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穿过一些满眼穷气的村庄,柳杉杉透过路两边长得歪瓜裂枣的杨树,看到的依然是油菜地,但这儿的油菜竟然还未完全开花,虽说距离省城也不过百把公里,这儿的气温却低了许多。

这一路上,苏寒林的话不多,他看上去有些疲惫。强巴到是一直有说有笑的,一扫车内的沉闷。

吉普车声嘶力竭地爬上卡什拉山岗。山岗垭口的一块平地上,有一个用玛尼石垒成的俄博,俄博状如一个衣着肮脏臃肿的朝圣者,展臂向天。

一块路牌上喷有一行字:卡什拉山海拔4344米

柳杉杉记下了这个数字,这是她重返这块高大陆,第一次到达的最高的高度。

强巴突然将车停了下来,从座垫后的小包里,取出一叠风马,分一半交给苏寒林,苏寒林又分一半交给了柳杉杉。

强巴站在俄博下奋力地向空中撒着风马,嘴里发出欢快的“阿加拉,阿加拉……”

苏寒林口中也念念有词地将风马,撒向空中。

柳杉杉抓起相机轻悄悄地问他,“阿加拉”啥意思?

苏寒林说这是给山神打招呼,有祈愿山神佑护之意。

于是柳杉杉也亮开嗓门,虔诚而又恭顺地喊出一声声生脆的“阿加拉”。

“代天一在翻越大崆山山口时,肯定不知如何祈愿山神佑护。”柳杉杉心想。一想到代天一,她立即降低了声调。

苏寒林回头看了看突然变了声的柳杉杉,觉得这个女孩有点怪怪的。在金铃那儿也是,眼见她被金铃逗弄得放声大笑,眉宇间的那一抹似有似无的愁颜,渐渐散去,但她立时会收住笑声,恢复她原来的容颜。

柳杉杉撒完了风马,端着机子,向俄博下的玛尼石堆走去。

几只与山岩颜色十分相近,同家养的鸡雏一模一样的小格拉鸡,忽然如山鼠似的,从玛尼石堆里窜出来,迅速消失在灌木丛里。

柳杉杉被这几只一掠而过的格拉鸡,吓了一跳。她觉得有趣极了,没想到这几只长相与家鸡形似的野禽,居然有鼠类的速度。

柳杉杉站在原地,饶有兴味地向那些灌木丛窥视。

“这会儿,它们全趴下了,一动也不动,你就是从它们跟前走过,或者干脆站在它们跟前,它们也不动。”苏寒林对呆头呆脑的柳杉杉笑说道,转而问已经走到车前的强巴,“大的呢?”

这些小格拉鸡,使苏寒林不禁想起了上次他们从吉沁出来不远,碰到的那几只小黄鸭。

眼尖的强巴一脸神秘地对苏寒林伸手指向一丛灌木,轻声轻气地说:“喏,喏!”

苏寒林四处察看,但仍旧一脸迷茫。他从小就找不着东西,即使那东西近在咫尺。娘常会指着他要找的那件东西,火冒三尺地对依然在东张西望的他吼道:“喏,它在那儿叫你咧!”

“啧,顺那块尖石头看过去!”强巴往苏寒林跟前跨一步说。

柳杉杉转过头来,顺着强巴的手,看过去,只见一只麻棕色的大格拉鸡,缩头缩脑地躲在灌木丛中,一只滚圆的黑眼珠,紧张地注视着她。忽然,她又看到离大格拉鸡最近的两只鸡雏,仰肚躺在一堆灌木中,高高地举着一对颤颤的爪子,不觉心头一热,放下一直端着的相机,矮身转体,轻步向苏寒林强巴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默默地对身后的格拉鸡们抚慰道:“不怕,千万别怕!”

苏寒林到底也没能一睹大格拉鸡的尊容,满脸遗憾地被强巴推上车去。

车慢慢地向下滑去,柳杉杉使劲地向那一簇簇格拉鸡藏身的灌木看去,她什么也看不见了,但因为它们没有再次受到惊扰,她心里舒服极了。

柳杉杉对强巴苏寒林说到那两只向上举起爪子的鸡雏时,有点动情了,她认为鸡雏似乎在祈求着什么。

“不像你想得那样。”强巴笑着纠正道,“它们常这样,逃着,逃着,往那些树丛呵草里一钻,那么一躺,举起爪子,是把它自己伪装成树杈枝丫或者芨芨草什么的,那是一种逃生的智慧。”

苏寒林哈哈大笑。

“好吧,就算我自作多情了,行吧!”柳杉杉也笑了。

吉普车翻过几道山梁,便一路驶向了茫茫草原。

草原如海,一路起伏不定,高高低低地奔向远山。一群白羊、几条蜿蜒曲折的小溪和一汪湖水,在天际处银光闪烁。

“大哥知道青海湖湖怪的事吗?…我有一个朋友,小时候听人说过青海湖湖怪,从此对青海湖,乃至于对整个青藏高原,神往得要命。”柳杉杉趴在椅背上问苏寒林。

“青海湖湖怪?都是啥时候的事情了!最后有人见到所谓的青海湖湖怪,据文字记载距今已有半个多世纪了。”苏寒林一副不以为然地说道,“三十年代,有两个淘金的沙娃,路过青海湖边时,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湖中突然有一长颈圆头,面目狰狞的庞然大物,劈波斩浪而来。这两个沙娃魂飞魄散,立即匍匐在地,纳头便拜,但待他们再次睁开眼,湖中风平浪静,那湖怪已不知所终。后来再没听说过这类湖怪的故事。至于有些疑心生暗鬼的传说,不足为凭。强巴有什么说法?”

