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墅“同学”录·三

──记北墅劳改支队直属队最小的“反革命”小兄弟:张杰

我与姜福祯、史晓东、吴旭升,被押送到北墅劳改支队直属队后,编为直属队二组。那时,直属队纪律很严,除受山东省劳改局颁布的《监规纪律》约束,还得遵守专为直属队“6.4”犯量体裁成的《队规纪律》。“政府”(犯人一般称狱警为政府或队长)、“一长三员”(监狱中挑出来管理其他犯人的刑事犯,包括:组长、学习委员、纪律委员、卫生委员)三令五申,严禁与其他刑事犯接触。即使早来的同为“6.4”犯的一组成员,也被禁止接触交流。

这时的直属队一组,只剩下以“反革命”罪判刑的,他们是:青岛的张杰(18年)、陈兰涛(18年)、张宵旭(15年)、孙维邦(12 年)、王在京(8年)、牛天民(7年)、姜春源(5年),烟台的孟庆秦(10年),和我的潍坊老乡刘济潍(8年)。以刑事罪判刑的,除张本先(12年)因伤残分到老残队,短刑的郭刚(3年)、丁洪江(2年)、范强盛(1年半)留在直属队值班,其他人,如陈延忠(17 年)、毛永亮(6年)、窦建刚等,早已到生产大队劳动改造去了。

直属队在七大队(入监、严管、老残)三层宿舍楼的顶层。一组在最里面,与北面的卫生间隔走廊相对,往西与老残队隔着走廊间隔门。二组在卫生间的东面,再往东就是楼梯口了。从二组到一组是七步,从一组到间隔门是七步,这就是直属队平常活动的空间。学习之余,每当有人在走廊上散步,他人就会自动跟上,如此狭小空间,往往首尾相连,颇为壮观。这时,大家相视一笑,也别有一番情趣。

二组的卫生任务,是打扫三楼到二楼的楼梯。监狱的卫生要求极严,我们用笤帚扫过后,再用抹布擦拭,有时还要用刷子、洗衣粉水刷洗。一日,我与姜福祯、史晓东、吴旭升正在清扫楼梯,一组的张杰、刘济潍、陈兰涛等下楼提开水,走在最前面的张杰,边走边打趣说:“同学们,重要的是思想改造,劳动改造只是手段,毛泽东思想要活学活用,……”,话没说完,就被学习委员唐元茂打断:“行了,行了,快打水吧”。张杰的风趣,象一阵春风,使刚到监狱的我们,倍感郁闷的心绪,顿觉轻松。

张杰,生于1968年。这个猴年出生,时年21岁的小兄弟,身高1米80 公分以上,身材匀称,面目清秀,英俊潇洒,再配一近视眼镜,颇象中共影片中共军的文职人员,给人以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感觉。

1989年春,张杰去北京报考北京电影学院,复试刚过,波澜壮阔的“6.4”民运爆发了。这个整天拿着油画刷子,梦想成为当代米开朗基罗的青年,那深藏心中的渴望自由、向往公正的心被激活了。张杰在北京积极参与了北京电影学院师生们的演讲、游行、静坐等一系列活动。5月,张杰回到青岛,马上参与到以青岛海洋大学为中坚的学潮中,一直活跃在青岛“6.4”民运的最前沿。他与原海洋大学硕士陈兰涛,青岛邮电局的助理工程师张宵旭等,组织学生、市民游行,围堵冲击抓捕学生、市民的青岛市公安局台东分局。中共在北京屠城后,张杰更是日夜奔波在青岛的街道广场上,散发传单、揭露真相、呼吁学生市民与中共的暴政抗争。张杰曾因过度疲劳,而晕倒在演讲场上。

