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阳光3第三章 啊,历史&土地

第002节(总第020节)

春日清音余味圆润,昊天青冥轻燕翻飞。远古之舟遗落在绿地。美人蕉迎面走来,一点也不羞怯。你一出现,整个世界尽情欢唱。唯一拥有名字的小草亲吻利剑,锋利的清凉劈开灵魂。

虽然是过年期间,福永工地仍是一片忙碌景象。早在沈鸣洲离开福永的第二天,柳东就在工地经理室门前挂起了一副对联:

世泰原应挥剑舞
燕寒终究带春归

横批是:旧物新年

对联是柳东自拟的,字也是柳东亲自挥毫一气呵成的;如龙蛇溯水,屈张有力。工地挂对联的不少,有买来的,也有自拟的,一般总不离“贺新春”、“创大业”、“抢进度”、“树品牌”之类,只有柳东的这一副不同凡响。顾老板看得直竖大拇指,白总看了沉默不语。除夕日突击到工地兜一圈的王依媚看了惊讶半晌,连说“真没想到”,十分佩服柳东的才华。
柳东还在工地许多显眼的地方挂起了鲜艳的标语:“一年之计在于春”、“神州无处不逢春”、“春种秋实”、“万事具备只欠春风”、“打好春季攻坚战”等等,随处可见。当然,这些都是表象,背后的实质是雄心勃勃的“春季计划”。
不过,表面虽然热闹,柳东心里却不踏实。徐柄政年前来一趟工地,把柳东定的奖金生生地砍掉一半,真是无可奈何!柳虽然想办法重点打点了几位中层领头的,包括赵登禄、纪从山、丘国柱、魏义廉、钱晓勇、许家藩这些大佬,另外王朋康、李卫华、张二新、唐小华这些班组长也得了一个不小的红包,可一般职工就无法顾及了。除夕之夜十二点整,零午山上几乎所有的机械、车辆喇叭齐鸣,历时几分钟之久,杂以满是烈性TNT的鞭炮,声震数公里之外。虽是喜庆,柳还是听出了里头的怨气!
工程上也不容乐观。卸煤槽、甲转运站及中间的地下输煤道,全在地下十几米深的地方,忙了一个月,仅完成底板部分,进度最快的地段也只浇到边墙的一半高度。如今正是南方的多雨时节,若不赶快抢出来,一旦赶上大雨,深槽无疑将可泛舟,处理之难可想而知!顾老板也深知这一点,前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要来工地转一圈;最近因为女儿跟吕厚德结婚,才没能露面。这几天只有监理白总吹毛求疵,颇令柳东烦恼。这个白总原先跟史城打过交道,史城虽然在锦源公司雷厉风行无往不胜,可还是在这个姓白的面前吃了不少苦头。柳东觉得,工程刚刚开始,决不能在他面前认输,否则后患无穷!
明天就是大年初一。听天气预报说,上午有雨。柳东决定上午歇半天,下午开工。

