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
――毛泽东对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的坦白交待

坐牢的好处在于不时有人来人往,新闻旧事,那是囚犯不可多得的乐趣和精神生活。囚犯中,有的行为乖张,有的经历奇特,有的人模人样,有的猥亵难看,就像树叶的纹路,肯定没有相同的。

那天,临近的钥匙撞击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留在我们的牢房门前,风门被“哐铛”一声横拍关闭,然后是“啼嗒”的门锁弹开,看不见的力量将门旋转张开,扑进来的那团长方型亮光里,远远站着双手交叉裆前的监狱长,看他煽动的鼻息,厌恶的表情――被越狱的怪味熏蒸――还有点不知所措。

就在此时,他将手横向一挥半圆,门边立即露个头颅,然后晃出整个身体,双手捧抱着被子,灰溜溜鼠撺进来,弯背缩腰,将手里那点行李往炕板边角一扔,就规规矩矩坐下,动作快速得和他那矮胖臃肿的身体不成比例。

哈!新犯人,大家油然一振奋,顾不得还被阳光刺激的眼睛,都盯着这家伙。

监狱长蔑斜的眼睛往内慢扫,我们都坐在炕板上没有动静,明暗交替的黑牢,鸦鹊无声,他阴森森的表情看着每人的面孔,顿了一顿,目光象个遥控测谎器悬在空间。然后他把厚厚的铁条嵌镶的木门又一声撞击,那串吊吊尺许的钥匙依然自相矛盾,稀里哗啦,似无数的阴魂惨叫。

黑暗的牢房恢复了黑暗,而囚犯们的眼光倒能调出光明,从小铁窗挤进来的亮度在炕板上惨淡移动,映衬得房内光怪陆离,墙上陋烂的泥灰修补成各色各样的狰狞面目,象一个个冤鬼,在夜晚深黄老光涂抹的这墙上图案,活生生一座平面阎王殿,无数的地狱煞神在透墙监视。

初进来这人矮小,滚圆,五短身材,一件脏兮兮的棉袄,除了胸前黑黝黝的发光,就是边角破裂露出由白变黄的棉花。他的肤色酱黄如出土红苕,那张特别的脸,真象被绘图仪在纸上绕圈似的制作出来,恰如其分滚圆,嘴皮厚厚外翻,有点非洲血缘似的乖张,口唇边角深深陷进,圆圆的蒜头鼻子,深凹的眼框里是发抖的目光,突出一付憨厚得傻乎乎的恐惧感,再加上弯的背脊几乎要将头颅拉进,令人厌烦可鄙。还没有到冷的时候,他已穿起破旧的棉袄,显得几乎没有脖子,后背象一座骆驼之峰,那是猴年马月的担子研磨铸成“政绩”。年龄上看,这家伙已近四十岁,那颗头颅上只有凌乱得象苞谷尖上的发丝,不成样子簇拥在天灵盖上。裤子短得就在膝盖下,重庆人戏称的“二马驹”是也。那身衣服简直就象长年累月睡在街头垃圾堆,一看就要人呕吐。他的整个脸上灰尘厚薄不匀,要是女人,一定是被宋玉挖苦的登徒子老婆样,能生五子的水准。

但他仍然叫男人,却没有丝毫阳刚之气。

文章来源:作者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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