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着大雨,巨大的雨珠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扑向窗户,压向寂寂无人的街道,那大片大片的水流由街口有点倾斜的道路上如云一样地覆盖下来,辛敏伫立在五月里紫色的窗口,凝视着户外喧哗又寂寥的城市,滂沱之雨带给她的是一种破坏的力量,有那么一瞬间,她看见自己也变成了雨珠,混合在那铺天盖地的喧嚣中,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是那么的舒展,如轻舞飞杨一般,而她的心里却在真真实实地体味着这摧毁的快感。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是一个不熟悉的女人,她说“我是依茹,逸文得了脑瘤,要动手术了……你能来看他吗?他想见你……”“逸文……”多么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啊!辛敏怅然若失地放下电话,过去的往事袭卷而来,让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虚无。

是什么时候,也有过这么一场雨?一年,二年,不,细细想起来,已经有七年了,她看见那个在风雨中披头散发的女人,她看见了那个滑倒在雨地中大叫着妈妈的孩子,那一切是那么清晰,那样深刻地刺着她的心,因为那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那女人就是辛敏,那孩子就是她三岁的女儿王小欢。

怎么都七年了,自己好像不觉得有这么快呀!可是看着眉目清秀亭亭玉立的女儿小欢,她才真的感到岁月如逝,七年就是一个孩子的成长,一个母亲的沧桑。

辛敏从窗外收回目光,转身为自己倒了一杯龙井。来美那么多年,她喝茶的习惯一直不改,她倒是喝不惯那洋味十足的咖啡。她静静地坐着,想着这十年划过自己心际的那些撕心裂肺的往事,那些艰辛的让人鼻子发酸的日子。

辛敏那年二十八岁,带着三岁的女儿王小欢,在众人的羡慕中,从杭州来到美国宾夕法尼州的费城(PENNSYLVANIA Philadelphia)与正在德雷克塞尔大学(Drexel University)攻读博士学们的丈夫王逸文团聚。她记得很清楚,当他和丈夫王逸文在机场第一眼对视的一刹那,总觉得有点异样,是什么?她说不清。很快是女儿小欢不肯让爸爸抱,一口一个“他不是我爸爸,他不是我爸爸”。可不是吗?眼前的王逸文有点微微发胖,连架在鼻梁上的那副金丝边眼镜,在饱满容光的脸上,也显得太小了。他走的时候,女儿才一岁,“伊呀呀”地,刚刚会说几句话,以后的女儿是看着照片上的男人叫爸爸的。王逸文头一年很爱给辛敏寄照片,可这后一年,渐渐地少了,只是每二个月定期来个平安无事的电话,当然电话还是打得挺亲热,挺缠绵,总说就快给她和孩子办出来了。这不是吗?终于一家人在异国他乡团聚了。

对于来美后的各种恶劣情况和艰苦环境,辛敏是有准备的,可是辛敏一到费城才知道他们的家安在了畔山的乡间,在国内就是度假村宾馆,也没有那么漂亮啊!她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可能很多余。家里是二室一厅的公寓房间,通向卧室的门虚掩着,她一眼就看见了那卧室里铺着紫色的床罩,挂着紫色的窗帘,这是辛每喜欢的颜色,她想他没有忘记,一进门的大厅直通阳台,那阳台上垂手可碰到楼下一棵挺拔的枝繁叶茂的大树的叶子,好像那棵树就是专门长在他们家阳台边,给他们衬着绿色的底子,最高兴的还要数小欢,那些在沙发上的大绒熊是小欢最喜欢的玩具了,可是这一只玩具,足有小欢的个头那么大,当然比小欢在国内玩的那一只大多了,有了玩具的孩子一下子就消除了陌生感,小欢抱着大绒熊又笑又叫。

望着布置得既雅致又温馨的家,她既感动又欣喜,武大三粗的王逸文是北方人,到了美国怎么变得那么细腻了呢?

