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星图片四进中南海:认知混乱的最高层

我无法确定邓小平、江泽民和李鹏是否已经意识到断然拒绝土地私有化(民有化)为中国(并中共)打开了通往毁灭之门。因为就在那次政治局会议之后,他们还试图控制土地“流失”。他们多半是沿袭共产老路,尚未醒悟土地“流失”的真正秘密:哄抢黄金。

耕地大量“流失”,历来是令中央政府大感头痛的问题。国家土地局作为最高监管部门,觉察到耕地大量流失的情况,但碍于获利者层层隐瞒,无法查清真实数据。从八十年代中期算起,中央政府部门至少进行了长达十年的努力,仍然理不清这团乱麻。1995年8月,总理李鹏在听取“模糊”汇报时,突然想起他有一次从飞机上看到大量土地闲置的情况,便亲自调拨了直升飞机,要土地局官员从空中去调查。这位一直被民间讽刺为智商过低的总理,这次终于找到了一个绕过自己手下庞大官僚机构的妙方。

检查组从飞机上轻而易举地看到了大片闲置撂荒的(圈占的)土地,“空心村”大量存在,村边空地面积超过村庄等等。但照片清晰度不够,也无法定位定量,更不能反映全局。于是,国家土地局向中科院购买了卫星数据,联合几所高校,开始制作17个城市的监测图。

这些卫星照片一做出来,国家土地局上上下下大吃一惊——耕地的损失大大超过统计数字,城市的发展盲目而不合理,闲置撂荒的土地也大大超过统计和地面监测的数据……卫星照片明白地告诉人们:近年来,我国城市的盲目扩展和耕地的快速减少,呈现了一种可怕的趋势。国家土地局决定将这个监测成果向中央领导同志汇报。

1996年岁末,卫星照片两次进入中南海,得到了级别越来越高的重视。

1997年1月8日,江泽民提出要看更大的照片。于是,17张卫星图片被抬进中南海会场。这是国家土地局利用美国的一颗资源卫星TM于1987、1991、1995年三个时间段的监测结果所制作的大型展板,直观形象地显示了17个城市及其周边地区侵占耕地的规模和速度。TM卫星的分辨率是30米乘30米,任何一小块土地所发生的变化都逃不出它的监视。2月18日,卫星图片第4次进入中南海。严峻局势终于震动了高层,中共政治局常委会议立即作出决定,用世界上最严厉的措施来保护耕地。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中共中央、国务院以及国家土地局发出一系列紧急“红头文件”:非农业建设项目占用耕地立即冻结,并从严控制15年。百万人以上城市建设用地(特别是耕地)原则上不予批准,五十万人以上城市建设用地从严控制。还设立了“违法占地举报电话”,向全国公布了电话号码。

从这种紧急处置的急迫来看,直到邓小平死后,中共最高层还没有透彻理解“出让”、“批租”及房地产疯狂背后的真实意义。他们实行着矛盾的政策:一面下放土地审批权,放纵“圈地”与房地产疯狂,一面又收紧土地政策,试图用“世界上最严厉的措施”禁止“土地流失”。但是,“土地即黄金”的再次发现,使他们习惯性的意识形态的管制迅速消解于无形。

在历史急转直下的当时,从上到下,大约没有多少人意识到这一秘密。无论土地的批租者、划拨者、倒卖者、建房以谋暴利者,都与“官府街”与“空心村”的创造者一样,最初是凭着直觉行事。但是他们很快都会明白隐藏在土地背后的重大统治秘密,而开始迅速行动。只是在多年之后,被掠夺者终于过迟地意识到一个惨痛事实:八九之前是偷,八九之后是抢。不是传统的抢财货、抢银行,而是抢财富之中的财富——土地。

中国经济奇迹的核心秘密:变卖土地

土地是一笔难以想像的巨大财富。垄断土地及其买卖,遂使中国政府成为世界上最富有、最奢华的政府。前重庆市长黄奇帆先生自我表白说:“我们(重庆政府)十年花了六千亿。怎么能做到债务不高呢?我的奥妙就是土地储备。我2002年刚到重庆就储备了40多万亩地,这十年用了20万亩,每亩地赚200万,这就四千亿。”黄奇帆这不算什么,据统计,2013年北京卖地的收入已达664亿元,远超重庆。有人计算,如果把北京的地皮全部变卖,总价为134万亿人民币,美国2012年的GDP是16.3万亿美元,约合人民币100万亿,也就是说,美国一年的总产值不及北京土地的市值。(换言之,北京地皮价值超过全球GDP总值的1/5.)当然北京不可能卖这么多地,但全国所有省、市、县都在卖地,如果贪官汙吏们没有把大部分挥霍掉、黑掉,这该是多大的一笔财富呢?

