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墅“同学”录·四

──记中共干部家庭的叛逆者:张宵旭

张宵旭是中共干部子弟的叛逆。

这个父亲当着中共海军大校,母亲也混了个中共县处的党的儿子,虽说还够不上高干子弟,但凭着根正苗红的出身,和咱党“还是把权交给自己的孩子放心”的英明决策,师长、旅长的弄不来,弄个团长、营长的干干,恐怕还是有希望的,只要善于学习,肯往坏里使使劲儿,前途绝对是光明的,道路绝对是灿烂的。张宵旭这个从小就在脑后长了块反骨头的惫怠货,放着铺满黄金珍珠金灿灿的金光大道不走,放着已铺在脚下的锦绣前程不去奔,偏去追求民主、自由、正义那些虚无缥缈的劳什子。

1979年,18岁刚刚升入高一的他,一头扎进牟传珩的“民主志友学社”与牟传珩、牟孝柏、李协林、薛超青、邢大昆等创办《民主志友论坛》《理论旗》,鼓吹民主思想,启蒙众智。1981年,中共取缔民运地下刊物,逮捕民运人士,张宵旭受到警告处分。从此,被党打入另册,一举一动就都记在咱党的“小九九”上了。

1989年,这个已混了个青岛市电信局的助工,还是不知死活的家伙,不听“坏人”们(牟传珩等朋友)的劝告,不顾自己册上有名,党时刻“关心”着的优良处境,按捺不住反党的狼子野心,与陈兰涛、张杰等人,在89民运的风头浪尖儿上,可意的蹦跳。北京的“反革命暴徒”,被咱党用坦克碾为齑粉后,就腾出手来虎视各省诸侯,这些诸侯们回过神来,赶紧表忠心。随后张宵旭等“暴徒”被一举抓获,关进了青岛大山看守所。张宵旭的老爹,与他的曾任北海舰队司令的战友,东奔西跑,托人说情到中共中央军委,还是被张宵旭等戳到心窝子的党妈妈,宽大了15年。

1989年底,是年27岁计划结婚的他,也就随着陈兰涛、张杰、孙维邦等人,到北墅劳改支队度蜜年了。张宵旭背着党给的这15年刑能抗住,背着未婚妻等15年的债背不起,咬咬牙快剑斩情丝,硬是和爹娘舍不得的准老婆,硬着心肠绝了情,安下心来打劳改。这个自己心里比黄连还苦的家伙,还不时的记挂着别人的苦处。

1990年,我与姜福祯、史晓东、吴旭升到北墅劳改支队直属队后,监狱给的第一个“下马威”,就是认罪服法。我与姜福祯等服管不认罪。张宵旭听说后,不顾禁令,在上厕所时,对素不相识的我开导说:“我们在这个恶劣的环境下,只要守住做人底线,不出卖朋友良心,其他事不妨灵活一些。”后来,我与姜福祯、史晓东、吴旭升,在写学习体会时,“以其之矛攻其之盾”的胡写一通,也就过了关。

我刚到北墅时,既担心家中二弟因车祸手术引起的心肾病,又担心从小把我拉扯成人的已做肺癌手术的大爷身体,心情非常苦闷。张宵旭不顾自己心上血淋淋的苦楚,劝我放宽肚量:我们在监狱里,外面天塌下来,也有心无力。既然这样,我们就不去考虑他,我们好好的出去,是家人最大的心愿。家里人有病,你着急也没用。你刑期短,出去后,我给家里写封信,让他们陪你家里人,到青岛大医院检查治疗,你就宽下心来罢。听完张宵旭这番话,我烦闷的心情和缓了不少。虽然我出狱后,大爷、二弟的病已经好了,但他的这番情义,永远记在我的心里了。

张宵旭事事坚持原则正义。烟台的孟庆秦老头,睡觉打鼾,其鼾音迂回婉转连绵悠长。孟老头打鼾时,与他隔着孙维邦、牛天民睡的学习委员唐元茂,就用短竹竿将其戳一下,鼾声暂止,唐元茂刚放下竹竿,孟庆秦鼾声又起,一连几次后,孟庆秦惊醒,环顾望着他笑的众人,一副茫然的样子,往往惹得大家哄堂大笑,睡意全无。有一次,孟庆秦因打酣受到唐元茂斥责,孟庆秦回应道:“我睡梦中打鼾,有什么办法?”

