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
――毛泽东《庐山为李进同志照题词》

而这次坐牢则是不同凡响,牛儿不但成功,还闹出了惊天动地的壮举。

这件发生在太平间的事,牛儿被大家说得尴尬狼狈,令人想起除了心惊胆战,还厌恶难堪。

案发的经过,就从牛儿走向太平间的一步步说起,那是何等的提心吊胆,又按耐不住:

在没有月色的夜,停尸房里更加恐怖,各种各样的死者,结束人间之旅的最后表情,加上奇形怪状的断肢残臂,内脏割裂,皮肤挖开,那释放的鬼魂在这黑暗里游荡。

远远的医院房间里还隐约有窗口的灯光,象夜猫子眼睛瞪着。这样的距离无法捕捉牛儿的身影和步伐。他鬼鬼祟祟,轻轻走拢太平间,这是单独的一座小房,四周树木隔离,这布局让医院里众多的护士,少了惊恐万状的联翩恶梦。

这倒是牛儿最安全的地方。

他闭着眼睛也知道这路经,进进出出多少人日日夜夜,医院领导里对他也放心十分,泽东毛时代的尸体除了亲人,倒是无人问津的废品。从这里短暂停留,就转运到死者的家中停放,或直接去火葬场灰烬,别说夜间,就是大白天,与死者无关的,也绝不会走来。但牛儿却身不由主的悄悄走进,摸着那双开的大门,仅有可容纳身体的缝隙,侧身溜进,慑手慑脚,唯恐惊醒熟睡的魂。

至于那天停放了多少尸体,牛儿已经无法记得,白色床单的遮掩,仍然不会抹去他在白天里为死者整容或者清洗的镜头,但时候的牛儿却一心一意走向中间位置停放在木板上的那具死尸。

那是他曾经熟悉的女人,一个幼稚孩子的母亲,一个中年丈夫的妻子,年仅二十九岁,就在牛儿的生产队,他太知道她了,这位漂亮的女人,照辈分来说,还是他的远房侄女。活着的时候,她帮助过牛儿,没有对他呵斥,没有对他鄙视,逢年过节时候,还给他食品,多余的衣裳也送给牛儿。同队的邻居,牛儿看见她从姑娘到少女,到婚嫁为人母,年青时候的牛儿(坐牢的他大约四十左右了)从喜欢她到最后只有悄悄的暗恋她,已是多少个春秋。这侄女不会察觉,毕竟牛儿在大家的心目中,是个无家可归的乞丐,一个衣衫陋烂的贱民,谁都可欺,可厌,可斥的牛儿,怎么可能对他有男女之情。牛儿只有在梦里相思。

这位侄女死于手术台上,打开的腹腔里,已经是癌细胞溃散的脏腑,肠胃象动物般的翻出来过,血淋淋的景象,在医生看来只是细胞和骷髅以及神经系统而已,这样的镜头像在屠宰场对动物的解剖,异曲同工,切了零件,断肢手足,收拾处理,少不了把牛儿叫来叫去。半叶肝脏,一截断肠,据掉的手足,装修的骷髅,弄来弄去,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屠场还是在手术台前,医生完事之后拂袖而去,护士打懒注意,必然支使牛儿忙这忙那,不得开交。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干啥,或者什么才是属于份内的工作,只要被人叫就应该干,那是牛儿做人的简单逻辑。至于干多少与他那少得可怜的工资有没有区别,他不屑去可怜。总之,白大褂者个个都是神仙,都可以把他当小妖使唤。牛儿就是那么毕恭毕敬,生怕失去这份农村人不可多得的差事。当然,医院也在他收拾各种各样的人体零件,血淋淋的时刻,让他有件赃兮兮的白大褂笼罩,偶尔还被不知情的外来人进到医院,只碰见牛儿而不见尸体的时候,还当他是医生来询问,每下,牛儿乐得象孙悟空做了弼马瘟。