“强巴没有什么说法!不过解放前,环湖地区常有大规模的祭湖活动,湖区的藏族蒙古族老百姓还是觉得湖里有东西哉。”强巴一脸肃然,一涉及到这类话题,他会变得非常谨慎。

“如果有…东西,那会是什么?古生物?”柳杉杉记得代天一说尼斯湖怪,大家都往蛇颈龙那儿靠。

苏寒林很有把握地摇摇头:“青藏高原是一个独立的板块,也很年青,是地球上最年轻的地壳隆起带,距今1200万到300万年左右,而6500万年前,恐龙这样的庞然大物,已经在地球上彻底灭绝了。再说,湖深也不过是二十多米。”

“咱们甭说是否是蛇颈龙之类的后代了,但一说湖怪显身,便伴随着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什么的,据说1970年初夏,鄱阳湖的湖怪,出现时也是这么风狂雨骤,雷电交加,还啸声震天呢,一听就有神话传说的嫌疑!”柳杉杉道。

苏寒林回过脸来较真道:“这话倒是不能这么说,为什么不是因为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湖怪才显的身呢?”

“这倒也是。”柳杉杉的眼睛忽闪了两下,有点心悦诚服的样子说道,“大雷雨前,气压低,憋的。”

因为代天一,柳杉杉也成了世界各地有关湖怪说的拥趸,于是她便想同苏寒林说说这样的一个话题。

前边路边电线杆顶上,蹲着一只半人高的秃鹫,雄视着扬尘而来的车子。

“哇!”柳杉杉眼睛一亮,飞快别过脸去,目光追随着被车抛到后面的秃鹫。

“平生头一回在野外而不是在铁笼子里看见秃鹫也,头一回嗳,这种感觉真好!”柳杉杉叫道。她对儿时的生活,几乎没有印象了。如果有,那就是海子在“西藏”这首诗中的一句:“西藏,一块孤独的石头坐满了整个天空”

“喏,还有呢!”苏寒林招呼柳杉杉,夹着烟的手,点点挡风玻璃外。

七八只秃鹫,三三两两、半坐在草地上,如泥雕木塑,风翻动着它们鳞片似的羽毛,但它们依旧纹丝不动。

“天呐!一群,一大群呀!”柳杉杉翘着屁股,趴在前面的靠背上呻吟道,而后拖出相机,趴在窗上,卡嚓卡嚓的揿动快门。

苏寒林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愉快过了,他笑眯眯地对柳杉杉道:“养眼吧!我说你回头把咱们强巴央求给,让他原来那些手下到高地巡山时,把你带上,你就到高地去喝奶茶,那儿可是野生动物的王国,保你大饱眼福。”

柳杉杉假装可怜巴巴地问强巴:“强巴老师呵,肯不?”

强巴牵牵嘴角说道:“不肯!文革那会,马季有段相声是怎么说的?妇女卖网,网就破,妇女坐船,船就翻,女同志不成呐!”

柳杉杉噘着嘴拖长声调道:“噢,都啥时候了,强巴老师还男女有别的!”

“再甭叫老师老师的,成不?苏寒林你叫大哥,我,一口一个强巴老师,强巴老师的,我抗不住,求你了,柳小姐,就叫我强巴,或者老强巴,那样亲。”

柳杉杉奋力点头道:“好的!”

“嘿,你柳杉杉真的进高地,那就是真哭。”强巴模仿着柳杉杉的哭腔道,“求求你们了,请你们可怜可怜我这个小女生吧,赶快派个车,把我送回省城吧!”

柳杉杉往后扎扎实实一靠,笑眯眯地说:“我真要进去,我留个条:如遇不测,就地掩埋。哦,Dying Is An Art!”