中共当局对张杰恨之入骨,抓捕张杰后,竟然在开庭前一个多月,迫不及待地在《大众日报》上,先行刊出了判决书的内容和刑期。

1989年8月,张杰背负18年的刑期,与陈兰涛、张宵旭、孙维邦等一行,被中共浩浩荡荡押至北墅劳改支队,开始了漫长的囚徒生涯。这一时期,张杰在心灵痛苦地咬啮中煎熬着,“6.4”民运失败的沮丧,漫漫刑期的重压,忍痛与相恋多年的同学小红分手的痛楚,以及期盼多年梦寐求之的北京电影学院入学通知书,也因身在囹圄作废的痛惜,使张杰很长时间难以平静。所幸得是,“6.4”狱友的关心友爱,抚慰着他破碎绝望地心,使他的心情逐步平缓下来。

张杰性情开朗,谈吐风趣幽默。政治学习时,他与王在京、牛天民往往插科打诨,严肃沉闷地气氛,也就随之和缓下来。休息时,张杰更是扬其诙谐滑稽之能事,把直属队肃杀沉闷地的空气,变的暖意融融。直属队朋友们在“集训”期间,不觉时间难熬,一方面与大家读书打发时间有关,另一方面则得益于张杰、王在京、牛天民等活跃气氛。

张杰入狱时,他的油画已很有些功底了。一次,监狱举办书画比赛,张杰寓其情志于画中。他画的是沉重地层岩峭壁,中间微隆,一条些微地裂缝,弯曲着从底贯穿崖顶,裂缝底处初生一红色的纤细滕类,沿裂缝而攀援,令人一看便联想到中国民运艰难的历程和前景,以及作画者在内的反抗者不屈的心志。

书画比赛后,直属队韩主任(北墅劳改支队办公室主任挂帅直属队队长)看张杰、吴旭升作画颇有根基,令二人为他画像,像画好后,韩非常满意。不久,韩因退休在即,准备退休后办一服装厂,又让王在京领头编排,由直属队书法绘画出色者绘制抄录,为他编制一本服装裁剪书。张杰、吴旭升画插图,孙维邦、张宵旭、刘济潍、牛天民、陈兰涛等分别抄写。这本集直属队数人智慧劳动的裁剪书,发挥了王在京、张杰、吴旭升等人的才华,也占去了这些嗜书如命的朋友的宝贵时间,更弄得惜时如金的孙维邦苦不堪言,整日埋怨王在京那张臭嘴,凭空惹是非。

中共监狱是典型的奴隶社会,“政府”这些奴隶主,掌握着被关押着的奴隶不如的犯人的一切。犯人能够获得“政府”青睐,就能减刑早日脱离这个人间地狱。积极靠拢“政府”的“一长三员”,经常挖空心思献媚邀宠于“政府”。直属队学习委员唐元茂经常说:“政府”让我们办事,是信任我们,是瞧得起我们这些渣孽,是废物利用。韩主任为一己之私,占用众人地宝贵时间,也只是平常的“废物利用”,心既安理也得。

直属队解散后,张杰分到教务处,执教绘画班、摄影班,并经常外出作画,承接绘制广告牌等业务,张杰戏称干刷油漆活儿。山东“6.4”犯集中潍坊监狱后,张杰仍旧教画,以及外出作画。据姜福祯等朋友讲,张杰的画在潍坊颇有市场。

张杰在教学绘画闲暇,努力读书充实自己,经常就不明白地问题,请教于孙维邦、姜福祯。张杰在狱中,博览群书颇有心得。尤其后来大部分朋友出狱后,在从师孙维邦的几年里,张杰在哲学、政治、逻辑、心理、美学诸学科,更是有不菲地收获。1999年,张杰与之朝夕相处,建立了深厚感情的孙维邦出狱了,张杰一连几天抱头痛哭。遥想当年,张杰刚入狱时,目空一切桀骜不驯,经常对人冷讽热嘲,并在与孙维邦的一次争吵中,差一点动了手。一晃十几载过去,张杰在日月的造化、学识的熏染下,从一个不省事的青年,一步步成熟起来了。

2001年我到青岛,张本先在建材一厂宿舍做东,约请刚出狱不久地张杰。我、姜福祯、张本先与张杰互诉思念,开怀畅饮,直到张杰父母多次电话推回,这才依依告别。

张杰后来到深圳谋生,朋友们也大多不知他的近况。但愿这个已经不小的小兄弟,生活的幸福美满。

2006-04-18

民主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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