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和假是逻辑学中的一种命题,这种真和假没有实际意义,它必须和一系列前提所组成,才会显得有意义。比如“人活下去要有钱,我要活下去,所有我必须有钱。”虽然俗了点,但前提正确,内容具体,不得不承认这是放之四海的真理,又比如: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所以我们也必须找个又能赚钱,又能生活好的地方。可这个正确命题,往前推三十年却是错的。越是苦,越是累,越不是人呆的地方越是要去。它违反人性可又具有明显的时代特徵。所以那时候这也是一个真的命题。回想十多年前,当我们双脚踏出国门时,不是也为了寻找一个真吗?今天我们怀里藏者澳大利亚护照,又回到了中国,看看这一切真的,假的,尽管我睁大了眼睛,可脑子里还是糊糊涂涂,压根分不清子丑寅卯,中国变化之大,不是一件事、一个人能反映的,况且我们这些游子是匆匆过客,我也只能用一些支离破碎的情节来支撑我对中国的一些印象,一些不完整的真和假的故事。

景一:上海国营电视台正在播放上海社会科学院一位研究“易经”的专家谈浦东陆家嘴的“东方明珠”电视塔。他说:这个东方明珠的位置是得天独厚的,它正处在陆家嘴的龙头位置,面对中国最繁华的外滩,它吸收着苏州河沖出的灵气,后以浦东地区为垫托,形成坚挺之势,加上杨浦大桥,南浦大桥,犹如插了翅膀,连上外高桥保税区的龙脉,龙尾欲欲在动,一条活生生的东方巨龙已呈腾飞之势,一条百年不遇的巨龙,这是我们这一代的福气。当市委领导英明地在陆家嘴确定“东方明珠”的位置时,实际已是在画龙点睛,真奇怪,如果你不信,你可以到浦西最著名的四条马路上,都可以发现“东方明珠”和他们都成垂直线。奇迹啊!就象飞龙从嘴里吐出来的金线。有这一条龙,中国的经济能不腾飞吗?我不懂风水,更不懂由于风水而产生的后果,可我知道天时、地利、人和。“东方明珠”的确造得非常宏大,它由线和球组合而成,远看近看都抢眼。为了佐证这位专家的说法,我特意去了这四条马路进行实地勘察,真是这样。可当我在三十里外的吴淞,和四十里外的闵行一些小街上也发现“东方明珠”与它成直线时,我不仅对这个结论产生了怀疑。这是一个讲唯物主义讲了半个世纪的国度,我们知道一个物体越高,越能和水准线上的东西成直角,如果在月亮上造一座塔,它和全世界都成直线了,而世界上又有多少人为月亮的风水叫好呢?那些龙头,龙尾,龙翅真是中国经济发展的动力?这种似真似假的说法您信吗?

景二:我是扛着一箱子苹果去看望我的老朋友,因为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拎上几个水果去访客,不免有些“小儿科”,苹果是“富士”的,红通通的,每一个还套上了塑胶袋。当我把苹果放下的时候,发现墙角还有那么几箱放着,我不免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不满。离开上海才十多年,怎么连世面上是什么行情也搞不清了。电视不是天天说:送礼要送脑白金。寒暄了几句便问上:“日子过得好不好?”“不好。”她回答得乾脆,明确。“正准备打官司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话还未出口,泪水就刷刷地下来了。原来她现在一家上市公司任财务,先生聪明,开了公司,赚了大钱,孩子也大学毕业了。照理一家日子过得属“小康”了,可前些日子她偏偏发现乳房上长了一个硬块,经过几位专家的会诊,确定为“癌”。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一番考虑后决定找一家最好的医院动手术,理由是好医院,好医生,好设备,好治疗,手术肯定不会马虎。结果和预期一样,手术非常成功,整个乳房被切除了,而且被切除得乾乾净净,一个月后,她拿到了进一步的化验报告,肿块是良性的并祝贺她,没有任何生命危险。一个不大不小,令人无奈的国际玩笑诞生了。“那么在手术前为什么没有确诊到底是否良性还是恶性,还是非要在切下来后才能知道呢?”“你问我,我去问谁,我又不是医生。”“听说国内看病、吃药都兴送红包,可能因为没有送而产生了这些后果?”“我上海生活了这么些年,这个行情当然懂,什么样的手术送什么样的尺寸,我是清清楚楚的,一分没少啊!”说到这儿,她已是呜咽了。“你看看,这是他们拿了钱以后的收据。”收据是医院正规的回执,上面写道:为了廉洁行医,XXX在本院住院,手术期间,医生没有收过病人的任何钱物。特此证明。