苏寒林回过头来,锐利地看了柳杉杉一眼。

柳杉杉淡淡一笑对苏寒林说:“我的一个朋友说,我这种老是要往远方看的本身,有些荒凉的意味。我自己倒并不怎么觉得,不过偶尔我也会想,我若是要死,肯定是死在路上的。在路上,这本来就是一个概念,如同我从上海来,从那到这,不过也是一趟路程,人生虽然长了些,但究其性质,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苏寒林的心微微一震,人生不过也是一趟路程,他得承认柳杉杉她说得很对。但她这样哲学,令他感到一丝苦涩。

强巴正色地说道:“你柳杉杉可能对高地不了解,去高地这个事情不开玩笑。八百里无人区!那儿为什么是无人区?因为那是人类生命的禁区,超过了人的生命力所能承受的极限。这意味着一般人进不去,即便进去,有时也会出不来。这几年,我领人进去过三次,最后一次,我们有一个人就把命丢在那儿,感冒了,引发肺水肿。那些身强力壮的大男人,尚且如此,何况你这样一个小丫头家家的。”

苏寒林突然像是有些生气似的说:“倘若真想永远留在那儿,就成了人干了,毫无美感可言。”

柳杉杉扮了一个鬼脸。

强巴在倒视镜里看了柳杉杉一眼,一脚油门,吉普车颠颠地绝尘而去。

*

一辆“沙漠王子”如同一只黑色的大鸟似的出现在吉普车的后视镜里。

“咱们还是先管管人的问题吧,饿了,找个地方喂喂脑袋。”强巴对一直在讨论草木虫鱼苏寒林柳杉杉说。

“呀呀呀!”苏寒林响应道,他和强巴早上都没吃东西。

柳杉杉言犹未尽的舔舔嘴唇,紧紧地抓住座椅靠背。

强巴一打方向,车子下了路基,向着一汪水洼的草丛开去。

那片水洼边上,有几只鹈鹕,在草丛里高视阔步地走来走去。

“本来那儿没水,一场大雨过后就这样了。”强巴打过方向盘,向一堆粗夯大石开去,那大石如同蛮牛一般横七竖八卧在草地上。

“给它阳光它就灿烂!”柳杉杉看着怡然自得的鹈鹕感慨道。

她入住的小区边上有一大片耕地被房产商圈了,几年间,一直空闲在那儿。每一次大雨,那片草长疯了的荒地里都会出现一片,又一片积水。

没事的时候,她会站在厨房窗前,久久地凝视这一片水草丰美的绿地。后来,一群不知从哪儿飞来的白鹭,翩然而至。从此,每天一大早,她都会趴在厨房的窗上,看看那些与她有个约定的白鹭。她勾留在厨房的时间,愈来愈长了,那些起飞降落的觅食的踱步的笔立沉思的白鹭,给柳杉杉平添了一份生趣,她曾祈求那片荒地永永远远这样存在下去。当第一次看到那些推土机喷着黑烟轰隆轰隆进场时,她眼睛湿润了。

那辆“沙漠王子”飞驰而来,呼的一声过去了。那司机一扭头将嘴里的烟蒂,吐出车窗外,那个烟蒂拖带着一串火星在公路上连翻几个滚,被风吹到路边。

苏寒林扭过头去,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再徐徐吐出,目送着那辆沙漠王子扬尘远去。

远处的吉普车车身氤氲着一抹抖抖颤颤的水气。

柳杉杉一打开车门,哗啦啦啦,毫无遮拦的鸟叫声猛地响彻耳鼓。那犹如煮沸的鸟鸣,嚣张地在天空草原铺张开来,遮蔽了天地。她微微打个颤,感到无边无际的欢畅,扑扑腾腾撞入怀来。

强巴苏寒林席地而坐,中间铺了几张报纸摊着吃食。

一团黑影,从报纸和地上一掠而过。柳杉杉还未完全从这一天一地的鸟鸣声,给她带来的那份震撼中醒来。她呆呆地拿着一块锅盔,看着发出一声声呖叫远去的苍鹰,依旧心醉神迷的样子。

“喂喂喂,差不多了!”强巴笑道。

“是该醒醒了!”苏寒林也笑了。

柳杉杉含羞一笑,回过神来,向已在天空中化为墨点的苍鹰投去最后一眼,问强巴:“这些新疆人干嘛不远千里,费那么大劲,到这儿来盗什么猎隼?”

强巴指指苏寒林说:“你问他,他现在成这方面的专家了!”

“我也算专家,人人都是专家了。”苏寒林转而对柳杉杉笑道,“阿拉伯好些王公贵族,都有饲养鹰隼的嗜好,这也是一种身份的标致,就像民国那会,有人养叭儿狗一样。猎隼是世界上飞得最快的鸟,据说游隼的飞行速度,能达到每小时三百五十公里,当它在天空中,向猎物俯冲的速度,也达到了每小时一百八十公里,这个速度是被雷达记录证实了的。隼,空中之王呵!”

强巴忍不住地插言道:“猎隼不仅特别擅长抓其他的鸟,识巢归巢能力强得很咧!猎隼一驯化可以用来狩猎,可以携带物品作远距离飞行,还可以传递情报,在这一点上它比信鸽强,关键还安全,鹞子猎隼都是鸽子的天敌,尤其是猎隼,抓鸽子几乎是一抓一个准。现在猎隼还被用来贩毒,它一次可以携带千克以上的毒品,而且猎隼本身,还可以捕猎用来偷运毒品的信鸽。”

强巴说完,对苏寒林作了个有请的手势,而后开始大口吃起东西来了。

于是,苏寒林继续说道:“据说,也只是据说,他们还通过猎隼来捕获有淘金觅宝癖性的禽鸟。当然,这些来坂北的人,他们基本上是靠转卖猎隼来牟取暴利,称之为上品的,像灰隼,价格都不菲。不过,猎隼中还是以通体雪白的白隼为珍品,每只白隼的非法交易价大约从几万到十几万人民币。”

柳杉杉听得目瞪口呆,她叹道:“乖乖!”