但对于侄女,可活灵灵的姑娘,成熟的女人,慈爱的母亲,生前的一幕幕都在牛儿的记忆里,给了牛儿多少美好的念头。

他蹑手蹑脚的步伐还在进行,不知什么鬼迷心窍的念头驱使了他的狗蛋,寂静的太平间里,牛儿熟悉停尸的格子,他四下环顾,终于拉开装有侄女的那个盒子,热辣辣的双手摸索到她冰冷的面孔,急匆匆的解开死人的衣服,僵硬的尸体赤裸裸展现面前……。此时此刻,只有月光从不规则的缝隙处,偷看到牛儿强烈举动;要不就是侄女在阎王殿里控告,说不定乐呵呵的接纳牛儿,到达了官方鼓吹的充分和谐社会模式。

不用说,牛儿干完这样的傻事之后,激情降温之后的猛然醒悟,才知道铸成大错,眼前冷冰冰的尸体成了看不见的魔鬼,青面獠牙,张牙舞爪,似要翻身起来,扑抓牛儿。剎那间,他从小听来的所有鬼故事都纷纷启动眼前。此时此刻,他就是有吃雷的胆量,偷天换日的本领,也顾不得了,只怕是惊恐万状的逃出太平间,是不是光着屁股,捧着脑袋,或捶胸顿足,伴随悄悄惨叫,读者猜去吧。没有善后,更不打扫战场就逃之夭夭的他,也许让太平间敞开大门,所有罪证一目了然。于是,白天里牛儿被医院“人保”人员(全称是:人民安全保卫组,最基层特务机构)叫去一审,还没有动刑,他已成一堆烂泥,除了求饶认错,要说有丝毫抵赖行为,牛儿还没有那样的智商。

这案子破得也快,至于为什么要关他在外面那么久才送进我们这个官办的正规牢房,也许是医院依依不舍这样的特殊人才,说不定还想掩盖事实,留他继续工作,而公社的头目得知后,在“严打”运动中需要完成国家下达抓人杀人的指针数额,不得不拿牛儿拼凑。坏事传千里也快,连这里的难友都知道了才把他送进来,可见那是几月前发生的案子,都拖了很久。叫强奸么,对方并没有反抗,通奸呢,侄女也无法表态。牛儿也是人,却无缘无故的得不到应有的做人的滋味,连鼠耗猫狗都可以择偶的本能,在牛儿身上被长期压抑,才逼出了这样走火入魔的活,害得他真不知道是做人好,或是做鬼才安全。

牛儿的憨与笨,再加胆小怕事的性格,和他那黑黢黢的肤色,肥胖浮肿的外貌恰恰相反。所以,像牛儿这种人,除了被人愚弄,倒还没有人去欺负他。说真的,这样的人也不值欺负,他成天就坐在靠近马桶的边角,与粪桶尿桶为伍,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洗马桶擦地上,这活他心甘情愿包了,倒赢得大家的默许,降低了他的讨厌心态。但洗碗是不许他做,他自己的碗筷自己洗,别和大家的沾边。所有牢房的人对他的看法只有一个词――“骯脏”。想打他的囚犯,也有敬而远之的畏惧。尽管如此,爱恶作剧的,还是要拿牛儿来开心,话说重了他还要哭,那会弄巧成拙。但两次事件发生在牛儿身上,那倒是罕见的狼狈与恶心,写出来,但愿我的读者朋友此时此刻没有靠近食品,或者与饮料有关的器皿。当然,你要捏住鼻子,我也不反对。

还记得那不同凡响的镜头,说来,至今还“心有余悸”。那是牛儿才进来不久,便遇到牢狱里每月两次牙祭的其中一次,一如既往,全体囚犯都斤斤计较而全神贯注的分配好炒有几片猪肉的蔬菜与煮过猪肉的汤,捞尽了里面的“残渣余孽”之后,剩余的莫非是比水还浑点的水而已。每人仅有的饭菜钵子都装得无法压缩之后,还剩下有小半桶所谓货真价实的清汤。当然,这是牢狱炊事员独具匠心的杰作,慷国家之慨,把那年头唯一不定量的水灌注得赏心悦目,仅仅有点盐味罢了。这仅有的一次如此之多,让我们感觉到什么叫做“通货膨胀”模式。有肉的这餐,是囚犯每日里盼星星,盼月亮而渴求不已,但又能准时来临的时辰。