王逸文走过来,轻轻地将辛敏揽在怀里。直到这时,她才感觉到自己是真的到了家。

她喃喃地说:“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她没有听到王逸文的回答,只知道那个搂着自己的手臂又加大了力度,将她搂得更紧了。

那些几天,一些蕴藏在依茹内心的美丽故事突然又汹涌起来,这些故事支撑着她的骨骼和不断劳作的手,并且在体内催生着依茹人性中最善良最积极的那个部分,使她整天整天地呆在实验室里,过去她想这些故事时,总是坐在沙发上,轻抿着嘴巴,而今天她却产生了一种啼鸣的渴念,她想说,她想找人说出来。

她和王逸文的故事很简单,孤男寡女相逢在Drexel University的校园里,她和他相识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他在大陆有老婆有孩子,而她和他好上的第一天,他也就明白,总有一天这段美丽的故事会完结,只是没有想到事到临头,她会这样的愁肠百结,欲哭无泪。几天前她陪着王逸文开车买各种生活用品,床上用品,那种轻松和热情都让她自己纳闷,好像这是在布置她自己的家,他们的家。

她心里感到委曲,19岁的她就漂洋过海地出国了,在爱情上建树不多的她,却在专业上一片通途,当然像她这样长得标致的美人,是不会没有人追求者的,只是她觉得他们都俗,再加上她专业的遥遥领先,也渐渐让许多男人望而生畏了。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和王逸文对上了眼,反正只是最初见面的那一刹那,那种温暖便传遍了他的全身,让她有点透不过气来。她毫不犹豫地和王逸文在一起了。

让她心里不安的是,在他们同居的整整一年半的时间里,她曾想过等辛敏来了就把逸文还给她,可是的辛敏真来了,她又割舍不下了,就在辛敏来之前的一夜他们还在一起,而且还是在那套新买的紫色系列的大床上,她嘲讽地说:“这倒真像是我们的家!”逸文说:“这本来就是”。她不敢深想这番话语背后的含义,以及她和王逸文还会有什么发展和结果,这些都已不重要了。

一切都已过去,一切都已挥别。

辛敏曾经在逸文在美国会不会有女人这个问题上纠缠过好一阵,可是不管怎么样,她已经来了,有没有过都已不重要,好像她问过一次王逸文,王逸文的回答怪怪地,他说:“你说呢?”再问,他就说:“真是大陆刚来的,怎么这么无聊啊?”辛敏当然不会知道他们一家团聚之时,正是另一个女人的灾难之日,她也从不问逸文早出晚归地去干些什么,在和逸文过去的生活中,逸文的钻研和学究气是大家公认的。可是每天在家陪孩子做饭过日子,对于一个同样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来说,当然有点失落,辛敏不是一个最好的主妇,也不会安于做主妇,不久,她就开始和丈夫唠叨要做点什么,丈夫听得不耐烦,就依着她说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在学校辛敏学的是俄语,自然英语不是一点不会,但口语是不行的,可她的毅力非常惊人,在来美后的二三个月里,她胸怀壮志的背单词,尽量找人说话,很快就认识了邻街的李太太。李太太来美八年,是从台湾来的上海人,她的国语讲的完全是上海腔,但认识了李太太,也算有了地方聊天说话,也学会了不少生活用语。李太太有一天说去New York办事,辛敏就心花怒放地也要跟去,可孩子怎么办?李太太说可以教给他们家的管家带,这个管家已在他们家干了五年了,是个勤快能干的老实人,绝对可靠。辛敏心想丈夫还在费城呀!她原以为王逸文会反对,可没有想到他连问都不详细问就接受了。他说,因为自己忙,没有时间陪她去那么多地方,能去就早去早回吧。

李太太的先生叫李跃明,在纽约唐人街开了家衣厂,李太太喜欢田园生活,讨厌都市的喧哗,所以总是避在费城家里,弹弹钢琴画画油画地过日子,不过每月要去纽约找她先生一是年看看衣厂二是来要钱,这是一定少不了的。李先生不常回来,即使回来,也不会随时将支票奉上。

开车的一路上自然寂寞,有辛敏这样的谈得来的姐妹相伴,当然是件高兴的事。

两人一路谈笑风生地驶进了New York.人生有许多突然降临的“缘份”,往往由不得人思索,脚已迈出,人已卷入。是福?

