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智深

话说柴进听了燕青一番话,方知端底,不敢再拿干净钱与高衙内那厮的黑心钱赌气了,于点歌场上表态认输,鲁智深见了,心里虽然不快,却也无可奈何,便问柴进:“《领路狼》是首甚么鸟歌?”

柴进道:“是一首马屁歌,马屁拍过头了,听起来有点肉麻。”

……俩人正谈论间,只见台上更换了一位奴颜婢膝、体态妖骚的妇人,那妇人摆头扭腰,双手做出吹捧状,高声歌唱起来:

“伟大的高俅啊,奴家要向你叩头表白,你是承前启后的领路狼,你不为自己谋私利,你从来不搞假大空;光荣的高俅啊,我要跪在你跟前歌颂,你是继往开来的领路狼,你不搞专制不杀人,你有一颗善良的心;正确的高俅啊,你带领我们高举锄头梭标,走向未来……”

柴进问:“贤弟听了这歌词,不肉麻?不想吐?”

鲁智深道:“洒家没听懂,只听得甚么领路狼,假大空,谋私利,还杀人,还有甚么锄头梭标——也还是我昔日在延安府当提辖时见过的那套旧把戏,甚么鸟歌!现在还唱,连洒家这样的粗人都认为是要不得的旧套路,还唱它个鸟!”

燕青道:“哥哥虽不认得字,确实会听,锄头梭标那套旧把戏和如今经济发展,确实不配套,大宋成了跛子,一条是隐藏着问题的经济好腿,另一条是撑着锄头梭标帮倒忙的腐败烂腿,如何跑得马拉松?”

……

高衙内点歌比富赢了后,十分得意,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打听到和他比富的是水浒人物,越发忘乎所以,仗着几分醉意,手里拿着酒杯,踉踉跄跄走到柴进酒桌边,歪着头道对柴进道:“梁山泊的人,又落在了今天的大宋王朝,老子如今再度招安,尔等如果喝了这杯酒,到台上去唱几句《领路狼》,我保你们做官,享尽荣华富贵……”

柴进、燕青皆知惹不起衙内,又不能踏越做水浒英雄的底线去唱那奴颜婢膝《领路狼》的鸟歌,只得陪笑道:“咱们兄弟嗓音不好,不是唱歌的料子;咱们兄弟又不懂巴结奉承之道,也做不得大宋的官僚,衙内还是另聘高明罢……”

高衙内以为梁山人物落今朝,都是些可欺的人物,并不把柴进、燕青放在眼里,竟将酒杯举到柴进眼前,轻蔑地笑道:“那各位给衙内一个面子,再饮十、十杯如、如何?”

柴进、燕青在天国皆修练过“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得缩头处且缩头”的“乌龟法”,便都陪着笑脸与衙内周旋。

那鲁智深没练过此等功法,哪里受得这等鸟气?正待发作,不意内逼,只得暂向众人唱个喏:“洒家方便去了。”便直往洗手间来。在里面蹲一会,感觉轻松了许多,事毕,想起刚才高衙内嚣张之事,心里如火,气愤愤急急离开洗手间, 出门时,因为走得急,和进门的一老儿撞了个满怀。智深个头大,早将那老儿撞倒在地。

智深虽是个鲁莽汉子,却善恶分明,见自己以强凌弱,便急忙弯下腰来,将老儿扶到过道椅子上坐了,小心道:“是洒家一时性急,老人家跌伤了哪里?”

那老儿用力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反倒向智深赔不是了:“我不妨事,你是老爷,只要老爷没伤着,我就心安了。”

智深道:“却作怪!明明是洒家将你撞倒了,你不骂洒家,却还这般小心……”又仔细打量,却是刚才在台上拉二胡的老者。

这时,老儿的女儿金翠莲急急赶来,见父亲并无大碍,便欲扶老儿走开,临走时,回头狠狠盯了智深一眼,不由失声叫道:“原来是大恩人!”说完倒地便拜。

智深只因平日好打抱不平,抑强扶弱,常做善事,自己也不记得救助了多少人,哪里还记得昔日在渭州酒楼救金老汉父女的事?

