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他的职务与位阶,说好了,他不来接她;即便是国际机场,这么个离市区尚远的公共区域?是的,即便是国际机场。特别是他的几位同事,也和他一样,都是认识机场比家中厨房还清楚的人。

他仍是来了。戴着墨镜,肤色和胡色早已难以分辨。而冬天里的她,总是把自己裹得一身黑。拖着红色旅行箱出境时,赫然看到他在人群里冲着她笑。她心里嘀咕,在没阳光的地方戴黑镜,不更引人注意?他常说,有她时,他就要变笨、变钝了。他果真没撒谎。

这国家里,男女在公共场合的亲昵并不符合期望,他和她自然懂得选择不要挑战禁忌。他摘下墨镜,只在她额上轻啄一下,眉睫就要随着满腔的喜悦飞扬。出了机场大厦,阳光突然亮了起来。不是假日,他舍弃派车和司机,开了私家车出门。他是怎么跟妻子解释的?

他熟稔地将车子滑出停车场,银灰的Volvo便在公路上飞奔起来。远处是A城矗天的摩天楼,以及摩天楼底下,人们生活中的污秽。自然,她不是为这城市本身而来。

那天晚上,他们共进晚餐。他要去那家有着纯白瓷盘以及垂地纱帘的饭店。她却要他领着,去当地人喜欢光顾的地方。

那条举世知名的大河里,流水静静淌着。闪着俗艳彩光的吵杂餐厅就在城中那一段,离河不远的地方。他们步上石板阶梯,捡了个角落的位置。这里暗了些,烟味似乎也跟着减少。他为她挂好黑呢大衣。他们并坐着。他谈他的工作,不时在她盘内增放些东西。她原本不多吃,盘上很快便长了座小山。

她仍是爱微笑。有时他让她笑得全身酥软。远处摇曳的灯光不经意地照了过来,她耳端的小钻微微闪烁。他注意到了,凑过去含住那颗小石子,感觉舌尖刺痛了一下。

二杯红酒后,她便要犯热。水蓝灯心绒上衣的拉炼往下滑,索性脱了,她才觉得温度恰当;里头是件无肩无袖的黑色紧身上衣,肩窝处削进了些,那有蕾丝边的黑色胸罩便不得不露出了近三分之一。上衣背后则是镂空地织有花朵的式样,衬着她白皙的背,有如一朵朵粉白花镶上了黑边。而让胸罩能守住她如幼兔般柔软双乳,在背后扣紧的细带位置,曾是他第一次吻她时,快快划过的那一道。他的动作轻捷,却逃不过她超常的敏感。其实她是站在自己身后,观看他俩陌生而又甜蜜的初次缱绻。

那是另一个国家,一个小村庄的一条小道。夜半时分,天上的星光其实并不害羞,只因小道两旁的大树紧密,繁叶把星星推离得摇远,路,是不给看的,是每踏出一步后才生成。

他们地北天南地聊,话语在清凉的空气里流浪。突然,他握住了她的手。她先是一怔,却也不​​敢煞住脚步,怕这么一停下,他的温暖就要黯然溜走。他的指头在她的手背上摩挲,脚下的干叶沙沙地翻译他的心绪。她似懂非懂。

她的唇,粉嫩而圆润。他知道,只要碰触它们,只要把它们含在口中,他便要情不自禁起来。那夜,他放纵了自己的情不自禁。他揉搓着她,从上手臂到下手臂,再转到他处去;心想,这女子怎会是这般细。

研讨会第二天开始,他总是在她视线所及的范围内移动。上午的休息时间,当香浓的咖啡流入她的杯子,他就已经递上了方糖碟子。晚间的自助餐会,她端着只贴上几片叶子的沙拉盘和人轻声辩论时,怎么他就凑巧地排在她身旁,为她盛了二匙的甜玉米和五颗希腊橄榄。

会后是三天的旅游。事情就从那句简单的话开始。他对她说,很高兴能每天看到她。看她在皇宫旁,看她在翠湖畔。夏阳煽动他的多情,而她的发梢总是在他的颈项旁追风。

用完了餐,他们踱到阳台上。如水的夜,她披着灯心绒上衣。他的手潜上了她的背,循着纹线,他的手指在她背上划出大大小小如梦的花朵。她依他;让他亲、让他昵,让他摸索她的芬芳,让他难以自我驾驭。他听,她在说着什么,声音幽幽、飘飘的,像来自山洞的精灵,遥远而透明。

他们沿着A城的水道走,放心地让千年巨河在一旁陪伴。她兴起玩游戏的念头,要在黑暗里闭眼,要他领着她走。她要他负责她的依附与快乐,却不要他负责她的人生。夏天,他主动偷情;冬天,她鼓励他偷情。没有偷情的人生如同没有死亡的人生,哪来的完整?

他把游戏玩得好,不经他允许,她不得开眼。他领她回她住的饭店,他领她进了她的房间。

他的身体向她袭来,她便如同花朵般向天地敞开。天使主持了一场诱惑,在耳边唱出了那首情歌,有少年的火焰以及少女的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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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敏如——旅居瑞士的台湾女作家,独立中文笔会文学交流和翻译委员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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