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愿帝国主义者说支那因此应该给他们去分吃,但我承认中国民族是亡有余辜。
――周作人《诅咒》

第二次的恶作剧,不但没有整倒牛儿,反而被他得意洋洋的赚了个痛快,吃亏的却是在场的所有难友,特别是城市来的,要是再多看几眼牛儿的话,不想呕吐,也得翻胃。

牛儿展现出惊魂的功夫,是那天大家都依次出门端回自己的中餐牢饭,牢门被关上之后,有的三下五除二,急不可耐便吃了大半,有的正想脱了衣服,细细咀嚼,享尽一刻品味之乐,其实也是苦头,毕竟不能果腹,有的还没有开始。那个还在读高中的学生犯小王,还是个娃儿样,慢腾腾的正待用餐,又不知犹豫什么。这时,牢门一下再次被打开,监狱长把他一指,一招手,示意出去。大家心照不宣,只恨自己没有那样的老子,可以触动监狱,格外开恩。这家伙因打群架杀了人被关押进来,据说父亲是某军的团长,转业在北碚一家仪表厂里当头,知道牢饭不是国宴,就经常给儿子送吃的来。这是监狱里是不允许的违法监规行为,大概是监狱长有求于他,或者有特殊关系在公安局里打了通关节。每到这样的时候,他就会被安排到监狱外的办公室,在那里悄悄饱吃餐一顿。那天他出去之后,餐牢饭还在炕沿边,大家又出于饭后的百无聊赖等待,多数把目光僵持在饭钵上,无奈的妒恨油然而生。于是,有人怪叫:

“牛儿,你只要敢在粪桶里舀一勺粪吃下去,那这钵饭就归你。敢不敢?”一个囚犯又挑起恶作剧,拿牛儿来做闹剧。

“有什么不敢嘛,要是吃了,小王回来,那……那我?”有点怕兮兮的慢口气,好象从眼珠里冒出。

“不怕,你吃就是,我们说是大家分了,他也没得法。”这一说,好几人都齐声附和:“要得,都不是你吃的。”为了看热闹,找乐子消遣,好多囚犯都想看牛儿的西洋镜。

“是不是哟?!”牛儿的口气由低转高,眼珠发胀,开始气壮如牛。

“是,是!只要你敢。”答应的声调,此起彼伏。

“好嘛!吃就吃嘛。”牛儿来了干劲,语调铿锵,脸色亮光。牢房里也有了生气。

他先环视一圈,开始雄心勃勃,从坐在炕沿的位子上站起来,拉开架势,再蹲去风门下的墙边处,弯腰把汤匙从他的口杯里拿起,在那肮脏的破棉袄拦腰处抹擦两下,像刽子手行刑前的神态。这下,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他那持有汤匙的手上,只见他一步又一步走到炕沿到横墙角,在大小便的两个粪桶之间站好,然后像九十度鞠躬似的虔诚前倾,用左手紧捏住鼻子,拿在右手里的汤匙直端端插去,从肘以下沉入桶里,随即他小心翼翼端平,离开粪桶的平面逐渐上抬,矮矮卷缩的身躯慢慢伸直,他那保持平衡的速度,居然能让满满一汤匙的粪水不荡一滴抛撒出来,显得极度平静而斯文,又那么自由和泰然的姿势,把汤匙里的东西当了山珍海味送到口边,然后仰天一倒进去,包住汤匙的口唇闭得紧紧,然后用劲拖出,仍然是干干净净的汤匙,拿在他眼睛的高度不动,似要大家看个清清楚楚,表示他决不食言,说到做到。捏鼻子那只手还是久久不离,让好端端的蒜头鼻子被狠狠的拧成了三角形,像一只鱼儿正在上钩,要出水。

“哇!”有人叫出声。大家目瞪口呆不说,有的居然用手捧住鼻口,像要呕吐,而又不得不强烈忍住,免得饥肠辘辘更加空旷。

其实,牛儿的行为也非不雅,开此先例者有身为帝王的勾践,有成为千秋万代倍受敬重的释迦陀佛,有畅游长江的万岁爷泽东毛。南北朝北齐时代的政协主席和士开享有的黄龙汤,就和牛儿的口福差不多。二十四孝有为母尝粪而暴得大名的豪杰。李时珍与此便研究更是细腻入微,查阅《本草纲目》动物人类粪便药共有51种,中药“人中黄”非粪缸不得。近年有云南某校美术老师主张跟上时代潮流,当众扮演吃屎,当是行为艺术,名声远播,为人师表,壮举开天辟地。他哪里知道,七十年代的重庆北碚看守所里,牛儿不但可以做其先师,而且略胜一筹,好歹还赢得一饭,吃出我国粹真谛: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曾益其所不能。可惜牛儿不懂艺术,只以庄稼人之好,回到植物生态,真是愧对科学、懈怠美学。

最后,牛儿是被判处送走,还是仍然留监狱里,打扫卫生呢,还是他的行为无法定论,就不闻不问冷处理,已是我出狱之后的活。说来,牛儿究竟该算流氓,还是强奸,不但判官难于把握,大概小鬼也不画押。不过,牢狱里仍有牛儿可做的活,每年的几个节日前的严打得血淋淋的粉身碎骨,被枪弹分裂的,总要人来一块块收拾,送去焚烧,或当成标本,这些运转工,恐怕只有牛儿能干得尽善尽美,不留余地。如果将来中国囚犯也能享受安乐死,到那时,我华夏牛儿也许才会真正解脱。

以他当初的年龄来看,也许今天还活着。不信,去问他本人,就住我曾蹲过的监狱附近。

文章来源:作者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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