又因智深穿了这身西服,戴了黑礼帽,象个老爷模样,那老儿眼花,也未认出来,金翠莲毕竟是年轻女子,眼儿明亮,稍一盯望,便认出拳打镇关西,慷慨解囊救了她父女的鲁提辖来。

智深忙扶起金翠莲道:“洒家并不认得你。”

金翠莲又拜道:“奴家就是被你在渭州酒楼救得的小女子金翠莲。”

鲁智深听了,方才想起来,怪道:“你不是嫁与雁门县的赵员外了?如何还到这等混浊地方卖唱?”

翠莲见鲁智问起,不由伤心哭泣起来。

智深道:“洒家最看不得眼泪,不要哭,你只管如实说来。”

那翠莲方才道出事情始末:

“奴家蒙恩人相救,自嫁与雁门县赵官人后,日子过得也还安逸,去年三月,雁门知县在我家旁边建筑别墅,相中了我家院内那株根深叶茂的千年古柏,强行拆了我家好端端的院墙后,竟将那株古柏圈到他家院墙内。我家员外找他理论,他一怒之下,竟叫来一帮打手,将我家员外打成残疾。我家员外到县法院告他,不想那司法院长是县令下属,不理采;员外告到府衙,不想那知府又是知县的亲友。我家员外状告无门,只得到京城上访告御状,知县竟派打手千里跟踪,到京城鸣冤楼截住我家员外,竟将他活活打死了!奴家父女千里迢迢来京城收了员外灰骨,意欲回雁门县入土为安,不想路过昏阳,盘缠尽了,只得在酒楼赶座子,不想那日衙内手下一个名叫孔司宏的官人见了奴家,便强占奴家作妾,未及一月,他家大娘子好生厉害,将奴家赶打出来,父亲懦弱,和他争执不得,他有钱有势,又不把钱与奴家回乡,只将奴家禁在这里卖唱度日,他却时常来糟蹋奴家……”

鲁智深未及听完,气得怪眼圆睁,两个拳头青筋暴出,捏得咯咯有声。半晌,智深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拿出身上所有的三百两银子,又将戴了几十年的金戒子退下来,一并交与金翠莲道:“这个混浊地方不是你们呆的,拿了这些银子,立刻走人,回老家好生过日子罢。”

那金翠莲父女两个接了银两,哭泣拜伏在地,久久不肯起来。

智深将他俩个轻轻扶将起来,道:“洒家看不得眼泪,快走罢!”正说着,只见一人,左眼乜斜,眼眶里面嵌着一只假狗眼珠,歪着嘴一路骂来:“这老东西与小娼妓躲哪里去了!老子半日寻不着……”

那人来得凶,金翠莲大惊失色,口里道:“不好了,孔大官人来也!”

那孔司宏上前,一把揪住翠莲的头发往墙上撞碰……

鲁智深在旁边看的明白,哪里还忍耐得住?只感到气血上涌,上前也一把揪住孔司宏狗奴才的头发,举起醋钵大小的拳头,正待打向狗奴才的狗脸,突然想起昔日就是打了这部位,三拳结果了郑屠,惹上了官司,便将拳头稍转向,只在狗奴才大腿上轻轻一碰,那狗奴才松开翠莲,双手抱着大腿,痛得哇哇乱叫。

智深提着孔奴才,回头对金老头道:“还不快走!”

那金老头如梦方醒,扯着金翠莲急急走了。

鲁智深拖着孔奴才直到酒桌边,时高衙内正逼柴进和燕青吃酒,智深上来,将孔奴才丢在地上,踏上一只脚,从桌上拿起一瓶酒,打开瓶盖,硬生生塞到衙内手里,自己也另拿一瓶,对衙内道:“洒家来陪你喝几瓶!”说着,一仰脖颈喝下一瓶,高衙内一时愣了,拿着酒瓶呆呆地望着智深。

智深歪着头,圆睁怒眼,吼道:“洒家喝了,你如何不喝?!”说着,抓住衙内衣领,拖到面前,一手夹卡住衙内脸颊,挤开嘴巴,打开瓶盖,将酒瓶口塞进衙内嘴里,强行灌将入去,口里嚷道:“洒家陪你吃酒,且吃了这瓶洒家再与你计较……”