“你这是坏!”唐元茂怒气冲冲地说:“我神经衰弱,好不容易有点睡意,你就打鼾,弄得我一晚上睡不着。”

“谁不愿意睡在自己家里爱怎样就怎样?打劳改还管得了打鼾?有本事在家里打劳改!”

……

我觉着唐元茂神经衰弱,因孟庆秦打酣失眠而发怒,虽情有可原,但监狱就是这么个环境,迁怒孟庆秦实在不应该。我就打趣说:“老唐,你抗一块大石头,一天绕北墅跑十圈儿,包管你沾枕头就能睡着。”

唐元茂瞪起眼,刚要对我发作,张宵旭接口说“关键是心态问题。”唐元茂听后默然。

第二天,唐元茂解释,人在监狱这个环境中,五、六年后都有不同程度的焦躁、易怒症状,承认确有张宵旭说的心态问题。张宵旭以正压邪,消饵了孟庆秦跟“政府”红人唐元茂的冲突。通过这件事,唐元茂思想有所触动,处理某些问题,不再只是用对抗欺压的办法,也能有时从对方角度考虑问题了。此后,孟庆秦得以放心打鼾而睡,唐元茂也视容忍孟庆秦打鼾为风度,心存绅士感觉而心安了。

一次,张宵旭与刘济潍因事争论,受到直属队组长谢玉林的斥责。刘济潍气不过,指责谢玉林是道德败坏的社会渣子。这一下,惹怒了这个1983年严打前,诱奸单位同事三名幼女,后因其非凡的认罪悔罪表演,被中共烟台警方立为典型,保住脑袋被判死缓的谢玉林。谢玉林以不服管理为由,上报直属队狱警邴鑫。邴鑫当即把张宵旭、刘济潍叫到办公室,对二人拳打脚踢,并让二人脱下衣服,赤脚站在泼过水的地面上,用电棍电击,接着给二人戴上手铐,组织直属队全体人员,进行批斗。

直属队“6.4”政治犯们,本来就对由这些社会渣孽任“一长三员”并受他们管理不满,这时便借题发挥,对谢玉林冷风热嘲者有之,威胁记住此事者有之。直属队韩主任、战科长(北墅劳改支队狱政科科长出任直属队副队长),可能考虑避免引起“6.4”犯众怒,很快解除了对二人的批斗严管。张宵旭在此期间,找机会劝说我们,不要情绪用事,要保护好自己。这个自己受到迫害,还惦念别人安危的小哥哥,令人钦佩。

直属队解散后,张宵旭分到教务处,在家电维修班任教。北墅劳改支队与岱庄劳改支队的“6.4”政治犯,合并于潍坊监狱后,张宵旭与岱庄劳改支队过来的“六.四”政治犯秦志刚、李海云等,继续在物理教研室任教,张宵旭则依旧教他的家电维修班。

1998年,张宵旭以其深厚地电学基础,修好一台由德国进口,厂家数次维修不好,闲置多年的数控机床。潍坊监狱为奖励张宵旭,使价值几百万的数控机床起死回生,打破“反革命”不假释的规定,报山东劳改局特批,准予张宵旭假释。

张宵旭出狱后,我与姜福祯一同看望他,受到他热情款待。2000年千禧年之夜,我与张宵旭、陈兰涛、申贵军,应邀参加牟传珩、燕鹏、牟孝柏、李协林等“广交友,不结社”朋友的守夜晚会。其后,因地处两地,张宵旭又因生计奔波,我与他见面的次数甚少。

张宵旭出狱后,先在一家电动门厂打工。后来听说,他与孙维邦合资开了一家铁艺厂,起初生意还不错。再后来又听说,厂子资金周转困难,欠债者多多不还,难以为继,市场也不景气,他去年已经把厂子盘了出去。

又听说他去年已经喜结良缘,前不久已经喜获千金。

祝愿张宵旭这位侠义热情的大哥,生活尽早稳定下来。

2006-04-21

民主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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