柳杉杉撕扯着一块牛肉,看到苏寒林又抓了两块卤豆腐干,夹进饼里,便问苏寒林:“你怎么不夹点卤肉火腿肠进去?”

“嘿,一个用了双一次性筷子,都有心里障碍的人,还会吃肉!”强巴微笑道,“你不知道他是个素食主义者?”

柳杉杉诧异地问道:“哦,吃素?你总不至于信…教吧?”

苏寒林不知为什么有几分羞涩地说:“没有,只是不想吃荤腥之物罢了。”

柳杉杉擎着手里那疙瘩牛肉,凝神片刻。

她想起了她看过的一篇有关素食的文章,作者在这篇文章中说,“今天的人类,早已可以不必像远古人类那样,靠吃其他生物的肉体来维持自身的存在。我们吃动物,只是为了满足我们的口腹之欲。而人类发展到了今天,也早已拥有结束一切饥馁,结束一切战争的能力,可是我们没有。因为我们依然被无止境的欲望所驱动,而这种欲望拥有摧毁一切、包括我们自身的力量。”

柳杉杉同意文章里“把快乐建立在原可避免的其他生物的痛苦之上的人类,还远不能冠之以”理性“,离”善“也还很远很远。”这样的观点。虽然把吃素提到了一个“素食是人类的自我救赎”这样哲学的高度,有点夸张,但由此她还是对与宗教无关的素食者多了一份敬重。

柳杉杉不知不觉地将手里那疙瘩牛肉,放了回去。

突然,一只鼠兔闪电似的,从柳杉杉后面蹿出来,她惊叫一声,一手紧紧抓住苏寒林的衣角。

苏寒林调侃道:“嘿,还走四方呢,吓着了沙?”

柳杉杉不好意思地松了手,又坐了回去。

那只鼠兔一掠而过,迅速地消失在前方一个高高的土洞口。

苏寒林看看大口吞食的强巴,又看看草地上一个又一个土洞说道:“猎隼是这些鼠兔的天敌,但盗捕猎隼这种案子,是年复一年,无论是盗猎者的规模,还是盗捕猎隼的数量,都在逐年递增,环湖地区,还有坂北,猎隼的数量急剧减少,可以说快要濒临灭绝了,所以这类草原鼠兔,在有些地区,已经泛滥成灾,鼠害可以说是草原沙化的重要原因之一。哼,生态一旦失衡,就会演变成一种生态灾难,于是沙进人退。”

柳杉杉眨眨眼睛问苏寒林:“大哥,在这一点上我有点弱智,我怎么整不明白,这鼠害和草原沙化有什么关系,不就是老鼠打打洞嘛,这大草原就这么不经折腾?”

苏寒林沉思一晌:“嚯,内地的田鼠主要是糟践粮食,而高原群居的草原鼠,以牧草为食。以食草根为生,蚕食草地,另一方面就是你说的打打洞。你可别小看这活,鼠害闹得最凶的草原,一公顷草地中鼠洞平均达到1800到2000个。什么都架不住群起而攻之,可以说是各个击破。一只群居鼠,一年可毁掉半亩草原。”

“草原鼠的繁殖率是惊人的!你知道一只育龄期母鼠一年可以生多少小鼠?嘿,能繁殖100多只后代!就算公母各占百分之五十,五十只小母鼠,一年内又可进入繁殖期,它们晚上又没电。”强巴对柳杉杉一挥手道,“你算去吧!”

苏寒林环顾四周道:“这儿的地,还算不错,有些地方被这些草原鼠,弄得跟当年冀中平原的高家庄马家河似的,草一死,沙就来了。这几年,这个省草原鼠害的面积,已经达到五千多万亩了。从前碧草连天,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茫茫草原,有不少已经沦为寸草不生的黑土滩了。可以说对草原危害最大的是群居鼠。群居鼠所以能大量繁衍,是人类自己为它们提供了条件:因为群居鼠只能在草矮时生存,如果草超过16厘米,它们就会没有安全感,它们一没有宽阔的视野,就会惶惶不可终日,必须搬家。近些年,有些牧区过度放牧,不等草长高,早被牛羊啃光,这就给群居鼠大量滋生提供了机会。鼠害是草地退化最重要的原因之一,而鼠害就是滥牧抢牧,超载过牧和草原鼠的天敌被偷猎一手造成的。”

强巴补充道:“草原一退化,紧接着就是沙化,而后是荒漠化、沙漠化。除此之外,还有非法开垦草原、都会导致草原退化,这就说来话长了。现在说的生态控制鼠害,指的就是加强保护鹰隼的力度,并将保护和引进结合起来。嗨,怎么弄得跟科教片里的解说词似的!”