政府对土地的疯狂抢夺,是房地产业的疯狂崛起的基本条件。

官员们又有令人欣喜若狂的不可思议的发现:生产的另一要素——需求——早已构成经济史上罕见的超级积蓄,在那里等候他们30多年了。——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开始,城市居民已经不存在私有房产,社会主义改造使得他们最终变得上无片瓦,下无立锥。房地产业不是凋敝,而是彻底剷除。取而代之的计划经济压榨着居住空间,两对夫妇共居一室和“三代同堂”的现象屡见不鲜。可以这样说:没有数十年对私房拥有及建造的限令就不可能积累起世所罕见的巨量需求。而这种规模和数量级的需求,是任何一个供求大体平衡的正常发展的国家不可能具有的。好了,现在有了几乎无限制的土地供给,又有了旷世罕见的房屋需求。——有了土地和需求这两只翅膀,不用说经济,就连一头猪一匹驴一张桌子也会起飞的!

接下来,疯狂的房地产就像火车头一样,拉动了疯狂的钢铁、水泥、能源、建材、有色金属、运输、机械制造、……一言以蔽之:拉动了整个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

——没有疯狂的房地产业,就没有所谓的“中国特色”、“第二大经济体”和“千年盛世”。

既然产生这巨量财富的原始资本来源于对国民土地、房屋的剥夺,民众理所当然地应该分享其红利。换句话说,稍有良知的统治者都会对两代中国人灾难性的生存状态做出相当的补偿。但是不,钱硬是被政府拿走了,民众得到的,不过是政府指缝里遗漏下来的金末儿。就是这一星半点的金末儿,已经使被欺骗的民众做起了“中国梦”。

深圳骆锦星总结道:“就这样,我们把土地变成了黄金”。其实不止于此,他们不仅从民众手中抢夺土地,还垄断了转手倒卖的价格。商品房用地只有政府有权“徵收”,因此可以把价格压得极低,抢了农民。再由政府以百倍甚至千倍的价格卖给开发商,造成过于高昂的房价,又抢了城市居民。

马克思曾说,“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家就会大胆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死的危险。”中国今日之现实,远远超出了马克思最大胆夸张的想像。资本家不过是以本牟利,中国各级政府是无本万利,明抢,“空手套白狼”。但他们无须冒“绞死的危险”,他们自己就是法律的化身。

他们终于有了清醒的自我意识:自己和自己所依附的那个党,是历史上最为凶悍贪婪的匪盗和抢劫集团。

手中握有暴力的“赵家人”用“圈地”“圈水”“强拆”抢劫了百代祖先开拓、保卫并留给中华子孙的最宝贵的遗产——国土。

世界上没有一个政府敢于如此明目张胆地反复洗劫本国的人民!

迟来的觉醒:土地所有权

原有的主人——农民——始终在为夺回土地所有权而抗争。

其中最为漫长而悲壮的,是30万黄河三门峡水库移民返回家园,收回故土的斗争。这个故事首见于作家冷峻所着长篇报告文学《黄河的弃民》(香港《开放》月刊,1996年8、9、10、11期)。梗概如下:上世纪五十年代,因修建黄河三门峡水库,政府把30万农民从他们祖居的80万亩土地上驱离。在恶劣的自然条件和大饥荒的夹击下,移民们大批饿死,幸存者一贫如洗。然而,水库很快被淤成废库,强行腾空的土地并没有被淹没。当移民们闻讯返回故乡时,土地已被机关、厂矿、学校、军队等各种国家机构瓜分。回归的农民遭到政府方面的层层阻挡刁难甚至镇压。从1956年至1986年,在长达30年的时间里,黄河移民历经十七次返库风波、三次返库大潮,表达了他们夺回土地的不屈意志。