慌得柴进、燕青、富安、陆虞侯等人急忙上前拉扯,为衙内解危。说时迟,那时快,待拉扯开时,那衙内早被扎扎实实强行灌了一瓶白酒。脸颊被智深夹卡得变了型,圆猪脸变成了长马脸。

那衙内半天喘不过气来,待回过气来时,随着返胃的腥酒臭菜,大吐不休,弄得富安、陆虞侯等人乱做一团。

那智深怕孔奴才追金家父女,又拿起酒瓶,强行灌了两瓶白酒到孔奴才肚里,只到孔奴才动弹不得,方才松开脚。

花和尚如此闹腾,早搅得琼楼内乱哄哄乌七八糟,燕青怕衙内家的兵丁进来行凶报复,趁混乱间,催柴进匆匆付了酒钱,拉着智深和柴进急急走了出去。

三个人站在大街上定了定神,柴进小声怨鲁智深:“贤弟这点小气都忍受不了,今后如何在这社会上混啊?”

燕青也附和道:“哥哥还是过去那水浒性格!这回好了,得罪了高衙内,牵连到柴进哥哥,恐怕柴氏家族在昏阳的公司只有关门的份了……”

智深听了,感觉不对味,瞪了燕青两眼,大声道:“洒家不惯弯着腰唯唯喏喏地混日子,洒家怄不得高衙内那厮的鸟气,如今酒也灌到他肚里了,是他先撩拨俺们兄弟,他无理在先!劝劝酒吃醉了也是常事,酒桌上的事哪个说得清?洒家又没犯法,充其量不过是劝酒过度——他要如何便如何,洒家一肩担了,怕他个鸟!”

燕青摇头道:“大宋有首《故事里的事》的歌唱得很实在:‘故事里的事说是就是不是也是,故事里的事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如今哥哥没犯法不错,但是高衙内说你花和尚犯了法你没犯法也犯了法——这在大宋已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不待燕青说完,智深叫道:“俺也没亲眼见过这等无法无天的鸟事,今天倒要认真看看高衙内如何奈何洒家!”

燕青道:“你恶了高衙内,按照如今大宋特色的法规分类,属于严重的政治事件。高俅那厮就说过:为避免麻烦,‘政治事件可用非政治手段解决!’如今人家坐在法律上面,我等兄弟被压在法律下面,哥哥还是小心为是。”

智深道:“洒家须是不连累你们,洒家走!”说着转身要走,却被柴进拖住。

柴进道:“贤弟初来昏阳,人生地不熟,这么晚了,去哪里?”

智深道:“记得刚落昏阳时,看到城北有座寺院,也叫相国寺,规模样式与当年东京相国寺无甚差别,洒家是个和尚,去那里。”

燕青笑道:“如今寺院一心拜佛念经打坐修行的和尚不多,得道者更是凤毛麟角,寺院变了味儿,大多以营利为目的,况且行政上都归高俅那帮家伙管着,哥哥要住也只能住寺院的附属宾馆或是招待所……”

智深听了,圆睁怒眼,大声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果寺院也是小乙说的这般,说明大宋容不得洒家这样真正的出家人,洒家过了今夜,明日一大早便回天国!”说完,拍了拍柴进肩膀,道:“洒家身上没有盘缠了,你拿些银两来,洒家日后还你。”

柴进即从怀内取出一锭银子与智深,道:“值甚么!要贤弟还!”

智深拿了银子,唱个喏,转过身子,迈开大步走了。

柴进和燕青望智深的背影,直到望不见了方作罢。

柴进问燕青:“小乙今后如何打算?”

