水桶脸盆男人只穿个裤衩女人是三点式便大不咧咧地进去一块儿冲洗了……

我有一回听见里面一对狗男女边洗边说话,男的说隔壁住的这个小子写的条子见了没?女的说见了。男的说,那是个傻逼。女的说小声点儿,人家能听见。不过也是的,出人头地?咱们能活着还能混个小狗窝就不错了,非要啥天道?

我听了郁闷。

立即提个小包回北京继续读书。

在北京读书我的体味是精神上的大餐,生活上的乞丐。

我每月的伙食费控制在30元左右。一天只敢花费一元钱。

女儿出生了,我得养家糊口。

妻子还在秦岭大山沟里上班,得带孩子她一个月也只有四十几块钱工资。我得交出工资的四十几元,二十元给父母,二十元贴补女儿的生活费。

我早餐两个馒头花一毛钱四两粮票,买两分钱的咸菜一分钱的小米稀粥实际是开水泡了几粒米而已。午餐一碗米饭四两或者两个馒头还是一毛钱四两粮票,一份豆腐五分。晚餐得奢侈一下,炒个菜两毛钱还是馒头两个再花费一毛。而晚上读书总在十一二点,肚子饿了泡方便面。

我为了方便面能吃饱总从西安背两箱上去。一箱方便五十包。西安的方便面一包比北京便宜四分钱,三角三分一包。到了北京卖三毛七分一包。为了一包节省四分钱,我就每回背两箱。一箱节省两块大洋!

现在把当年的人民币称为大洋是真实的,那时候的人民币坚挺可以把一毛钱掰成几辫花费。我还要挤公交一天花费一毛,那时候五分钱一张票可以坐几十站路到我们大学。

我那时候痴迷上了戏剧,我有个太为奢侈的嗜好。我每个月必看一场话剧。北京人艺的话剧我总看。那时候六元一张票我得存点儿钱才敢去看戏。《茶馆》几代演员的版本我全看过。我后来有个小窍门儿,是在首都剧场前钓鱼买票,临开演前的十分钟至五分钟是黄牛票贩子最急的时候,我可以省一两块钱买张票看戏,那真是心灵上的饕餮享受。

在北京读书的时候有几个一生难忘的细节得叙说。

一是两年后,我家里弟兄几个一商量,给我贴补了钱买了一辆崭新的上海产飞鸽自行车。那辆车无异于今天的大奔豪华轿车。那得有票证还必须托人在特殊商品专卖处购买。还是曹老兄帮我弄了张车票。我骑着那辆自行车上大学有些得意潇洒。

但是我只骑了一个多月那辆车丢他妈的了。那年头北京的贼甚是猖狂。

我在大学上课自行车存车得花费一毛钱,我为了省一毛钱把车子锁在了校园内一棵树上。放学了我发现那棵对上只剩下了一把被剪断的链子锁。

那次我有些茫然沮丧,我饿着肚子报案之后步行回我的小单间宿舍。

我走着已经是夕阳燃烧。

我只想步行回去以惩罚我的为了节省一毛钱存车费却丢了我的豪车。但是我突然发现一位我敬佩的教授,他讲授西方哲学,他对亚里士多德和黑格尔尼采等大师级的哲学家精熟像是他们的亲戚一般。

但是……他怎么在我们大学西门口摆了个地摊钉鞋?

我蹲在了教授面前,他只忙着钉鞋,他钉鞋是专业水准。几个顾客在他的摊子前排队修鞋也钉鞋。同时他的摊子前摆了个钢精锅里面有卤煮茶叶蛋。

我等待顾客走完了,坐在他面前。教授立即说,你这个学生觉得惊讶,是不?

我压根没说话教授已经知道了我是他的学生?

教授盯着我,他戴了一付高度近视眼镜,他说,奇怪是不?

我说是。教授钉鞋?还稍着卖茶叶蛋?

他说这也是哲学。是生活的哲学。我在抢救自我。

我和这位教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扯了会儿闲天儿,我把我丢自行车的烦恼忘干净了。之后我关照了教授一把,吃着鸡蛋,那鸡蛋一毛钱一个,我一家伙吃了五个,付了五毛钱。教授从他身上掏出了一包餐巾纸递给我,我擦了手。

教授说他天天钉鞋三个小时,回去写书。这三小时钉鞋的收入和卖茶叶蛋的收入比他一个月当教授的工资多一点儿。要养家糊口。而写书要自费出版,他在存钱。

我说到了我是进修生,毕业了回单位工作。

教授立即说好好好,你学哲学浅尝辄止就好。不要像我迷进去就好。

我问了教授一个挺傻的问题,我说这是哪儿不对了?教授钉鞋?

教授乐呵呵地笑,说,那你下辈子就当个鸟儿,候鸟儿,哪儿适宜生存就往哪儿飞,哪儿最美就往哪儿飞。

那样的话语高深莫测。

教授说你刚有了倒霉事儿?

我说教授没学算卦吧?会看相?

他听了哈哈大笑,说有了祸事,必有福至。你心情太坏全在脸上,人生得学会偷着笑啊。倒了大霉全是我们这一代人,你们生逢其时,偷着笑吧。

又来个顾客修鞋,我就走了。

那一晚上我步行十来公里,几乎走穿了一条长安街,似乎在思考什么的架势?实际我一脑子的浆糊磨不开……

教授的茶叶蛋卖一毛一个,那年头鸡蛋三毛二分一斤可以买十个左右,这教授弄懂了马克思理论的最基本原理是创造剩余价值。他一个鸡蛋赚了差不多三个鸡蛋的钱,他挺黑的?但是这样的教授要是生活在民国年代他一准就让我党发展了成为地下工作者,他或许也投奔了革命浪潮暗杀破坏成为一代枭雄或者是山大王什么的?因为他对社会不满他才出来摆摊子钉鞋卖茶叶蛋,他的身上充满了斗争意味但是他现在只能抢救一下自我了?他劝说我的话是哲学只能浅尝辄止?那是他一生受难琢磨出来的?否则他得在监狱里呆着因为他很想谋反。但现实是他被我党抛弃国民党也不会收留这样的乞丐教授。

再说他也压根跑不出去。

他思考清楚了就只能抢救自我这一条路可走,是否?

