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9日,参加了林牧先生的葬礼。所谓葬礼,实际上只是遗体告别仪式。因为单位(西北大学)和家属对林牧先生的评价大相径庭,连挽联也无法取得一致意见,因此通常必须宣读悼词的追悼会就无法举行。最简单最省事的办法,就是举行一个默默的遗体告别仪式。

位于南郊的三兆火葬场,现在成了西安市最红火的地方,而不是“最红火的地方之一”。各个葬礼厅的设施早已现代化、程式化。葬礼厅照例高悬一面很大的横幅,通过电脑打上“某某某同志(或者先生、女士)悼念仪式”。林牧先生的葬礼是他离休前担任党委书记的西北大学主办的,自然不能称开除了党籍,晚年不遗余力地为中国的自由、民主、人权奋斗到底的林牧先生为“同志”,何况家属也不会同意这种有损林牧先生声誉的称呼。于是横幅上的字就只能是“林牧先生悼念仪式”。只需要用电脑在左边打上“林牧先生”四个字就行,右面四个字都是现成的。但打出来的“林牧先生”,可煞作怪。每个字从上到下分成三段。中间一段向左,上下两段向右,怎么都不能合成完整的字形。预订的时间到了,主持的人很着急,火葬场的操作人员一次又一次地说:“快好了,快好了!”可就是弄不好。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把“林牧先生”四个字移到右半边,字形倒是完整了,但没有了“悼念仪式”四个字。结果形成一幅火葬场开业以来最奇怪的横幅,只有“林牧先生”四个字,而且位于横幅的右半边,左半边完全空着。有人感慨地说:“林老至死都不愿当左派。这是他老人家最后的心愿。”

因为事先不许出讣告,许多人葬礼后才听说林牧先生逝世的消息。就这样,参加葬礼的也有200多人,花圈、花篮就有100多。有安全局数十位朋友关照,凡有自由、民主字样的挽联、悼词都不允许出现。香港《争鸣》杂志社送的“民主斗士”悼词,被警察直接撕掉。葬礼参加者中最显眼的是魁梧高大的英国朋友罗伯特先生,被警察挡在门外,据说还挨了两三暗拳。但罗伯特先生从容镇定,坚持在厅外参加完了林牧先生的葬礼,和大家合影留念,和林老家属亲切交谈,全然不在乎警察的无礼骚扰。

烧花圈、花篮时,家属跪地哀哭,青年作家狄马先生为逝者唱起了陕北的《哭灵调》,结合林牧老的情况,狄马对歌词做了少许改动,其词曰:

哭灵歌

青天蓝天老蓝天,杀人的老天不长眼。杀了别人我不怨,杀了林老实可怜。
对面下来个吹鼓手,吹着唢呐打着鼓。吹鼓手来走你的路,不要学我哭林牧。
对面下来个赶脚汉,赶着毛驴驮着炭。赶脚汉来走你的路,不要笑我哭林牧。
对面下来个当官的,坐着小车穿着皮。当官的来走你的路,不要笑我哭民主。
青天蓝天老蓝天,杀人的老天不长眼。杀了别人我不怨,杀了林老实可怜。

歌声悠长凄怨,催人泪下。不足的是没有事先准备好扩音设备,后面的人听不太清楚。

随后是友人祭奠,其中我最年长,代表大家奠酒三杯。然后三鞠躬。靠我站着的是一位警官,现职西影路派出所所长。他的三鞠躬,最是“致礼尽哀”。当喊“一鞠躬”时,他就深深鞠躬下去,超过90度。别人都直起了腰,等待“二鞠躬”,他还弯着腰继续着鞠躬状态。直到喊“二鞠躬”时,他才直起了“一鞠躬”的腰,又立即弯下去,进行“二鞠躬”。他就是这样完成“三鞠躬”的。行完礼后,一快合影,有林牧老的生前好友,更多的是被称作“民运人士”的林牧先生的青年朋友,除了本省的,还有来自贵州、湖南、北京等地的。这位警官一直和大家一起,参加合影,自己也举着摄影机让别人代拍。吃饭时偏巧他坐在我身边。谈起市安全局警察不让罗伯特先生进葬礼厅,撕掉《争鸣》杂志的悼词,警官很气愤,说:“当时就不用理他们,只管往进走。凭哪条法律撕人家的悼词,不让人家外宾进去!”他今年50多岁了(用他的话说:“和李洪志师傅一年生的”),以私人身份参加葬礼。本来警察50岁以上就不下派出所,但他却在不久前硬被派了下去,显然对他不公正。当他知道我信基督教时,说:“我家的宗教书比你的还多,信不信?”我问:“你父母还是祖父母是教徒?”他说:“我奶奶信一贯道。”从他的身上我再一次感受到:“警察也是人,并非铁板一块!”

2006-10-20

文章来源:让你说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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