柳杉杉学着杨澜在“正大综艺”上的腔调说道:“真是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呵!”

强巴的眼前出现一幅幅画面:草地边缘中央有大片的沙地,风吹沙飞,一个个形状及位置随着大风而改变的沙丘,一股股挟着厚重的沙土的风,一片又一片被吞食的绿地。

强巴默默站起身来,走开了。他信步走着,走到一个鼠洞前,用脚猛踹。

苏寒林去看踹鼠洞的强巴,但猛一回头,突然看到脸搁在膝头上的柳杉杉,如饥似渴地看着他手里的烟,他瞪大眼睛问柳杉杉:“你?总不至于也是个烟民吧!”

柳杉杉羞涩地点点头:“还真被你说对了,这两天一直跟你装淑女呢,其实我已经有好几年烟龄了。”

苏寒林有点不忍地说道:“嚯,难为你了!”

苏寒林连忙取一支烟,递给柳杉杉。

柳杉杉抖抖地接过烟道:“谢谢!”

苏寒林怪异地向有滋有味地在吸第一口烟的柳杉杉瞥一眼。

柳杉杉抬起脸,笑道:“你不会因此歧视我吧!”

苏寒林笑道:“歧视也不至于!不过,如果是金铃倒也罢了。你,我真还有点不习惯,太淑女了。面对不抽烟的男人,我总有几分不自在,有时甚至感到一点隔膜,但面对真正的女烟民,实话跟你说吧,我同样有点不自在,甚至有点儿戒备。”

柳杉杉脸色微红:“你要是不…习惯、不自在,我可以继续装淑女。”

苏寒林继续笑道:“别别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再说你抽烟的样子也还不难看。”

听到苏寒林后半句话,柳杉杉心头一沉,代天一也这样说过。她双肘支地,半坐半卧下来,而后低声道:“那我就放心了。”

苏寒林拖过强巴歪歪斜斜摆在草地上的酒瓶,拧开盖子,抿了一小口酒,慢慢咽下。

一群如蝗如蠓的飞鸟,像一片被风吹动着的布帘,在高蓝的天空中,舒卷自如地飘来荡去。

苏寒林凝视着如歌如舞的鸟群,仍然不紧不慢地小口呷着老酒。他突然擎着酒瓶,对喧哗的鸟说:“你们快乐,这个世界,也就因此而变得快乐。”

强巴看到苏寒林变得朦朦胧胧起来的身影,凸现在灰调子的草原背景中,显得特别有立体感。接着他听到了苏寒林同样变得朦朦胧胧的声音,心里特舒坦。

“八亿年来,主宰着天空海洋和地球的是这些鸟类,他们才是这地球的原住民,只有区区百万年历史的人类,有什么资格妄称自己是这世界的主人?”苏寒林一下子变得很忧郁,他转身问柳杉杉,仿佛他与人类无干。

“就是。”柳杉杉喃喃地对如风浮沉的鸟群答道。

如许多仰卧草原,看蓝天白云的人那样,柳杉杉的神情开始有些恍惚起来。

面对如风浮沉的鸟群,苏寒林觉得他的“大漠落日”中还应当有这样的镜头:男女主角的背影,他们指点着那群飞鸟,而后是那个洋嗓子的女人的画外音:看着那群时而呼啦啦飞向东方,又呼啦啦飞向西方的大自然的精灵,在天空中书写着自由,我们不能不渴望像她们一样启程,一同掠过江河湖海,高山大漠,一同经历痛苦的挣扎和飞翔的快乐!

强巴慢慢地走回来了,苏寒林和柳杉杉微微一动,几乎同时敛起脸上那股迷漫的神情。

强巴笑道:“嚯,一个人喝上了,还有一个人抽上了!”

将烟拢在手心里的柳杉杉也笑道:“抽上了,就这样,该咋的咋的。

强巴吐掉嘴里的草棍道:“哼,死要面子活受罪。”

苏寒林诧异地看着强巴:“你早就看出来了?”

强巴点点头:“一办完事或者一见我们冒烟,她总有点抓耳挠腮的。”

柳杉杉浅浅地笑了。

苏寒林又呷一小口酒,旋紧瓶盖:“差不多了吧?

强巴柳杉杉一齐点点头。

苏寒林仔细掐灭烟蒂,然后将烟蒂揣入裤兜。柳杉杉一见,将掐灭的烟蒂,装进了面巾纸的塑料袋中。

柳杉杉一收拾完东西,强巴一挥手道:“走!”

他们三个向吉普车走去。

柳杉杉看天,轻轻地舒口长气:“多蓝的天呵,这种蓝法确实就像哑弦说的,有点二!”

苏寒林觉得这个名字怪怪的,他问:“哑弦谁呵?”