去他妈的哲学。

我实际发现当年我要是报考一所大学我绝对不会选哲学专业,尤其是马哲,我们班里上大课也一多半教室里坐不满的。

来讲课的教授专家学者们,全是端个杯子坐在椅子上授课。讲完了立即走人,教授们压根不管学生们听与不听。大学全靠的是自学你考试不及格了那才是丢人现眼,因为每次考试教授们把考试卷子的答案全发给了我们,提醒说那是答案全得背过啊,很重要的。

于是我在读先秦诸子涉猎中国古典哲学。那四年的大学生活我逮着什么书只要是经典全能读进去,我觉得我成了个书痴。

我学古典哲学发现了孔孟之道只研究出来了程序;其他诸子们全是谋略;只有老庄对我的脾性,那全是自悟,自救,自赎,自我的升腾……

还有一个细节是我落了个“病根儿”。我一次花八分钱一两粮票买一个糖火烧。对着墙壁几口吃完。那是过瘾。太馋太饿那是点心,国人发明了“点心”词汇是高词儿丽句,只敢吃一个糖火烧那就叫“点心”。心悟出它点到为止?那是一类奢侈一类经过内心再三斗争才敢吃的美味大餐!我发誓我今生必须一口气吃饱那样的糖火烧。北京的小吃糖火烧太对我的胃口。后来我脱贫后只要到了北京,见了糖火烧就买五个,仍是对着墙壁一口气吃完。噎得我喘一会儿再吃,那瘾及爬满了馋虫的胃让我对糖火烧有了个病根儿……

现在我终于把这样的瘾过完过足,我把糖火烧吃腻了。

我读了四年大学。我拿到了马哲专业毕业文凭。同时我脑子里装了太多的杂碎。如中国古典哲学如戏剧文学如西哲如法国小说德国音乐等等……

我回到单位报到。

此前我也知道白局长退休了。他退休前又做了几件传奇事情。

一是他办公的楼道厕所堵了,没人修,传出了话,得让白局长闻闻臭味儿。他当即撤了总务处长。让新上任的总务处长站在楼道里的厕所前闻味儿,说你也得闻,我陪你一块儿闻。

那楼道立即清新整洁。

另一件事儿是他办公室一天进去,发现了办公桌上放了一颗子弹,是真子弹。

公安处立即破案。没几天把案犯抓获,竟然是前任让撤了的账务处长。他花钱买来的报废子弹。

白局长在机关闭路电视上和这位处长谈话,那是全局干部职工全可以收看的局内电视专题新闻。

两人的对话真实,生动,鲜活。处长拒不认错,局长也笑着说话。两人几个回合下来,成了收视率极高的节目。那样的对话成了小品也成了感人的专题节目。

这样的对话节目如果放在省级或者是国家级的节目中播出,全精彩。因为一个要吓唬局长;一个要谈财务处长的职责,是对部委的制度负责还是对下面的职工尽点良心;而局长的谈话诚恳,处长的最终认错也诚恳。这个节目的精彩处还在于最终局长问这位犯了错儿的处长,还想干什么?处长说他接受任何处置决定。他现在犯了罪,如果进监狱他够格了,他接受。但是局长突然话题一转,说给你个艰巨任务,还当处长,改行当基建处长,负责局家属楼的预算施工建设全盘工作,成不成?处长听了激动地哭了,说他一定接受任务还会干好,他请求局长得给他个处分,否则局长的威望不就栽了?局长听了乐得直笑,说他一直不想要啥威望,要威望有啥好的?看么,你给我送颗子弹,还有人让我闻厕所堵的臭味儿,肯定还有人想拍我的黑砖,我不能当个老好人么?但是我坐在这个位子上,说的最简单点儿,得为全局近二十万人的工资考虑吧?得为全局近二十万人的生活考虑吧?为工人谋点福利我犯了哪门子错误?咱们局明年的任务量已经饱和,我还要办福利,谁想告状我不怕。我现在不想给任何人处分,只想大家精诚团结,有矛盾了来找我谈,拍着桌子吵架也成,骂我也成,只要你是对的,我真格错了,咱把问题解决了就成了同志成了朋友,那样不好?送子弹干嘛呐?我一生是军人我怕一颗报废过的子弹?

那位处长听了,说,原来想着今天的电视直播会,我是受审来的,没想到局长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我谈心,说的全是真诚的话,我惭愧,我向局长认错鞠躬……那位处长起身真的鞠躬,一脸泪水。局长也起身向处长鞠躬,两人握手紧紧地拥抱。

那一期节目再三播出,仍是有人落泪有人兴奋,说这样的局长你不服气?

财务处长当了基建处长,他扑下身子干得极猛,有钱,盖楼盖得极快。

但是我毕业刚刚报到就遇到了大案。

我被任命为局纪检委副书记。

我是局机关较年轻的副书记。我当年三十二岁。但局机关当年还是朝气蓬勃,另两位提上来的年轻处级干部也刚刚三十岁出头,那是局团委书记和行政办主任。

我上任后的头一件大案,是查办白局长。

我操!

 

来源:共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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