是祸?谁知道呢?

在纽约Canal ,是华人最集中的街,街道两旁林立着一家接一家的中国餐馆和商店,斗大的中文字中文广告比比皆是,咋一看上去你会一懵:这是美国吗?

临街有许多的杂货铺,从蔬菜水果酱油醋到人参蜂王精,芝麻糖豆腐乳茶叶……中国货应有尽有,就在这一堆杂货铺旁,有一条深深的巷子扎进去,有一个很大的黑铁门,那就是李太太先生李跃明开的跃明服装厂了。

说是个厂,其实只能算是个作坊,比起辛敏在杭州管理的那个机械厂的车间来说,这也只能算多个小作坊。不过辛敏还是满怀惊奇地注视着这个有点暗,有点灰,每个人都埋头苦干,脸上毫无表情的地方,辛敏有点优越地在那些导人中穿梭着,随着李太太来到李跃明的面前。

李跃明是那种长得肥头大耳,一脸憨厚的人,绝想不出他对李太太是那么计较的人。李跃明抬眼看了她一眼,就用上海话和李太太“呓拉呓拉地”地说了一通,然后就招呼她坐下喝茶了。

通过玻璃窗,辛敏看着车间里忙碌的打工妹们,每个人像一个设计好的程序,机械地完成每一个步骤,“哒哒”的电动缝纫机的声音就像一串串机关枪。她们头也不台地做着,据说多做一条连衣衣裙,就能多挣1.8美金,辛敏看得出神。这时李太太过来,她问她要不要挣点钱,厂里这两天忙着赶活,她可以去帮人缝扣子,缝一件衣服150美分辛敏的脑子飞速地转着,几乘几地算着,就说,好呀,好呀,反正来了New York也没事。

这样,辛敏从费城来纽约的第一天,连纽约的气息不没有感觉到,脚都没有在纽约的大地上多踩一踩,就坐在不见天日的服装厂里,第一天四个小时,第二天九个小时,缝扣子缝扣子,纤纤玉手,就是戴着顶针也经不住这一通足轧,可是辛敏忍住了。李太太也来帮忙,李跃明进来看了她好几次,挺和蔼地对她说,辛苦了,辛苦了,这席话就像春风吹过,温暧着辛敏的心。辛敏在New York一呆就是四天。四天之后,她拿到了在美国挣到的第一笔钱——120美金。

辛敏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她在纽约的这四天,每天去接小欢的是依茹,不是逸文,小欢有点闷声不响,说不要阿姨,要妈妈。尽管依茹尽了很大的心血和力气教她说英文,教她认识水果,给她讲故事,可小欢还是不肯安静。到了第三天深夜,在孩子熟睡后,依茹和逸文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对面地坐下来,中间隔着一个茶几,那茶几上放着两杯咖啡,可是这咖啡谁也没有动它。

依茹说,我你女儿离不开她妈妈。

王逸文就说,可我离不开你。

接着,又不说了。在沉默中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

最后依茹站起来说,我回去了。

“不”。王逸文坚决地挡住她。

她抬起眼睛看着他,那一瞬间连她自己也心软,这个她心怡的男人已经在受着煎熬,那深深的眼眶,那发暗的面颊,还有胡子拉渣的脸,多少也说明了点什么。她心发酸,她明白这是一个她无法放弃的男人。可她嘴里却说:我回去了,回去了。她说的很轻。

王逸文在她抬眼看自己的那一瞬间就明白,这个女人已经全垮了,他在她脸上寻找那断了几个月的情丝,他根本没有注意到依茹语气上的变化,王逸文看了一眼已经熟睡的女儿了,他站起来揽住她的腰,他感觉到那个身体在发抖,他一下子就陶醉了,好像有一团热气袭来,他陶醉在与她身体接触的温暧之中,这是那个自从他们第一次在依茹家,那个有风有雨的夜晚之后,就驻扎在他灵魂里的熟悉的气息。