那天的午后,每人都吃得满腹滚圆,没有谁去瞧那些剩下的汤水。就在这时,一个囚犯高叫一声:“依我说,这汤不分了,哪个一口气喝得下,就赌给他喝,喝完才行。”余下的汤真不少,看来桶里还有大约三分之一。听他的话,大家还以为无人应战,谁敢这么笨。谁知话刚落音,听得牛儿应声而答:“你说的是不是当真的哟?”还怕这人作不了主,把头颅环绕一转再说:“好嘛,我来喝”,似有征求之意,又怕有人后悔来抢。“要得,只要你龟儿敢!”几个犯人异口同声,余下的也当默认。这下牛儿放心大胆,面露微笑,好象在街头拾到个“乐透”(说是说,那年头这词汇都还没“诞生”)。

说罢,只见他把破旧的棉袄解开,敞开胸肚,窭烂的裤儿掉在肚鸡眼下面,黑黝黝的皮肤像牛皮刮过毛似的粗不粗,细不细,冒出点儿滚圆之状。这下,他像个打雷比武的武林高手,双手端起水桶,靠拢口唇,喉咙喉结上下滚动,呼噜的声音咕咚咕咚直响,他那肚皮凹进的肚鸡眼看着慢慢外翻开花,直桶桶的粗腰呈现鼓型渐渐膨胀,如癞蛤蟆要上灯笼,皮肤慢慢发亮,腰围越来越粗,看起来里面似有水雷,就要爆炸。我们都惊呆了,笑是笑不出来,有的张开大口,有的鼓起眼珠,有的彼此对看,有的静观默想……,不知该啧啧称赞,或是嗤之以鼻鄙视。就在这目瞪口呆的盯他之时,只见那水桶被他玩杂技似的,由慢慢的举高,渐渐变换180角度,从下到上,最后移动到头额上方,笔直倾注,硬是一鼓作气把那小半桶灌肠汤水滔滔不绝流经喉管三寸,汇合到“宰相肚皮”。喝罢,牛儿轻手轻脚,将“空空如也”的水桶轻轻放下,斯文之状,犹如经历高级教养的英国绅士般温文尔雅。然后是心满意足的冠军神情,再用手指带动手掌,而后手肘过来,接踵而至,横穿而过,向嘴唇抹擦来回,洋溢出怡然自得的微笑面孔,“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之慨,好象为牢房赢得了迪斯尼成绩。

这时的牛儿兴高采烈,怡然自得,用双手捧着肚皮,犹如八戒吞了人参果似的满足。不过,话说回来,他有点身不由己,慢慢移挪动脚部,到炕沿坐下,一阵剧烈运动之后,需要坐下来休息,这是人之常情。此时此刻的牛儿,只等那些肉汤慢慢被他消化吸收,以享受难得的一饱之福。人生三大福,眼福艳福皆不如口福啊。由此可见,他平常的饭量之大,而在牢狱里被饥饿的之感,那是谁也比不上的熬煎。

“你真能灌,肚皮还不破!”不知是哪个囚犯这么一说,触及到牛儿的“罩门”,还是他的肚皮承受力已经超过临界点,物理学叫弹性变范性,从稳定“变为动乱”,只见他脸色发青,眼珠发红,神情发呆,五官移位,口唇乱咧,猛一站起来,双手急忙解开裤子,把持裤腰,冲向便桶,还来不及蹬上,就半坐沿边,只听得一声哗啦啦的爆响,那灌进去的汤水,“过五关斩六将”而来的“飞流直下”,顿时把便桶灌一阵惨叫,得要满似的(原有半桶清水存留)浪遏狂涛。这赌注对牛儿来说,相当于灌肠,他那受刑的肚皮肿亮而后,突然倾泻,倒反而把他肠胃里本来那点食品,通通造成肥料。

“啧啧……!你这笨蛋,真是比猪还不如!”听到这样的骂声,牛儿还是默默的坐住粪桶,把头埋下,比党和国家重要领导人思考反修防修的的问题,还要认真一样。那是不好意思呢,还是为如此剧烈的“亏损”惋惜,囚犯门倒不怎么感兴趣了。

文章来源:作者博客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