燕青笑道:“小乙将昏阳政治经济官场商场等等要紧处仔细调研了一番,发觉没有官场背景、没有雄厚资金,休想在这里大富大贵。似小乙这等草民,在这里寻点富贵也不是得不到,只是不能走正道,只能走歪门邪道。”

柴进点头道:“在这里住了些时日,也晓得这个道理,只是我柴氏家族创业、经营,抛不开天地良心、正直诚信,看来,柴氏家族得另谋出路了。”

燕青道:“哥哥不愿混入浊流也无可厚非,只是无论如何小乙得在此地寻番富贵,但有难处,还须哥哥帮上一把。”

柴进连忙应诺,俩人互记了电话号码、联系方式等,不在话下。

话休絮繁,且说鲁智深进入相国寺,虽然寺内佛像庭院楼阁等等外表上与旧时相似,里面人情事故却大不相同,象智深这类来历不明的游方和尚要免费挂单,不但手续繁杂,而且投诉无门,智深又不认得字,哪里经得这等折腾?故干脆把些银两,住入寺院附属宾馆。

进得卧房,花和尚因吃多了酒,又在琼楼玉宇闹了一回,感觉有些疲惫,放翻身子便睡,才睡得半个时辰,床头的电话铃便嘟嘟嘟响个不停。

智深思忖道:“甚么人这个时候来电话?莫不是柴进有事?”拿了话筒听时,原来是一个妇人软绵绵的声音:“客官,请问要不要做按摩?”

智深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说道:“甚么按摩石磨!洒家困了,要睡觉!”说完,将话筒一搁,自去睡觉。不一会儿,房门又响了起来——有人敲门。

智深焦躁起来,道:“甚么人这等罗嗦!洒家要睡觉!”

只听得门外一妇人道:“客官开门,我有话说。”

智深便起身开门,才将门闩扯开,那妇人将身子一捱,钻了进来。

智深吃了一惊,道:“你进来作甚么?”

女子笑道:“客官不是要睡觉么?”

智深道:“洒家睡觉,关你甚事?”

那妇人想了想,便道:“这间房里有空调,洗手间里又有热水,奴家肚子疼,弄脏了身子,外面又冷,求官人行个方便,让奴家在这里洗漱洗漱。”

智深思忖:“洒家是个和尚,与人方便,多做善事。”想到这里,便对那妇人道:“你自去洗漱,完了便带关门出去,不要搅了洒家睡觉。”说完,自去床上睡了。

智深睡到床上,不儿会儿,便鼾声如雷。睡得正香时,那门突然“嘭”地一声被人踹开,随着响声,进来四、五条汉子,有一个手里拿着摄影机。

鲁智深酒醉身疲,鼾声依旧,被众人摇醒。智深坐起来,擦拭睡眼,头也未抬,道:“甚么人搅俺睡觉?”

只见一汉子大声吼道:“你这泼贼!被我等抓了现场,还装甚么正经?”

这一吼,方将智深吼醒,睁眼一望,不由暗暗叫苦:平日自己都是赤膊睡觉,此时那洗漱的妇人正一丝不挂地坐在床边,嘤嘤哭泣,自己也赤膊着……

那摄影师早劈呖啪啦,咔咔嚓嚓拍了无数张“证据”。

“证据确凿,你这泼贼还有甚么话说?”

“识相点,随我们到衙门走一趟罢。”

……

智深道:“洒家至今还是个处男身子!”

那汉子笑道:“如今医院查得出处女,却查不出处男。”

智深道:“俺是个和尚,从来不干这等鸟事。”说着,将头顶上那九颗和尚豆亮出来与众人看。

那汉子看了大笑起来:“又多了一条抓你的理由——原来是歪门邪教。”说完,将眼色一丢,那几条汉子一拥而上,将鲁智深按翻在床上,又将鲁智深双手反铐到背后,拖扯至外面。

一路上,鲁智深大喊冤枉,那几条汉子将智深推进汽车,拿出一条大白毛巾,将智深嘴巴塞住,又拿出一条包了铁丝的毛巾套住智深勃颈,从后面拉着,只要智深稍有声响,便将那铁丝毛巾向后拉紧。

花和尚鲁智深得罪了高衙内,便莫名其妙地因“嫖娼”一事进了牢房,此事不胫而走,不久,顺口溜便在社会上流传开来:

衙内整人办法多,冤案十万八千箩,宴席桌上一瓶酒,扫黄抓了一僧陀。

……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来源:共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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