柳杉杉为自己的突兀而带着一丝羞涩地说道:“我的一个朋友,像马丽华似的曾经千里走单骑,横贯藏北。”

“你的姐妹都这样?”苏寒林唱道,“走四方,路迢迢,水长长,走过了一村又一庄?”

强巴故意拿腔捏调地说道:“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柳杉杉笑说道:“一个爱好登山的登山者,常常会被人劈面问道:‘为什么要登山?’,最聪明的回答,当属那句尽人皆知的‘因为山在那里,还有人的回答是,’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苏寒林探询道:“那你的回答是?

柳杉杉忍住笑,快快地添说一句:“都是憋的!”

苏寒林惊异地笑道:“你的意思,都是荷尔蒙在作怪?”

柳杉杉笑了。

远处一群黑白牛羊如云,在微风中缓缓游荡而来。一条黑红色的藏獒,颠颠地走在羊群的一侧,它不时地停下脚步,威猛地扫视着它的牛羊。一个藏童摇摇摆摆地尾随着其后,呜呜的甩动着他的投石带。

强巴看着满脸诗情画意的柳杉杉问:“知道一个女诗人的那首‘啊,狗来了’的诗吗?”

柳杉杉摇头。

“一个内地女诗人第一次到青藏高原,第一次见到草原,见到这样的蓝天白云,她张开双臂道:‘啊,蓝天,啊,白云,啊羊群……’”强巴猛地提高嗓门,“‘啊……狗来了!’”

柳杉杉迷惑地看抿嘴一笑的苏寒林。

“民间传说!”苏寒林指指那条隐没在草丛里,只剩下一条尾巴在前行的藏獒说道,“正当她抒情时,据说一条狗就向她这样奔来,最后这一句,她是在夺路而逃时喊的,充满生活的颤音。”

柳杉杉稍稍想了想,扯开喉咙放声大笑。

笑声在草原上一波一波传开去。但笑声戛然而止。

柳杉杉忽然觉得非常内疚,因为代天一。

苏寒林迅速地向突然一脸凝重的柳杉杉看了一眼,替她拧开了车门,而后对她说:“要学会跟自己和解。”

柳杉杉不由得一愣。

*

方才明晃晃地挂在中天的日头,此刻不知了去向。从天空深处,从地平线上逶迤开去的远山,涌来大团大团的乌云,天色慢慢地变暗了。一阵又一阵的风,带着哨声,在旷野中奔走呼号。

一大片影影绰绰的房子和大片大片荒芜了的土地,出现在公路的两侧,那儿还有一片片一团团一排排如烟似雾的绿树,但看不见人影炊烟,也听不见鸡鸣狗吠,如死亡一般的枯寂,向四面八方泛滥开去。

苏寒林凝视着渐渐接近的一圈圈庄廓和一排排纵横交错的平房,仿佛自言自语地叹道:“撤了。”

“撤了!”强巴点头应道。

苏寒林回过脸来对柳杉杉说道:“卡什拉农场,当年关押右派和其他政治犯的地方。”

“卡什拉农场?”柳杉杉坐直了身子,向外望去。

听爹娘说过,青藏高原的农场几乎都是劳改农场,是索尔仁尼琴所说的“古拉格群岛”。

吉普车在一阵呜呜咽咽的风中飞驰而去。

那一排排被扒去门窗的平房,一律张开黑黢黢的大口,仿佛在风中嗷嗷直叫。这些房前屋后,干涸的水渠和被蒙上一层层细密的黄沙干尘的土路边,有不少粗壮的然而却已枯死的白杨在风中伫立,瑟瑟作抖。

用了几十年的时间开垦,并引来卡什拉岗的雪水,辛辛苦苦浇灌的大片大片的地,全荒了。他知道用不了多久,那些地全得沙化。可惜了,尤其是那些因为断水或者虫害已经枯死过半的大树,苏寒林觉得实在可惜了。

在大片的废墟中,那同样被扒去门窗的显得有些鹤立鸡群的发电厂厂房和一座礼堂,此刻显得更加醒目,它以它昔日的繁重,昭示着更多更深的荒凉。

柳杉杉生平头一次看到这样大片大片的废墟,这废墟,这大片大片死气沉沉的废墟,在阴霾中,在这荒天野地里,令人感到触目惊心。她觉得这世界上再没有比人去屋空的大片大片的废墟,更糁人,更令人心酸的东西了。

突然,她感到这整片废墟,犹如大地上一个颓废阴郁的眼神。

苏寒林看着这个仿如史前遗址的废墟,不由得感到阵阵的悲凉。那个现在名震西南西北的诗人褚公望对他说过,当年省文联一共下来十八个右派,只有他和其他五个人,活着走出了卡什拉。

原大公报的资深报人,省文化厅文艺处的老耿,揹着一捆柴禾,一步一喘地吟诵着普西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走下暮色中的山岗。这时,一只病恹恹的鼠兔,从他眼前步履踉跄地通过,他撇下柴禾,一跃而起,用身子死死地压住了那只鼠兔,但因为用力过猛,他当即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待他醒来时,已是满天星斗。他们找到了他,只见气息奄奄的老耿,正艰难地燃起一堆篝火,还打算烤熟那只鼠兔。