1984年春,规模最大历时最长的一次返库运动爆发了。这是一场真正的农民起义。四大农民领袖各自重新组建了自己移民大军,其建构一般包括由总部、常委班子和基层指挥部构成的指挥系统,由知识青年为主体的参谋系统,触角一直延伸到省城、专区、县城的庞大的情报系统,起草文告散发传单的宣传系统和由精壮青年所组成的总部卫队。他们召开了总指挥部联席会议,划分了势力范围,议定了统一行动的日期。在预订的日子里,八县上百个乡的安置区仅剩下老幼看家,青壮男女全部开赴库区。这一次,返库的移民不仅仅抢种土地,抢占房屋,而是从一开始就着手建立秩序。他们规划街道,划分宅地,打井垒墙,分田承包,一切有条不紊,秩序井然。当局仍然沿袭镇压的老套路,动员了全渭南地区九县的人力物力,企图以人海战术,驱逐移民。但是,在组织严密、有备而来的“起义军”面前,一切软硬战术都无法奏效。双方从1984年秋一直相持到次年春天,事件终于“通了天”:中央大员胡启立和田纪云主持召开会议,决定从国营农场和军队农场占用的50万亩土地中划出30万亩安置生活特别困难的移民。黄河移民夺回土地的正义之举终于获得迟到的承认。

从1986年到2006年,又是20年过去,黄河移民庄严地向全国人民宣告“收回土地所有权”:

“一,我们各户对现在各自承包的原村集体总共15万亩土地拥有永远所有权。土地归我们世世代代支配和享用。我们有权利使用、出租、继承,如果什么人想要开发、租用、或占用,请直接与我们交涉。

二,我们各户对国务院划拨归农民的,且长期被各级官员侵占私分的15万亩土地,也拥有永远所有权。我们将组织起来直接按农民平均亩数划归各户永久占有,结束各级官员多年来的非法占有私分行为。”

他们根本不理会一切无良知识分子和御用经济学者的种种貌似深刻的诡辩,直截了当地宣布:“我们摒弃土地的原‘村集体’占有形式。这种土地形式不能保证农民对土地的永久权利,……无法阻止官员和黑势力对土地和其他农民利益的非法侵占。”

紧接其后,次年,2007年,江苏宜兴省庄村250户农民向全国公告土地所有权:

改革开放以来,有了‘村集体所有’、‘承包经营’的新名词。但我们农民从来认为,不管叫什么名词,土地还是我们农民的地,是供我们世世代代住居、耕作和发展的。新政府应该象过去的旧官府一样对农民的土地所有权利承担保护的责任……

现在我们省庄村全体农民按照天理、按照历史和我们现在对土地的实地占用情况,向全国贴出公告。

一、我们省庄村的全部宅基地归全村各户永久所有,耕地和竹山归全体村民平均永久所有。这些土地曾归我们的世代祖先所有,现在归我们和我们将来的世代子孙所有。

二、除非经我们全体农民共同同意,并按照国家相关法律办理手续,任何拆迁和侵占土地的行为都是非法的,我们永远不予承认。

同样在2007年,黑龙江省富锦市东南岗村等72村4万农民向全国宣布拥有土地所有权:

农民各户对土地的所有权利包括使用权、收益权、继承权、处分权,以及政府或开发商要开发时的谈判同意权和要价权。

由于长期以来的所谓集体所有实际上架空了农民作为土地主人的权利,富锦市各级官员和豪强以国家名义、以集体名义不断大肆侵占和私分农民土地,成了实际的“地主”,农民作为土地的主人却被迫成为租种“地主”土地的农奴。我们共同决定改变这种土地占有形式,通过土地的农民家庭所有和农民个人所有真正落实和保障农民土地主人的地位。

……我们农民受够了被掠夺,被欺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命运。现在我们认为农民只有自己直接实践权利,农民才能拥有权利,农民的人权才会提高。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是农民最大的人权,真正拥有了土地所有权,我们农民才能安身立命,中国农村才能立身安命,整个国家才能立身安命。

——乾柴已堆满国土,只等一颗火星。当政者从土地财政中划出巨款,建立起前所未有的暴力“维稳”系统,用无数摄像头、电脑、进口反恐装备严阵以待,公开宣称要把一切“不稳定因素”“扑灭于萌芽阶段”。

——这可能吗?太野蛮,太愚昧无知了!

这不是一篇对“中国奇迹”的全面论述,仅仅是一个业余观察家的粗疏解读。这里提供的仅是我长期追踪观察中印象深刻的若干历史关节点和断片,其间必然存在许多疏漏和空白,谈不上完整,更有欠于深刻,不过是一个有待补充的轮廓。囿于我的能力和写作时间分配,也只能如此了。

本文最后一节有蛇足之嫌。但被剥夺被欺凌者的命运不应被排除在任何经济描述之外。他们的命运也可以视为另一种“中国奇迹”。

文章来源:纵览中国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