“我爱你”他真诚地对着她说:“你是我的……”“先别下结论”。她严肃起来了。

王逸文大胆地看着依茹优雅白细的脖子。“我要回去了,我不陪你了。”她的喉管动了动,可脚却一步未挪。

他把手伸向他的怀里,他觉得那个柔软的酥胸已经迎着他挺立起来,就像成熟的桃子,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小房间里熟睡的孩子,但却没有停下来,接着就像两条缠在一起的蛇,翻滚在客厅的地板上了。

当辛敏从纽约回到家里时,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不在的这几天,她想着王逸文又当爹又当娘地,一定会弄得乱七八糟,没想到家里却一尘不染,井然有序,仿佛比她在时还有模有样,不过细小的地方还是被发现了,有人把厨房做菜的佐料的塑料盒放到了柜子里,连洗碗的海绵也换了新的,冰箱里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放着疏菜,客厅茶几上花瓶里原本怒放的玫瑰花,换成了紫色的勿忘我,还有小欢房间里多了几本卡通书,认字卡,她想,她不在家,这父女俩还过得挺有滋有味的呀。

只有从李太太家把女儿接了回来,才真相大白,原来家里来过个阿姨。

按照辛敏过去的脾气,这当然是要问一问清楚的,可是这里是美国,已经分开二年的丈夫能把她和孩子弄出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尽管和丈夫之间多多少少有些陌生感,就是在床上也无法回到过去他们在国内时的那种如胶似漆,三个月里,无论她怎么努力,这种陌生感有增无减,她在家里做事司候他,对于外面的美国,她只能从李太太那里了解一点,除之此外,什么也不知道。辛敏自己单独立不住脚,恐怕这样走出家门连身份也有问题。

这样一想,辛敏就心安了,反正你不说,我也不问,她以为自己把着这样的态度,一定可以保证家里平安无事,而能过上美国的小康日子。

对于辛每来说,如灭顶之灾的日子还是来临。

那是在一个周末闷热的下午,天上阴云翻滚,好似有什么不祥,辛敏在厨房里洗碗,只是手一滑,盘子就“叭”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王逸文伸头往厨房里看了一眼,连屁股都没有挪地继续看报纸,辛敏就火了,气腾腾地走到王逸文面前。

“我不干了,就凭使唤丫头,也要讲话呀,这样不声不响就是烦我吧”,女儿吓得哇哇大哭,她把吓坏了的女儿搂在怀里,有点泣不成声:“早知道,美国是这个样子,我们就不来了。”王逸文倒是在这个时候起身了,可是他拿起了外套就往门外走,只说了一声:“我出去一下”。

“出去干什么,出去干什么,你就知道出去,出去,出去……”辛敏的语调像气浪一样,一句高过一句,到后来科像吼一样:“出去了,就别回来。”王逸文的身子在门口僵了一下,还是拉开门走了。

辛敏呜咽着,以前她心里没有底,现在她全明白了。二年的时光已经把一段在她生命里完美无缺的感情像风筝似的放飞了。

就是那天晚上王逸文没有回来了。第二天上午,王逸文回来了,对她摊了牌,他说,辛敏还是可以住在这里,他来付租金,他会每个月付给孩子一笔赡养费。

辛敏无泪,只抬起头问他,为什么?为什么?

“对不起,我爱上了别人,她也是个博士……你要什么,你可以开条件,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辛敏笑了,又哭了,她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想要,因为辛敏的美国美梦已经碎了。

辛敏就这样在美国对自己的丈夫分了手,当时天正下着雨她在地面上跑,要不是看着可怜的孩子也跟着她跑,她真想这样死在雨地里。

离婚后的辛敏带着孩子去了New York,她一步走进那个她曾经缝扣子的衣厂,一干就是三年。

第一次来,辛敏是李跃明的客人,他当然笑脸相迎,和蔼可亲。就如春风拂面,温暧着辛敏的心。可现在已经不同了,辛敏成了打工仔,贵贱之间差了好几等。李跃明没有了笑容,她不过是一个他的工人嘛,扳着铁青的脸呵斥着她,嫌她慢,嫌她做得不好。辛敏的那一线希望,也被眼前冷酷的现实冻僵了,她还没有这个思想准备,在国内大家都是同志,只是革命分工不同。半夜里,回到纽约布鲁克林的家里,只能躲在被窝里哭,也许这就是命吧。