老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一通话后,差不多已经闭过气去了,但等他们将那只烤熟的鼠兔拆开,试着喊他一声,他居然睁开眼来,死死地盯着最大的那一块,流出了口涎。他们把那块烤肉交到他手里,他一把攥着,然后闭上眼,再没有睁开。

前两年苏寒林返家探亲遭遇暖冬,气候居然温暖如春,有些花草树木,竟因此抽出新叶,爆出花蕾,但突然气温骤降,那些抽出新叶爆出花蕾的花草树木,一夜之间立即花馁叶败,飘零落魄。

看着那些黑苍苍的残花败叶,这让他想到了那场剿杀异己的反右运动,继而又想到了八十年代末的那场学潮,想到了在那场学潮前自绝的海子。

他还记起了一位诗歌评论家在评介食指和海子时说:“八十年代是诗人、思想家和爱国青年的时代,是浪漫主义和英雄主义的时代。但无须多说,那个时代离开我们已经很久远了。当今的青年、文人、政治家、科学家、思想家他们更多的是为了儿子房子车子位子和票子而烦恼,并因养尊处优而显得过于肥胖颟顸。他们都变得很现实,不再像上个世纪或这个世纪上半叶的同行们那样,为了理想绝食自杀发疯或者殉道。那些绝食者自杀者疯子殉道者,让人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因而这个民族,令苏寒林常想起“茶馆”结尾时,那句台词:将,你完了!

历史不能假设,但苏寒林时常不可抑制地那么想,当年五十多万的社会精英,顷刻之间,落花流水,生不如死。从那以后,这个国家再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了,这个民族的传承千年的文明种子就此被灭活,这条所谓中国龙的脊梁,就此生生被拦腰砸断了。设若这几十年来,他们以他们的学识素养,他们的人格魅力,对他们的学生家人同事朋友有所影响,不要多,就那么三五个,那么这个国家就将拥有数百万可以决定这个民族未来走向的志士仁人,他们将给这个世界一个怎样的惊喜哟!

苏寒林每每想到这一点时,心很痛。

看着这个废墟,苏寒林不能不想起与老耿命运类似的右派,想起那场席卷了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大饥荒。

当年的中国用三千万人的生命代价,向世界证明:权力一旦脱离监控,恶性膨胀的权力,便可以以世界上最残忍的方式,来实现犹如恶魔般的政治疯狂。

苏寒林向柳杉杉强巴讲了老耿的故事,车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向那些被活活饿死的死人致歉谢罪、忏悔,而不仅仅只是在七千人的大会上检讨!”强巴瓮声瓮气地说道。

强巴他虽然出生在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之前,但那会儿他年纪尚小,没有什么记忆,可也常听老人说起这事,尤其是流传在查库草原上关于那只藏獒救主的故事,给他留下至深的印象。

在最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里,那只藏獒会隔三差五将一只它猎杀的野兔,甚至是黄羊,拖到主人的帐篷门前,那时它的主人一家四口已经弹尽粮绝,而男主人则早已卧病不起了。

苏寒林微微地垂下眼睛,伤感地摇了摇头。

柳杉杉将目光再次转向窗外,从天安门响起第一声枪声,她便对这个政权彻底绝望了。她对所谓的政治,早已心灰意冷。几年来,一旦有人涉及到所谓的政治话题,她一律远而避之,她并非害怕谈论所谓的政治,而是不屑,是厌烦。

苏寒林长声叹道:“他们要致歉谢罪的岂止是死于所谓三年自然灾害的亡灵冤魂,从这个意义上说,文革纪念馆或者说文革博物馆,都不足为训!”

“什么意思?”强巴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的意思是,在中国称之为浩劫的岂止是一个十年!”苏寒林苦笑道,“一个北京的同行,曾经在一篇纪念奥斯维辛的文章中说过这样一段话:‘奥斯维辛五十多年来,一直不停地在向世界讲述着它的苦难,这种讲述从来没有停止过,它的意义在于不停地重复痛苦的回忆,才能避免重蹈秦人哀之,而后人复哀之的覆辙。’那么我们这个国家的苦难呢?通常是欲说还休,要么藏着掖着,要么索性束之高阁,搁置风干这段历史,没有细节,只有大呼隆东的一个结论。我们到现在都没有准备好,该怎样向世界讲述我们的苦难,准备怎样向我们的后人,讲述它曾经历炼过的苦难?我们到底怎样才能避免重蹈秦人哀之,而后人复哀之的覆辙呢?”

