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绝食,我有一肚皮感受。记得插队初期,我曾莫名其妙被关进地段派出所,绝食一次,不过是被动的无声无息的,时间不过十多个钟头。原因父亲下午探监,给了我一条雪片糕,结果我晚饭没得吃,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吃到两只大饼。六十年代草民也被动绝食,可能绝食过度,没量力而行,而造成了几千万人死亡。要是多吃观音土、榆树皮,再加上多喝点凉水,估计可以少死万把人。近年我为饥饿大师──李思怡主动绝食一天一夜,事后不觉得饿得发昏,反而灵魂得到了净化升华。

按理绝食是自己的事,伤害的也是自己的肉体,以绝食维权天经地义,就像林冲雪夜上梁山。哪怕绝食48小时、72小时、无限期绝食,也与他人无关。要是家里绝食,更轮不到别人指手划脚。好像小说《红岩》里的共产党人也绝食,而且集体绝食。如果害怕饿肚皮、砸饭碗、受监控,而去反对人家绝食,还寻找什么理由,就让人小看。就像那些出于恐惧的人,不为伸张正义签名,反而引经据典,寻找不签名的理由一样。其实你可以不签名、不绝食,但你没理由反对人家签名和绝食,当然,任何人也没理由命令人家签名和绝食。因为自由之花,靠志士仁人和独裁者的鲜血浇灌,谁都没理由叫别人当社会进步的牺牲品。在追求民主自由的过程中,没有督战队,没有抓壮丁,也没有担架和绑带,只有自觉自愿勇往直前的良心义工。

这次绝食产生严重后果,有不少人失踪,还有不少人关进牢房,有点出乎意料。可见朝廷不同时期的承受力不同。过去死了三千万也没什么动静,为小思怡绝食,声势那么浩大,衙役也没动大的肝火。这次穷凶极恶,连胡佳、齐志勇、严正学、赵昕都失去自由,或没了踪影,可见伤了要害。想一想,一方面唱社会和谐,戴三只手表,一方面有人绝食有人失踪,牛二穆仁智大打出手,社会怎么稳定?我认为,这种批量性的不间断的绝食,说不定会引起他们的内部分化,一根稻草同样也可以压死他们那只骆驼。大家可以看到,他们内部纷争多激烈呵!互相拆台脚也热火朝天呵!时势如棋,天道莫测,谁都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谁都不知道夜郎国未来的底牌。大家都胆战心惊的,如履薄冰。显然,他们晓得一枝独大,一党吃独桌,只顾自己捞油水的局面不会长久。说不定,内讧政变就在眼前,说老实话,这个组织里头脑清醒的人不是没有。

在我眼里,绝食总比扎马路睡铁道、游行示威喊口号来得理性吧,跟上访自焚跳金水河相比,也显得温良恭俭让。我甚至认为,上门拜祭赵总书记也比绝食来得过火,因为赵总毕竟是他们组织中的人,他们没当一回事,我们没必要瞎起劲。一年一度的香港六四烛光纪念,尽管那么理性,那么平和,其力度也远远超过了绝食活动。在家里设灵堂纪念六四,同样也比绝食来得过火。再说,赴京上访,有许多人被收容、被遣送、被劳教,后果十分严重,我也没听见有谁说什么偏激和不理性。这么有节制的绝食,怎么能说不理性的呢?设身处地想想,给人砸了饭碗,还每天监控跟踪,要不要绝食,去金銮殿请愿!高律师如果只顾自己,不为正义效力,他的日子原过得红红火火的。都是那可恶的轮子,嘴说“真善忍”,却小鸡肚肠,睚眦必报,至今将博讯网站链接中断的轮子,而使得他焦头烂额。现在他为了大众为了理想,特别那些无辜的信徒,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浴血奋战,到了这地步,却有人好意思在旁以规劝的样式说风凉话!明明逼上梁山,还跟着说:轻易地放弃律师职业而去从事政治活动……您则会越来越远离那些需要得到您帮助的底层民众。

其实每个人追求自由及利益的方式不同,在这方面没必要强求一律。有的人可以通过书信上访,有的人可以通过请愿示威,如果有人愿意上吊自焚跳河,我认为这也是他的自由。反正人总要死的,不过早死晚死而已。上次一青年,为了拆迁事,铤而走险,在自家屋顶上朝衙门里的人扔汽油弹,再现了梁山好汉的风采,我也觉得情有可原。

好几年前,为了打破铁饭碗,厂长们老是歇工人生意,结果被工人报复,媒体建议给厂方领导配备防身武器,包括电棍子五四式,以防不测,当时我说,如果这样,工人也可以裤腰带上挂切菜刀上班。我不知道这么说是否理性。这次有个地方,有个工人利益受了损害,他没绝食没上访,而是狗急跳墙,带了刀子解决问题,趁厂长下车,上前捅了两刀。这个我知道目无法纪极不理性。还有一个地方,一个离婚妇女孤苦伶仃住在宿舍里,恰逢拆迁,因房子是单位的,她轮不到拆迁费,又没钱买房,眼看露宿街头,她也没绝食没上访,而是拿着打火机,抱着煤气甏抽泣呜咽,哭了三天三夜,哭得自己肝肠寸断,衙门心惊胆战,结果解决了住房问题。这么做,我也没法判断它的是非,我只晓得单凭一甏煤气是不足以摧毁一幢宿舍的,不过,它可以让衙门的脸面丢尽。

以上技法,总体觉得都没绝食来得理性。

我认为绝食在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中,是比较理想的,不流血、不死人,而且给当朝大臣的内心留下了阴影,至少吃山珍海味时可以影响他们的胃口。因此,愿意饿肚皮的,饿几天,只当节食减肥,不想饿肚皮的,也不要在旁瞎三话四了。总之,饿到哪里算哪里,听凭自然,不要刻意,反正绝食没包干、没定额,我们也不想创造这方面的吉尼斯纪录。

在这里,我看在“母亲”的份上,不想触谁的霉头,说长年累月向朝廷写信,欲获得平反赔偿,建立法制社会,无异痴人说梦。我翻遍历史,也没看见哪个凶手主动向受害者道歉和赔偿的。我也不说,一个凡人根本没资格评论一个英雄!相反,我愿意在此衷心地祝福你:“总归有那么一天,政府方面会同我们坐到一张谈判桌前。”

江苏/陆文
2006、2、25

文章来源:陆文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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