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6-08

我到过日本四次,每一次都会跟牧野圣修先生见面相聚。有一年元旦,我去大阪赏雪,牧野先生专程从他住的静冈县赶来,陪我迎接新的一年。而在此之前,他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离开家度过元旦了。因为有这样的交情,所以,说我们是忘年之交也不算过分。

其实,早在我第一次去日本之前,就已经认识他了,原因很简单:他是日本政坛中极少数积极,公开,且热心支持中国民主化运动的人。曾经在日本民主党执政时期的内阁中担任过重要阁员的牧野先生,因为已经年过七十,决定退休,不再竞选他长期担任的议员,而是把棒子交给更年轻的后辈。现任的静冈市市长,就是他以前的祕书。退休后的牧野先生,决心要做一件事,那就是支持中国的民主化。为此,他几乎参加了所有中国海外民运的重要会议,我敢打赌,比我参加的还多得多。了解日本的人都知道,这样的人在日本,绝对是极少数。正因为他是这样的极少数,才让我对他如此尊敬,进而成为忘年交。

牧野先生也是我见过最老派的日本人。他七十多岁了,走路从来都是腰杆挺直,目光直视前方,大步流星。而最可怕的就是“大步流星”。有一次他带我去参观清水寺,那要走过一段很长的长坡路。牧野先生“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速度很快,昂首挺胸,完全不顾我们在后面的这些比他年轻几十岁的人是如何气喘如牛,步履凌乱。更可怜的是我,到达山上的时候,已经头晕到不行,只想找一个地方躺下。另一位朋友实在太可怜我,就告诉了牧野先生,说他走太快,我们跟不上。牧野先生这才知道,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像他那样老当益壮。自此以后,我们每次见面出去散步或者参观什么地方的时候,记性很好的牧野先生都会特意用英语告诉我:“This time,slow,slow.”(这次我们慢慢走,慢慢走),说得好像我七十多岁,他四十多岁的样子似的,让我又感激又惭愧又好笑。

牧野先生也是我在日本见过的政治人物中,最有“文青”气息的一位。记得有一次我们去京都,在花见小路的一家居酒屋吃饭聊天喝烧酒,不知怎么就聊到了三岛由纪夫。他知道我看过很多三岛的作品,也很喜欢他写的《金阁寺》,不禁突然大为激动起来。原来三岛是他大学时的文学偶像,三岛的自杀是他青年时代受到的最大的精神冲击,那种青春的残酷在他心中留下的刻痕是如此之重,以致于说着说着,他居然一把拉住我的手,呜咽起来,令我惶惶然不知所措。一位长期担任日本国会议员,曾经做过经济产业副大臣的老人,会为自己的青春如此动容,让我看到牧野先生极为人性的一面,也更加深了我们的友谊。

他喜欢吹口琴,不仅喜欢吹,而且收藏各地的口琴。有一次他来纽约开会,我们一时忙乱,有几个小时顾不上陪他,就临时找了一个也会吹口琴的朋友把牧野先生拉去他家。那位朋友英文不好,更不会日文,我就有点担心两个人要怎么相处。事后去接他,看到他满面笑容,开心得不得了,因为他们两个人一人吹一段口琴,以音乐交谈,相聚甚欢,临走时还依依不舍。让我松了一口气,也看到他性情的一面。

我想,这个世界上,真心喜爱文学,喜爱音乐的政治家太少了,否则,也许我们的世界会更美好一些。

文章来源:自由时报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