强巴立即想起了那些在所谓“平叛”扩大化中被冤狱屈死的同胞。丹真格勒的《风马》猛地掠过他的脑际:

“见过素朴的雪/涂著无辜的血/见过数百万人/在他们自己的土地上无家可归/以剧痛的眼睛目击诸佛的土地/被红色皮靴践踏。”

强巴向苏寒林深深地瞥了一眼,重重地点点头。

听到苏寒林这番话,柳杉杉的心突然怦然一动,她的手向摄影包探去。但当她在车窗上架起她的相机时,车缓缓停在了路边。

柳杉杉感激地向强巴点点头,拎着她的机子下了车。

猛然间,她记起了苏俄时代探监的阿赫玛托娃,她和许多其他的妻子,母亲,女儿在一起排队,等待。一个老妇人看着她问:你是阿赫玛托娃?她说:我是。老妇人久久注视她:你能把今天这一切都记录下来吗?阿赫玛托娃想了一会,慢慢地说:我会努力的。

柳杉杉踩在被肆虐的狂风打扫得一干二净的沙砾地上,在苏寒林的注视下,坚定地向那片如同被人碰翻的一堆横七竖八的积木似的废墟走去。

*

一进入坂北县境,看到的都是密密麻麻如梯而上的山林,那些黑森森的林木,如枪戟向天笔立。山林上密下疏,临近城边的林木则像一群淅淅沥沥的山人,紧赶慢赶地向上扑去。一条碧绿的山河喧哗而下,泡沫四溅地擦边城而去。

柳杉杉披着一件外套,梦悠悠地注视着窗外,她惊奇地发现,坂北的地貌景致山势林相有点新疆味道。

除了卡什拉农场的废墟和老耿的故事,这一路上,她感到非常愉快。

“奥斯维辛五十多年来,一直不停地在向世界讲述着它的苦难,这种讲述从来没有停止过,它的意义在于不停地重复痛苦的回忆,才能避免重蹈‘秦人哀之,而后人复哀之’的覆辙。”经苏寒林这么一说,她的心里一下子敞亮了。

进城了,但强巴仍然将车开得飞飞快。

这个强巴,原来竟是个极有趣的人物,柳杉杉发现他有一种天生的幽默,虽然他有时使用这种幽默时,显得有点笨拙,但他的冷面滑稽,又恰到好处地弥补了这种笨拙。

苏寒林则心细如发,极体贴,这种体贴甚至表现在她要方便这样一类小事上,无须她自己开口,一看时间差不多了,又有可供方便的地形,他就让强巴停车,用一种仿如邀她到街上闲逛的口气,请她如厕。

从见到苏寒林那一刻起,她已经感到他就是她一直等待着的那类男人,但令她不安的是,他和代天一一样都是对政治极其感兴趣的人,她甚至觉得苏寒林是因为无法通过正常渠道表达他的政治诉求,才转而关心他的动物世界的,他肯定比谁都清楚,在当今中国,过分关心政治并对此直言不讳,评头论足的人是危险的,最终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一辆新疆牌照的日产越野车,飞快地超过吉普车往前驶去。强巴一加油门,追过去,溶入这座暮色中的小城。

“较这个劲!”苏寒林轻轻拍拍强巴的肩。

“我在坂北,一看到新疆甘肃牌照的车,就球多得很!”强巴的眼睛由圆而长,车速也慢了下来。

柳杉杉不解地问:“为什么?”

苏寒林替强巴答道:“有的盗猎者,就是雇这两个地方的车来这儿的。”

小城老街大都是平顶的砖房,马路上行人稀少,路灯未亮,整个小城有点落寞惆怅。几个烤羊肉串的小摊上的瓦斯灯,呼呼的喷着嘶嘶作响的蓝火苗,给这条老街平添了几分生气。

那辆日产越野车驶入了县招待所,强巴尾随着那辆日产越野车,开进招待所的停车场。

县招待所是一幢年代久远但依然显得堂皇气派的俄式建筑。

强巴顶着日产越野车的车屁股停下车,他跳下车,冷冷地看着那几个衣着体面的维吾尔族模样的人。

那群人提个纸箱子,绕过强巴苏寒林柳杉杉,向灯火通明的大门走去。

强巴跳上车,挥挥手道:“那你俩就在这住下,我这会儿就去林业站,就住那了,明天一早我再过来。”

强巴拍拍喇叭,开车离开了停车场。

柳杉杉看着门口的一块牌子念道:“坂北藏族自治县招待所!”

也许柳杉杉将自治两个字音咬得很重,苏寒林马上接嘴道:“千万别信,中国有民族自治这一说,就同千万别信中国大陆有真正的民主党派一样!”

“大哥怎么言必政治呵?”柳杉杉嘟囔道。

“哼,在我们的生活中,我们又何尝脱离过所谓的政治。”苏寒林笑道。

一阵凉湿的风吹来,柳杉杉打个寒噤说:“嚯,还有点冷呵!”

“是,这儿要比省城的温度低好几度,太阳一下山,天马上就凉下来,一早一晚都这样。走好,看脚下。”苏寒林说话间顺手把柳杉杉的外套领子,往上一提。

柳杉杉贴着苏寒林,向招待所的大门走去,她的眼睛中透着几分新奇几分娇媚几分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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