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的文学出版乾坤网路改变文学出版的方式与意愿,至少在已开发国家是个无法逆转的现象。这现象究竟是正面或负面,因着个人的价值观,自然有不同的说法。

如同艺术绘画需要展出场地,乐器演奏需要音乐厅堂,戏剧演员需要表演舞台,写作者则需要媒体刋载文章,需要媒介出版将抽象思想丶意念丶想像转变成实体的文字创作。和各种表现形态相较,文字占据的空间不但极少极小,也不需要周边任何物件的配合与布置,又因网路的发达与复制的便利,更是让文字的产出达到史无前例地丰沛;网路写手的出现正如欧洲秋天森林里突然冒出地面,各种颜色与形状的磨菇,令人措手不及也无法确知所在。这些人让传统上对於作家的定位与概念渐趋模糊,也让传统意义作家应有的坚持受到挑战。

也许是因着数百年来欧洲各国辉煌图书馆建筑的沈默召唤与外在泱泱气派的吸引,也许是因着储藏书籍的场所或歌颂传史作家的着作常以「文字殿堂」形容的心理影响,有意在文字创作领域立足,或者希望能够涉足传统概念中「文坛」的人,总认为再多的网路发表仍然不比出版纸本书来得庄重而有价值。

对於庄重与价值的追求,以及受到一般人对作家身份的推崇,把书稿寄给出版社的人并不因在网路上发表文字的快速与便利而减少。相反地,正因为「网路作家」多如繁星,更彰显书本作家的可贵,因为他们是经过严肃出版社里专业编辑淘汰後的精华。

记得二十世纪末,一位德国出版社的编辑曾说,他的办公室里桌面椅面地面全堆满不断涌入的书稿。有个作者因担心编辑可能一眼不看便把他辛苦写出的丢入垃圾桶而特别附上一瓶好酒,希望编辑读他书稿时能够一边小饮并仔细欣赏;也有人甚至在书稿中绑上铅块,目的不外是要以沈甸甸的重量引起编辑的注意。可以想见,写作者寻求传统出版的艰辛;而编辑在层层堆叠的稿件中要找出适合出版社格调与宗旨,又能招来潜在读者群的好作品,也绝非一般人想像那麽容易。

照应作者希冀以及出版者寻觅适切稿件的两难,却也催生出另种出版媒介,也就是「出版经纪商」。作者除了直接寄作品到出版社之外,透过经纪商是个相当理想的管道。经纪商熟悉德国各出版社的风格及出版方向,也由於向作者收取费用,经纪商会仔细阅读稿件并开会决定是否推荐,或推荐至哪个或哪些出版社。经纪商阅读之前,通常要求作者写出作品大纲与特点丶介绍作品的广告文丶作者自认为有哪些潜在的读者群丶作者希望借着作品传达的讯息,以及自己作品和同类书籍的差异处何在等等。

近来,除了实体书店,经纪商也分析网路书店的销售量而更加了解何种文学题材最受市场青睐,因其生存之道正是发觉能让出版社及作者尽可能卖书的作品;换句话说,出版社丶经纪商及写作者有共同的利基。那麽自二十世纪末以来,什麽种类的文学作品容易创下或达到销售佳绩呢?答案是,侦探推理悬疑的心理文学!近来台湾各地院线放映的「列车上的女孩」(The Girl on the Train, by Paula Hawkins)就属这类。不仅德国,其他欧洲国家的侦探犯罪心理文学向来就是出版社的镇家宝;不但销售量让人欣喜,改编成电影或连续剧,作者和作品的市场价值就更上一层楼。欧洲国家对惊悚悬疑心理剧本或书籍的需求量极大,许多电视公司和影剧传播业均热衷拍摄分季影集,并制作光碟销售各国。

表面上比较能够满足写作者对於庄重与价值要求的自行出版及自费出版,让出版书籍变得不再遥不可及,进而冲击到德国作者丶经纪商及出版社的合作关系。有封面设计丶数位排版丶行销广告专长的三五好友可自组出版社,不但出版自己写的书,也为其他作者出书,并透过facebook丶Twitter丶blog等社群网站密集宣传。当然,能够单独应对出版所有要求的人,就可以是一人出版社。至於自费出版,BoD公司(Books on Demand GmbH)应该是德国最大最完整的自费出版集团,业务甚至拓展到奥地利丶瑞士丶芬兰丶丹麦丶瑞典和法国。在自费出版体系之下,作者是客户,出版的书是产品。BoD不仅仅出书,更可依照「客户」要求,安排各种公关媒体参与促销活动;若要参加书展,该书的摆设位置(究竟在书架的上丶中还是下层区域,是封面或书背面向参观者;究竟是放置五本丶十本丶书架一层或两层,还是摆满整座书架,如同一面墙),以及是否延请文字记者丶摄影记者丶主持人和作者共同举办发表会等等,全都有一系列的价格表可供作者参考并下订单。BoD出纸本书是一个价钱,出电子书是另一价钱,两者兼具,则有折扣。付给亚马逊网路的「上架费」每年一算;在德语丶英语系国家的图书目录上「露脸」才是免费服务。

过去丶现在甚至未来,为了「引起注意」,作者的思想丶视野规格化,写作的发表管道数据化。出版社以电视节目「德国寻找明星」(Deutschland sucht den Superstar)的模式挖掘写作新星。自行出版与自费出版蔚为风气。获利难以是写作的报偿,出名丶有名丶知名,也就是受到最大多数人的认可,才是可以企盼预期并且较易达成的目标。於是公关手法与作者成了新兴产业的供给链,浩浩荡荡加入消费文化的队伍。

对於知名作者,出版社往往在书写丶翻译尚未完成时,便让报章丶电视丶收音机等媒体介绍即将出版的书籍,造成话题,引领期待。依按一年一度莱比锡与法兰克福国际书展的动向,随季汰换,书本成了时装一般的商品。过去,三个世代的人记得同样的作家,现在的作家过多,能被记得三年已属不易。遭遗忘的现象因作家定义模糊而使得遗忘周期快速轮转,也更因为「作家」明白自己是否真为作家,读过书的读者也明白某人是否真为作家。不为人知的作者不寻求能共同讨论自己作品的编辑,而是寻找能够让自己变得重要的群众。网路上复制丶转贴的功能提供抄袭者上好的活动空间。购书网站上的书本读後感言,往往文字不见得端好,作者自写感言的可能性也不超出任何人的想像。

住在日本的奥地利作家Leopold Federmair认为,在文学界,轻佻与快速成了创作基调。特别是年轻的一代,写出的每一句都非要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作用,往往是反常的丶偏离的,除了麻辣,没有味道。而明显不再年轻却要表现年轻的,也只能适应潮流。在因为没人买书丶看书而实体书店相继关闭的同时,作家与出版社却有增无减。原因就在於,写者只要别人读他的,自己不读别人的;出版社不选择书稿出书,而是为满足出书的人而存在。就连传统出版社也只考量读者喜欢读什麽,而不再是读者应该读什麽。

书本的排行榜一脚踢开严肃的文学评论。即便排行的缘由模糊不清,销售潜力必定是产业共生链期待的重点。在排行决定品味的情况下,写了二十多年文学评论,曾被不同媒体要求对同一作品写出完全相反评价的Federmair毅然宣布停笔。他甚至痛批,出版界是内化了的奴隶性格从事商业化了的文化活动!

网路迅速发展的结果,广告决定一切,出版业也无法自外於这股潮流。对於书本,只有广告,没有评论,只有书介,不再有书评。
台湾呢?其他不谈,除了吹捧的书介,曾经有过哪些严谨的书评?

来源:作家生活志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