景三:云南路是上海一条著名的美食街,走进这条街就象老鼠掉进米缸里一样,价格低廉,美味实惠,当你啃着臭豆腐干,喝着油豆腐粉丝汤时,那感觉是实实在在的没半点虚伪。这条街做的三黄鸡,肯定是全世界最鲜美的。一碗牛肉汤没喝完,一位西装革履的青年人坐在了我的对面,“先生,看看相吧?”“不不,我从来不算命不看相,因为我不信。”“先生,这不是信不信,问题是咱这辈子有缘,才有幸坐在一起,这是我的福气,是我沾了你的光。”“此话何讲?”“你不用告诉生辰八字,你的过去,现在,将来全现成地写在你的脸上,我只是读出来,让你听听。”我下意识的抹了一下脸,企图掩盖些什么。“你祖上是种田的,直到你父亲在进城,没一个识字的。你是你们家文化程度最高,看你的额头多有灵气,你身上有一种皇气,举止不同一般。你现在不是经理,也起码是个董事长。”我静静地观察他,心里非常舒服,这无疑是当年党支部书记说我绝对没有任何前途以后最具有震撼力和赞美的话语,尽管我目前还没有达到这种程度的任何蛛丝马迹。“你面目和善,亲和力强,领导个二、三千的企业一点问题都没有。”“这你肯定错了,我有晕官症,不能做官,做官就想贪汙,作坏事,这一辈子我最大的官就是机关星期六上午两小时政治学习的第三临时召集人。”“这正说明你的人格不同一般,现在的官场要多黑有多黑,你在官场上混还能这样清白,难能可贵。”我顺手给了他十元人民币,我知道这是二十个炸糯米团的代价。“你的面相是大富大贵,先生你待到三十六岁,必脱去蓝衫换紫袍,我们后会有期。”我知道他拿了钱已经无心恋战,不过我还是珍惜这次奇妙的体验。他说的是一派胡言,三十六岁时我正被澳大利亚资本家剥削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而且他可能说的是下辈子的三十六岁吧。当看不到那身影时我又后悔没问他我什么时候能中六合彩,管他真的假的。

景四:手中有一张名片,是大白天逛马路时一位女子塞给我的。名片正面是:华东实业有限公司。两旁是:敬请保留,以备急用。中间是一排传呼号,下麵是:珍爱生命,自尊自爱,共同智取商机。反面的上端:本公司代办以下文凭证件。我简单的列出一些:刻章,中、大专,本科,学士,硕士,会计,英语四、六级,导游,驾驶,工程师,身份证,未婚,结婚,离婚,退伍,残疾,公证,电焊,资格,电脑,厨师,等等。下端:并可根据需要制作个人档案。我看了名片后返身追上那女子,“对不起,能不能帮我造个死亡证?”“为什么?”“因为第一、人总要死的。第二、人在活着的时候看到自己的死亡证明不是很有意思吗?”“可以,没问题,保证一模一样,价格大概在2000元左右。”“这样做到底犯不犯法?”“犯法?这样做国家又没有什么损失,我们又不伸手拿国家一分钱,而且方便的是群众。我们帮助的是社会上的弱势群体,弱势群体,懂吗?”振振有辞,句句在理。

