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激烈批评美国政府著称的语言学家诺姆·乔姆斯基之获得中国媒体的青睐不是偶然的,在骨子里充满了反美、仇美又媚美意识的国人眼里,这样的乔姆简直就是他们的代言人,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在举世震惊的“911事件”发生后,全美国乃至整个文明世界都陷入了悲愤之中,然而6天后乔姆在接受采访时竟明确表示悲剧的根源在美国自身,恐怖主义不过是贫弱者的反抗武器,美国才是世界上最大的恐怖主义国家。[当然这和有些中国人那样的幸灾乐祸完全不是一码事] 他反对伊拉克战争,伊拉克大选在他看来也只是“可怜的笑话”,他认为美国为了控制伊拉克的石油资源,不会容许一个独立、民主、主权独立的伊拉克。他甚至公开提出,根据纽伦堡审判纳粹的法律,二战以来的所有美国总统都可以被送上绞刑架。

乔姆是麻省理工学院的语言学教授,早在1957年就出版了在语言学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著作《句法结构》,在专业领域有非凡的成就,被誉为“语言学界的爱因斯坦”。但他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并不是因为出色的语言学研究,而是作为一个公共知识分子,自上个世纪60年代以来,他相继出版了70多部政论和政治哲学著作,对二战以来的历届美国政府都有激烈的批评,难怪有媒体说他是“毕生的叛逆者”。他也因此而广为公众所知。

老实说,乔姆的意义不在于他对美国政治的批评是否准确,是否经得起时间的检验,而在于他始终履行了一个知识分子的独立批评责任,在任何时候都保持知识分子的批评性、公共性,知识分子不仅属于书斋,属于专业领域,他同样要对公共事务作出自己的独立判断。我不同意乔姆的左翼立场,也不认同他对美国的那些激烈批评,但我理解他的批评姿态,理解他时刻保持知识分子警惕性的选择。他的批评与生活在一个反美的极权主义国度的人们那种敌视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哪怕措辞再尖锐、用语再夸张。正如我们知道的,乔姆对美国的激烈批评持续近半个世纪,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美国,美国政府也从来没有打压、迫害他的打算,美国主流媒体《纽约时报》称其为“在世的最重要的知识分子”,《纽约客》杂志称其为“20世纪最睿智的头脑”。美国正是以无比宽广的胸怀容纳了包括乔姆在内的批评声音,所以才成其大,也所以才长久地保持了活力。

作为一位杰出的犹太裔知识分子,77岁的乔姆无疑就是牛虻,他在任何时候都不忘记一个知识分子的责任,关怀公共事务,不与政府保持一致,总是要给政府挑毛病,他的许多批评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鸡蛋里挑骨头、豆腐里挑刺。美国制度的伟大之处也正是它能容得下任何的批评。我敢说乔姆何尝不是深深地热爱着美国,但他热爱的是一个可以批评的美国,一个能包容不同声音,包括尖锐、激烈的批判声音的美国。他对这个国家的爱不是以廉价的、献媚的唱赞歌的方式表达出来的,而是爱之愈深,愈能体会到它的不足与缺陷,愈是要标新立异,乃至处处有意唱反调。一个容许本国知识分子、普通公民唱反调的制度是可爱的,也是值得所有人为之献身的。乔姆有幸生在这样的土地上,他所爱的这个美国包容了他的所有批评,即使是那些极端的、过分的言论。正是这一点体现出了美国体制和美国文化的优势。换言之,这是一个经得起挑剔、经得起批评、经得起唱反调的美国,一个具有自我更新、自我调节、自我完善能力的美国。

2006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