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乘坐的长途巴士于五月二十四日夜十一点多钟到达丹麦首都哥本哈根。在我们的想象中,作为一国首都的城市,其长途汽车总站一定会有相当的规模。到达哥本哈根,就算太晚找不到旅店,就在汽车总站里候车室的凳子上打个盹。位于北纬五十几度的哥本哈根这个季节不到四点就天亮了。几个钟头不难挨,还正好节省一晚的旅店费。

不料情况大大出乎我们的预想。哥本哈根的长途汽车站根本没有什么候车室,只有一个小小的售票亭,而且早就关了门。车子就暂停在一个空场地上。什么?到站了?站在哪里?我们一下懵了。尤其糟糕的是外面正下着雨。车子还要继续上路。司机催我们赶快从车底行李柜中取走行李,然后嘟地开走了。望着冷酷无情远去的长途汽车,我心中升起一阵被遗弃的感觉。我们拎着行李厢、淋着雨茫茫然地望着空荡荡的场子,人生地不熟,不知如何是好。

我们漫无目标地走在渺无行人的街道上。雨中街灯也显得尤其昏暗。风把雨用力砸向我们,雨湿透了外衣再向里边渗透。我们不知该怎样度过这个风雨交加无处藏身的夜晚。难道真的要成为流浪汉?彷徨中转过一个街角,刘国凯发现远处有座高楼灯光相当明亮,建议过去看看。天无绝人之路,那就是一间旅店。问问价钱三人房换算为120欧元,真贵。但别无选择了。办理完手续,换洗完就寝时已是一点多钟。

第二天(五月二十六日)早晨九时,我们按时交了房后,就去打听丹麦社会民主党总部在哪里。但我们被告知今天是节假日,而且要一直放假到下星期一。没有办法,我们只好放弃访问丹麦社会民主党的打算,继续南下荷兰。

下午两点半,我们乘坐长途汽车南下。但汽车不到荷兰,只到汉堡。我们必须在汉堡换乘火车才能到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晚上十点到达汉堡,十一点就有一班火车到阿姆斯特丹。正好。可是这趟火车不直达阿姆斯特丹,而要在一个叫恩斯特的车站转车。转车须等四个多钟头。我们想,不要紧,就在恩斯特的火车站候车室里休息四个多钟头吧。然而,我们又一次失算了。若大的恩斯特火车站候车厅里竟没有一张凳子。坐在地上不是办法。在候车大厅里转来转去也难以打发那四个钟头。后来周延风发现车站的站台上有凳子。坐是可以坐了,可是,在摄氏8度的低温中,再加上风呼呼地吹来,坐是坐不住的。刘国凯为了御寒,就在站台上到处走动。没想到这下有意外的发现。站台的另一端有间玻璃屋,屋里靠墙有三张长凳,而且还开有暖气。这一发现使刘国凯大喜过望。他立即把这好消息通知刘因全、周延风。三人立即迁徙,进入这“北国江南”。刘因全、周延风倒头就睡下了。不久两人鼾声此起彼落。刘国凯睡了一下睡不着,也担心睡过头误了车,就干脆起来拿出笔纸起草与瑞典社会民主党会谈的纪要。

五月二十七日清晨,总算到达了阿姆斯特丹。又是一个雨天。代表团一行三人几经转折冒雨来到阿姆斯特丹市政大楼。据说荷兰工党总部就设在这里。可是荷兰也在放假。这时我们才知道,北欧几国都同时都在放假,是庆祝二战解放的节日。我们已预约五月三十日(星期二)与法国社会党会晤。那就暂留在阿姆斯特丹,争取五月二十九号上午能会见到荷兰工党,再立即赶往法国巴黎。

确定了日程后,就开始解决住宿问题。跑了许多家旅店都说客满。我们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北欧放大假,阿姆斯特丹又是旅游重地,看看街头雨中竟有如此熙熙攘攘的游客,不由心里发毛。我们寻找旅店的足迹愈来愈往市区边缘移。由于雨愈来愈大,拖着行李到处走实在沉重。刘国凯建议把三人的行李都放在汽车站,由刘因全看着,他和周延风再向更远处寻找旅店。

平时,刘国凯从不穿皮鞋。这次出访为郑重其事穿了皮鞋,在这几天的颠簸跋涉中,脚被皮鞋磨破了,走一步痛一步。好不容易找到一间有客房的三星级旅店。单人房100欧元;双人房150欧元一晚。住三晚共750欧元。哪里住得起?由于北欧物价远远高于纽约。旅店费和就餐费都大大超出预想。虽然带出来的钱是加了安全系数的,但若这样用法,也有回不了美国的危险。为节省开支,许多餐都只以面包清水凑合。在最大宗的开支——旅店费上不能不更“抠”些。又找了几间,客满。唉,难道我们真的要在750欧元的高价和做一次流浪汉之间作出抉择?

周延风终究记起他是带了把雨伞来的。这次从行李箱中拿出来使用。雨疏一阵紧一阵。一把雨伞两个人用。两人不得不靠得近一些。在经过一个公共汽车站时,十米之外刘国凯就看见两个身材修长,五官长得相当甜美可爱的荷兰洋妞对着他和周延风诡谲地笑着。擦身而过时,那莫测高深的笑容尤其深刻。他有点摸不着头脑。正在狐疑之间,周延风开腔了:

“喂!国凯,你觉察到刚才那两个洋妞对着我们古怪的笑吗?”

“察觉到了?嘿!怪了,笑什么呢?”

“笑什么?笑我们是男同性恋罢!”

“什么理由?”

“一把雨伞两个男人靠得那么近来打。”

“这就成为判定我们是同性恋的理由?”

“你想想,一把雨伞才三、几块钱,谁买不起?还要两人共一把雨伞,不是同性恋是什么?”

“是不是北欧有些国家同性恋和性交易都是合法的?”

“是,荷兰就是。”

“既然这样就应见怪不怪,何必对着我们怪笑。”

“那也不未必。因为我们是东亚人。东亚人搞同性恋还是很少的。物以稀为怪嘛!”

“还是其他民族的人敢于表达,如果是中国女孩,有什么惊讶疑问都会装在肚子里,不会对着陌生男人怪笑。”

“那是,这两个洋妞长得还真不错。”

“是不错,只是不但比我的儿子小多了,也比你的女儿小。长得错不错,不轮到我们来品评了。”

“哈哈哈!”

洋妞莫测高深的笑暂时驱走了刘国凯、周延的烦恼。带来一股生活的乐趣。可是,稍过一会,一阵急风夹着雨点打来,他们重新省悟到自己准流浪汉的处境。前面还有最后一个希望。是间三星级的旅店。城区已将尽,再往前就不会有旅店了。

进去后,旅店服务生给了他们一个喜出望外的消息。此处有空房。双人房分两种。一种是160欧元一天,一种是110欧元一天。刘国凯立即决定就住此处,租110元那种。周延风问:“只是双人房,怎么办?”刘国凯说:“两人睡床一人睡地上。总不能租两间双人房吧。”

办完手续进去一看,才知道为什么这种双人房便宜那么多,原来是阁楼房。一边是斜的,直腰就撞头。但是既省了钱,又不至当流浪汉,值了!西式床无论大小都是分上下垫的。刘国凯灵机一动,把其中一个上垫拉到地上,于是两张床就变成了三张床。三个人的就寝问题就此解决了。流浪街头的梦魇总算过去。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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