我知道这种东西铺天盖地,甚于蔓延至国际。澳大利亚也其中之一。一位手持正宗澳大利亚大学MBA(工商行政管理硕士)文凭的朋友对我说,他又在中国函授攻读美国某大学的PHD(博士)了,当年拿MBA时已让我吃惊不小,当时国内急需工商管理人才,MBA行情炙手可热。上海市就从一些干部中抽出部分人,经过一个月的英语强化,带上翻译。并带一笔足以让澳洲大学眼红的学费来澳洲某大学进行六个月硕士学习。期间他们对CROWN CASINO,SUNDAY MARKET,GARAGE SALE,TABLE DANCING作了深入的考察和研究,以后是我儿子帮他整改了硕士毕业论文。没有任何人说过我儿子在某方面有天才哦。罪过在于他的父母从未有过天才。当完成并通过这篇论文时,我儿子正就读于一所公立开关门的小学二年级,英语成绩从未到过A.

景五。刚一回到祖国的家,妈妈就对我下了一道禁令。买东西我陪你去,找钱一定要看真假。大饭馆可以吃,地摊上的东西决不能买。妈妈用心良苦,我当然心领神会。不过有一天路过一个菜市场时,我还是忍不住了。现在的菜场和几十年前大不一样,时令蔬菜,大荤小荤,应有尽有。记得当年,有一次买猪腰是朋友的太太生孩子医院开了证明才买到的。到澳洲头几年就发誓恶补“猪腰”,结果没多少日子,就败下阵来,眼睛就压根不想,也不敢朝“猪腰”望一望。现在情况大改观,市场上什么都不缺,按时髦的话说,就缺人民币。我在一个鱼档前站住了,摊主是一位中年崇明妇女。我在祟明混过一些日子,一听她的口音侃上几句决无问题,一分钟后我们已经是近亲乡邻了。大黄鱼是我多年未尝的美食,顺手选了一条大的,准备带回家做个鱼汤什么的,尽管我在套近乎,可革命警惕性还是很高。我知道大多数人是好人,但还有百分之五是坏人哪,十三亿乘百分之五就是六千五百万,不得不防,我用手拍拍鱼身,硬的,再用布擦擦,如果黄颜色能擦掉,那可能是白鱼。用手再掰开鱼头旁的鳃,鲜红的。我是非常内行的,骗我没门,请原谅这些举动,这是长期呆在国外,反动负面报导看得太多的缘故。我付了钱,心里就象敲了得胜鼓一样,嘴上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SEE YOU LATE.”

可见到妈妈后我再也没发过声音。“鱼冰到这种程度肯定已经坏了,鱼鳃的红是用鸡血染上去的,你看用手一抹就掉了,头都烂了,不能光用眼用手,还得用鼻,闻一闻,绝对就是臭的,怎么能吃呀?”说完就将它扔进了垃圾筒。我望着这条被扔的鱼,心里在想:中国究竟少的是人民币,还是少了有一年大学高考的命题:“诚信”。

景六:人称岳父为泰山,结果泰山倒了。岳父早年在上海商场上滚打,当百万雄师过大江后,岳父的事业同蒋家王朝一样,分崩离析。他扔下了厂子,扔下了孩子,逃到了香港,他恨社会主义,恨共产党,他想尽一切办法把国内的孩子一个个搞到国外,每次在罗湖桥边接过关儿女时,会涌起一股胜利感。西方有电影叫《胜利大逃亡》,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他闭眼不看五星红旗,这一闭就是四十多年。终于有一天他憋不住了,回了一次上海,他觉得中国人比英国人有本事多了。你看上海搞得哪点比香港差。接下来是岳父每年回一次国。当他把一个个红包发给那些八竿子也打不到的亲戚和当年配合解放军起来造反的员工们时,他感到扬眉吐气,幸福极了。我暗暗在思忖,莫非他老人家进了中央党校短训班,而且真正懂得实践是检验的真理唯一标准,事实上他用他的一生来证明他爱中国,他爱这块土地。