小欢被送去全托的幼儿园里,孩子没回来,她就看不到自己一丝亮光和前途,眼前只有黑茫茫的一片,像夜晚的大海,深不可测。

从杭州到美国短短半年时间,就经历了这一生都不想再经历的所有事情和灾难,真像是一场恶梦,如果在国内,尽管难逃这恶梦,可多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迷失。难熬呀,真是度日如年,眼巴巴地望着落日,眼睁睁地等待着天明,一天要看十几遍钟,时钟会不会停,真想回杭州,那么多自己那么熟悉的地方啊!闭眼都能找到每一条街,真想回家,因为那里有自己的亲人,扑在妈妈的怀里哭一场,有多好。真的能回吗?不能。自己的家为什么不能回?就是不能回。因为那里的人都是长舌妇,长得足以把一汪清水揽成泥桨。一事无成,灰头土脸地回去,人们会认为你没出息,活不下去,才往回跑,谁会看得起你?如果要回去,也要等“功成名就”,挣了钱,得胜而归。社会是现实的,人就更加现实。

大约是三年后,辛敏在新泽西州的Camden开了一家干洗店,她嫁给了李跃明的弟弟李跃进。

小欢六岁时,开始说了一句惊天动地的话,她对辛敏说,她梦见了爸爸,爸爸在想她。辛敏说,如果想她,他会来的,小欢就说,爸爸就是来了。小欢用手指着楼下。辛敏和小欢探出头去,楼下不远处停着一辆车,那车上的男人很像王逸文,辛敏下楼故意走过去,没想到那车一溜烟开跑了,第二天,她接到王逸文的电话,说他想见见孩子,辛敏问,为什么?三年都没想过,现在想了,要见你就自己开车来吧!王逸文“啪”地把电话挂了。

可是小欢也要见爸爸,她求着辛敏。

“妈妈,不是爸爸想见我,是我想见他……”那双清彻彻的眼睛纯真无邪,望着她,她久久地说不出一句话。

她拿起电话跟随前夫说,就这样吧,在宾州和新州交界的地方有一座桥叫康桥(Cambridge)就在那里见吧!

周末,双方的汽车都到了康桥,汽车停在桥的两头,两个大人都不下车,孩子从新泽西州走过了桥,走到了宾州康桥那头父亲的身边。辛敏百感交集,她不相信这是自己在又要经历的事,回手沫了眼泪,她在自己车里已泣不成声,小欢在桥头那向她挥手。

送回来时,也是这样,孩子走过“康桥”,奔向妈妈的怀抱,直到今天,每个周未还是这样,辛敏想只能等孩子自己长大,有了驾驶执照后才会结束这场人间恶梦吧,已经经过了多少年,多少次,都不必去记得,因为每一次的记得,都像刀子在割着辛敏的心。

听王小欢说,那个阿姨又生过一个弟弟,可是不幸的是生病耽误了,听不见了,阿姨对她很好……

辛敏苦涩地一笑:“她本来就不是坏人。”小欢还说,这几次都是阿姨来接她的。原来是王逸文病了。

孩子从二年级开始暑假里,去上了中文学校补习学校学习中文,很快就迷上了中文诗歌,常常朗朗上口地“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有一天拿回了徐志摩的“再别康桥”,问她这个康桥是不是就是每次见爸爸走的那一座?

“当然不是啦!”她告诉孩子。女儿小欢又认真地念着:

“轻轻地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地来;
我轻轻地挥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里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轻荇,
油油地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榆荫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
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雨还在下着,她听着雨声中混合着女儿稚嫩地声音,她的心头一酸,她知道两个成年人都早已在康桥的两头挥别,越走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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