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超然。作为红鲑鱼,而不是作为罪犯,我要保持置身事外的中立原则。我要叙述。以目击的细节和客观的语气,我要呈现某种悉心观察的结果,而不是随意妄测的断言。我要为自己辩护。诚然,一系列令我措手不及的突发事件一度扰乱了我正常的思维习惯,但归根结底,我是一条理性的鱼,比人类还要理性一万倍。这种具有先天优势的理性源于水中生活的好处。水是养育真理的摇篮。人类摒弃了海洋最终移居到陆地上。那是你们退化的开始。你们不是变得越来越理性,而是变得越来越非理性。你们不是变得越来越智慧,而是变得越来越愚蠢。退化的喧嚣在你们的遗传基因中呈几何梯数而递增,但你们却置若罔闻。你们信誓旦旦地宣称优胜劣汰的法则支配着从猿到人的进化之旅。你们这是自欺欺人。同类相残便是你们退化演变的最佳例证。我目击了一场场人类战争。那种同类相残的战争,在我看来,完全是一种最疯狂的自杀方式。战争的惟一目的就是毁灭你们人类自己,但你们乐此不疲,每天为了发动新的战争而制造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就我在一个离军事基地不远的海边生活多年的经验,以及遍布我全身的可见与不可见的累累伤痕——光辐射、冲击波、早期核辐射、电磁脉冲及放射性沾染等等形式的伤害——我可以证据确凿地明言:在城邦边缘,核武器试验——铀235或钚239等重原子核的裂变链式反应与重氢或超重氢等轻原子核的热核反应——日复一日地进行,从来没有因为和平主义者和宗教徒们美好的意愿和旷日持久的祈祷甚至不断的谴责而有丝毫终止的迹象。如要追溯红桃K死亡的原因——检察官先生指控说,是我杀死了她——我以为,还得回到十六年前的那次核试验。我记得,那天早晨,一枚核武器试爆时产生的次声波像一把锥子,刺痛了我的神经中枢。与以往相同,由于乌托邦军事当局的保密,人们执意认为那是一颗陨石在穿越大气层时产生的巨大轰鸣。我从一个奇怪的梦中醒来,透过涟漪波动的水面,看到天空像一条刚被清洗过的红鲑鱼翻起了白色的肚皮。迁徙的鸟群仿佛一把手术刀,切开了天空的肚腹,那晚霞般绚烂的鲜血随即倾泄而出,染红了悲伤的大地。我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检察官先生针对我而提出的一级谋杀罪的指控,由于忽略了那颗人们执意认为从天空中掉落下来但谁也没有见过的陨石,我当然会嗤之以鼻。乌托邦最愚蠢的人制定的法律——他们认为法律是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针对谋杀所下的定义,由于忽视了道德的价值和对公平与公正的诉求而变得冷酷无情,有失偏颇,文过饰非。我知道,法律并不代表公正。恶法之下,必有屈死的冤魂。我想指出的是,在这起被新闻媒体命名为“红鲑鱼杀人事件”的谋杀案中,真正的凶手不是我。究竟是谁杀死了红桃K?杀死那样一位手无寸铁的女人,并不需要任何技巧,也不需要多少蛮力。另一方面,红桃K只是一介无依无靠的平头百姓,没有任何政治背景,从理论上讲,该案也就不会太过扑朔迷离。可凶手到底藏身何处呢?喜欢自作聪明的人类啊,既然你们连核武器——有人推算过,这个世界上各个国家的核武器总共可以将地球表面摧毁三十八次,释放出的核辐射可以保持两百年以内在全球范围无法消散——都能制造得如此巧夺天工,我相信只要你们稍微开动一下脑筋而不是眼巴巴地借助于我这样一条又老又丑的红鲑鱼语焉不详的辩护词,这个问题定会迎刃而解。唉,非理性的人类啊,看到你们如此冥顽不化,我不得不粗鲁地借用一位早被你们遗忘的人类先哲的话——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来表达我对人类智商的蔑视。这样吧,让我提示一下——真正的凶手就在你们中间,就在这由法官、检察官和旁听席上的记者以及东方红广场上成千上万的市民中间。我看到了那凶手的真相。尽管一副只在参加化妆舞会和政治集会时才会戴上的假面具煞有其事地遮住了他的面容,尽管他披着崭新的羊皮,尽管他故作镇静,人模狗样地左顾右盼,但他那自以为得意的嗤嗤窃笑却响在每个人的耳际。不信?你听,你听……

*

首先听到的是窗户玻璃的碎裂声,那声音短促而清脆,并且转瞬即逝,没有起始与终结的过渡状态,然后,才是天空中传来的一声巨响。那响声震耳欲聋。一道灼目的光芒撕开晨曦中浅蓝色的天空,向着西边的沙漠疾速坠落。沙漠以远,如同世界边缘的栅栏一般耸立在地平线上的俄日朵雪峰峰顶上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仿佛被那一道灼目的光芒点燃了似的,骤然升起持久弥漫的白色火焰。

“天上掉星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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