女儿们一个个像鸟一样从海上飞回已故父亲的身边,可没有一个知道这葬礼到底怎么办?按国外规矩没这条件,按国内行情又无人知晓。经高人指点找到了一家殡葬公司,经理保证这是他们的份内活,小事一桩,他们提供优质、体面、到位的“一条龙”服务。事后我们瞭解到,所谓“一条龙”,即安排葬礼,花圈,佛事,豆腐饭,火化,下葬等等。家属只要把钱付了就行。这的确省大家不少心。葬礼被安排在殡仪馆,一处象苏州园林一样的地方进行。环境非常精巧,美丽,其中还有一间茶室,放满了饮料,供那些悲伤的人们喝口水,接接力。葬礼迟迟没有开始,因为和尚未到。过了不久,只见一辆辆骑摩托车的年轻人鱼贯而入,他们戴着头盔,身着T恤,车后带一个竹箱子。猛一看还以为是敌后武工队,李向阳来了。他们身手敏捷,从箱子里取出袈裟往身上一披,换双布鞋,立刻进入角色。从一个攻关和尚(名片上为玉佛寺攻关部)处瞭解到,他们是赶场子的,就象那些艺人走穴一样,一场接一场,公式化,程式化,他说他们是上海滩上最正宗的,有一次一副市长死了也是他们做的佛事。我顿时觉得岳父档次又提高了一层,竟和市长搞到一块了。悲哀的时刻到了,那就是瞻仰遗容。当我和太太靠近棺木时,我们真的有些吃惊,太太望望我,我望望太太,“会不会搞错地方,那是我爸?”只见那棺木里的人头顶莲花帽,身披一条黄白相嵌的长袍,旁边还放了一根手杖。“不象你爸,到有点象去西天取经的唐僧,爸爸怎么会搞成这样。”我们向有关人员问个明白,“这是福气,只有过八十五岁的老人才允许穿戴这个,一般人想都别想。”他压低声:“就是当年毛泽东也没这福气,还差一岁哪!”真的,假的?这就是改革后的中国,我不得不服。

最后一个小时是超度,因为我不懂佛语,所以压根就不明白是在说什么。倒是太太和长房长孙捂着嘴从里面跑出来。“这个大悲大痛的时刻,你们这帮不孝子孙怎么笑得出来。”“你自己去听听。”太太抗争道。不过一听我也笑了,和尚同志是根据一份死亡登记证和人民日报社论在超度的:口音是淮河以南,我拒绝用长江以北,整个颂词是根据公尺谱,没有两个半音,也没有和声,虽然单调,但不失传统。歌词大意“喃……无……XXX生于旧社会,天混地暗,尝尽人间苦,喔……眯……,邓小平,江主席,一国两制真英明,香港人民找到了娘,陀……佛……,XXX老先生,身在香港,心系祖国。又出钱,又出力,一代风范,万人景仰老华侨,呜啊嘿呦,三个代表指方向,共创二十一世纪好时光……”我对他们这批社会主义的和尚的觉悟,水准,立意,创新再一次表示崇高的敬礼,能祝他老人家一路平安,我们又有什么异议呢?花这点钱,值!

不再多写了,拉拉扯扯写这么长。案头上放着一瓶药酒,酒是江淮大麯,地方名酒,朋友送的,我问为什么不送全国名酒给我呢?答:越好的酒,越贵的酒,假冒的人越多。人参是上海名店雷允上的,可两样东西放在一起却起了化学变化,只见头几天泛黄,发青,变绿,再过几天一线红丝从中而出。如落日余晖,由于比重关系,红是红,绿是绿,黄是黄,真是好看。太太说这酒不能喝,有毒,这是结论。但由此产生另外一个问题,结论为假,那么其中必有一前提为假,或者两者前提都假。如果结论为真,那么两个前提必须为真,不能有一个假。谁是假的,酒还是人参?我肯定不会,也没这个时间去知道究竟谁真谁假。反正我知道任何商品都有它的两重性,如果没有使用价值,就必定有它的观赏价值。您说呢?留着它,慢慢看吧。

文章来源:阿森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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