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在北京,听高智晟和郭飞熊谈起广州的大学城拆迁案。这是广东的省委书记张德江抓的一个形象工程。把十几所高校集中在一起,拆迁了大面积的农民住房。拆迁当天出动了几百头狼狗。大概是政府拆迁前所未有的一招。据说一天就把那里的农民搞定了。剩下一百多户城市人不太好收拾,目前已有几十户人横下心来准备打官司维权。

地方主义是观察中国宪政转型的另一个思路。中国的市场化改革是一个地方主义兴起的过程,就像清末一样。清朝的灭亡,并非象通常认为那样,是因为地方主义的强盛。而是因为清廷坚持中央集权的保守主义立场,不明智的、强行打压地方自治。整个辛亥革命的一个实质,就是地方主义反抗中央集权。

地方政权只要不实行真正的选举,在异地为官的中央集权体制下,地方政府在本质上就是一个外来政权。甚至就是一个殖民政府。公共权力掌握在一批由共产党垂直控制的外地干部手中。易地为官,意味着地方在政治制度中是一个客体,不是一个主体。意味着地方利益在国家体制中没有正当性。地方政府的主要职能,扭曲成为以一个外来者和“殖民者”的身份,去攫取地方的物力和维持地方的秩序。在我的观念里,如果成都的市长是一个被中南海控制的安徽人,成都市就是中南海的一个殖民地。我被中南海殖民,和被英国人殖民,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如果要我选,我显然宁愿选一个被唐宁街控制的英国人总督,也不会选一个被中南海控制的共产党的省委书记。

但是中央集权体制最大的风险,就是任何权力的集中制,最后只会变成风险的集中制。无限的权力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馒头,无限的权力就意味着无限的危险。这就是中国今天的一个现实,民众对中央的不满普遍超过对地方的不满。因此中央的崩溃速度,也必将超过地方的崩溃速度。尽管“反贪官不反皇帝”是历代造反一种策略上的口号,但事实上皇帝总是比贪官垮得快。中央本身,成为中央集权制下的一个“冤大头”。未来二三十年内,这个党中央如果一旦垮台,谁来救场?中国的情况,多半不会是反对党出来救场,而是地方出来救场。甚至未来的成熟的反对派,也可能从地方党政势力中摇身变出来。这也和清末一样。

如果观察最近广东的情况,也可以看到类似清末立宪改革中地方主义兴起与中央集权回潮的局面。在我看来,张德江已成为所有广东人的敌人。张德江不是一个人,他真的是三个代表。他是这一届政治局中唯一有留学经历的,留的是朝鲜的金日成大学。作为原江系的人马被空投到广东来,就是代表共产党的中央集权体制,专门打压广东的地方主义倾向的。一个地方主义的广东,是最近二三十年改革结出的一个最大的果子。经济最发达,体制最开明,民间最强盛,思想最开放,媒体最自由,就是政治上也有中共体制下罕见的一种地方主义的政治传统。但是从几年前张德江到广东后,政治上走极左路线。马不停蹄的镇压南方都市报、南方周末、南风窗等媒体,镇压广东省的党内开明派,镇压《同舟共济》杂志,镇压太石村的村民,到了汕尾,竟然开枪杀人。

今天的广东,短短几年时间,就从一个经济上的特区,沦为政治上最左、最保守的、防止颜色革命和地方主义势力的反动特区。仅仅从政治的意义上看,广东人含辛茹苦熬了二十几年,结果是把地方主义的党内民主派任仲夷,变成了中央特派员的保守派张德江。最近在广东,开始出现了“驱张运动”的口号,要赶走张德江。而据说张也即将被调任。在我看来,经过张德江时代,广东的改革要么已经彻底失败了,要么已经成为了潜在的反抗中央集权的堡垒。

今天的中国,一个曾经以“集中力量办大事”而自傲的体制,已经走上了一条“集中风险办大事”的不归路。清朝灭亡的教训就是愚蠢的打压地方主义,共产党多半也要走这条老路。地方主义的崛起是势不可挡的潮流,一个专制主义的中央,最终将沦为一种不民主的政治制度的受害者和牺牲品。中央集权体制在每一天、在每一个地方的崩溃,将会比中共政治局在某一天的崩溃来得更快。还不鼓起勇气向着地方自治的民主化转型,早晚有一天就会像一个四世同堂的家庭那样,突然一天就四分五裂。到那个时候,广东不出来救你,上海不出来救你,四川不出来救你。天下就没人救得了你。共产党如果不希望早日垮台,就必须干掉自己内部最左的人,防止他给自己惹祸。哪一条狗叫得最凶,哪一条狗做得最过分,就打倒它。今天你不打倒张德江,明天老百姓就打倒你。

文章来源:王怡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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