大年初一的上午,果然下起了毛毛细雨。福永工地一片冷清,大家都躲到屋里打牌喝茶闲聊,只有不时响起的鞭炮声掩盖着弥漫在大家心头的空虚。
工地并不是空无一人。谭老板的妹妹谭姐带着两个民工,个个身披雨衣,正忙着用一台手扶拖拉机装运垃圾杂物。谭老板在柳东的照顾下拿到不少零碎活,清运工地的建筑垃圾是最近接到的差事。前些天谭老板回老家去了,这边的事就由妹妹照看。这个谭小姐由于身子偏胖而且有点黑,公司有人称她为“坛姐”,这一恶作剧的绰号竟然象紧箍咒,一套在她的头上便生根发芽,连成一体,再也休想摆脱了。
其实坛姐有很多优点,勤劳能干即是其中之一。至上午十点出头,坛姐带着两个民工便基本把施工现场清理了一遍,手扶拖拉机已装了一大半。此时本来可以收工,坛姐寻思电厂办公楼后面还有一堆杂物,年前顾老板曾在工地跟柳东说过,请柳东安排人员清理;柳东满口答应,并当即吩咐身边的谭老板找个时间把这事办好。哥哥抱怨工程款结得不及时,加上顾、柳两位贵人多忘事,清理杂物的事也就一直没人提起。想到这里,坛姐立即安排这辆老式手扶崽开过去。
手扶崽驶上电厂里面的水泥路,“突突突”费力地来到那堆杂物旁。杂物堆就在路边,后面是配电房;路的对面是仓库房。夹在中间的路面并不宽,而且路当中不知何时陷进去一个大坑,积了一坑的脏水。手扶崽小心翼翼地避开水坑,同时横着退到杂物堆旁停了下来。两个民工把那些杂着废砖块、石头、木料的建筑垃圾全部装上车后箱,直装了满满一车。之后手扶崽喘着粗气颤巍巍地爬出来,尽管十二万分小心,后轮还是不幸滑进了水坑,后箱的垃圾有一部分洒落在地面。
坛姐赶紧指挥两个民工,要把手扶崽拖出水坑,司机在前面扭着车把,坛姐和另一个民工在后面使劲推。折腾了好一阵子,不但没能把车拖出来,轮子反而越陷越深。车身斜横着,占住了整个路面。
无奈之下,坛姐只好赶到零午山上找到当班的调度沙守良求助。此时正是午饭时间,职工都聚集在食堂里会餐,宽敞的屋子里喜气洋洋。沙守良倒不计较坛姐的打扰,爽快地跟着她下了山。察看了一番现场,沙不禁皱起了眉头。手扶崽打横,两侧没有机动的余地,大车开进来也难以施展。更麻烦的是,手扶崽把电厂内部的南北通道堵死了,真是找事!
坛姐央求着说:“沙师傅,麻烦您安排反铲过来帮个忙吧——反铲力大,肯定可以帮忙拖出来!”
沙却不肯答应:“反铲怎么进来?这都是水泥路,履带都要给压坏!”
“就这么一点路,压不坏的!”
沙回头瞄了一眼这条沾着煤灰的路面,仍然一口回绝:“都有二百米远,怎么不伤履带?伤了履带你赔?”
坛姐十分不满,用衣袖擦了擦额头,拿眼看着这个“铜牌”,幽幽地说:“我们怎么赔得起?你们是公家的,反正当官的吃吃喝喝、贪污腐败拿大头,你们弄坏一点不碍事。我们私人就不一样了,都是自己的东西——要是手扶崽弄不出来,我们饭都没得吃……”
话没说完,沙调度早已气得七窍生烟,梗着脖子嚷:“这是什么话?公家的东西就不值钱?都象你这样,全公司几百号人都得饿死!我不会干这种事,你自己想办法!”说着便迈开步要走。
坛姐一时不知所措,待反应过来立即赶过去拦住沙,带着哭腔哀求:“沙师傅,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帮我想想办法吧,求求您啦!”
沙又回头瞅了瞅,指着手扶崽说:“把车箱里的垃圾倒掉,清干净来;再叫多几个人,一推不就推出来了?!”
坛姐为难得直跺脚:“这不是白干了吗?这个时候到哪里去找人……”
沙不听坛姐的哀求,犟着脑袋回零午山上去了。坛姐指着沙的后背骂了一通“傻二百”,气得哭了一阵,这才想起柳东,赶紧到书记楼求助。不巧的是,柳东没在,阿彩、叶贤美和罗青松正在大厅里闲聊。听阿彩说,柳经理参加顾老板的“新春茶话会”去了。听了坛姐的诉说,罗青松顿生怜香惜玉之心,大手一挥答应了坛姐的央求:“你先吃饭去。这事我搞掂,下午就办!”
坛姐听了,千恩万谢。罗平时对谭狗头并非没有意见,这次主动答应帮忙纯粹是给坛姐面子。听了坛姐口头上的致谢,罗心里隐隐浮现一丝不快;只是碍于过年时节,再加上阿彩和叶贤美两位年轻美眉的夸奖,罗不好表露,反而尽力显摆着救美英雄的豪爽气概。

在顾老板的“新春茶话会”上,白总对柳东的大模大样十分不爽。听柳东说,今天下午就开工。工地如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泥泞遍地;这帮土老冒平时就不爱干净,这会儿又是扎钢筋又是浇砼,还不把工程折腾成泥胚子!
因此午饭后稍事休息,看着时针差不多指向两点,白总就坐着车出发了。因为手下贾宏、俞勉为等几个年轻监理员回家过年了,所以临行时又拉上正在电厂值班的刘工一起赶往输煤系统的工地。这一天刘工特别喜欢四处凑热闹,以期得个红包、图个吉利,所以乐得跟着跑一趟。白总对红包倒不十分看重,关键要看施工单位的态度,主要是对工程的态度。
白总的车驶进电厂不久,就遇到了坛姐的那辆手扶崽横在路当中,公然挡住去路。无奈之下,白总和刘工只好徒步下车,踮起脚找路。两个人虽然陪尽了小心,走到卸煤槽边上时还是弄脏了原本笔挺的裤脚和锃亮的皮鞋。
卸煤槽里搭起了平台,平台上人多杂乱;四面边墙正忙着焊接钢筋。柳东带着纪从山、丘国柱、罗青松、沙守良还有任老板的人,悉数下到卸煤槽里,见人就给一个红包。天虽然阴沉沉的,大家的心情看来还是不错的。
早有人把白总赶到的消息告诉了柳东。柳本想上去,不料白总亲自下到卸煤槽里来了。
“柳经理,”白总先喊起来:“真是新年新气象啊,大年初一就来个‘闭关锁国’,不欢迎我们这些挑刺的家伙……”
柳东听得不太明白,旁边罗青松赶紧给柳东解释事情原委。柳听了看了看沙守良,沙分辩说:“谭二老板找过我,要我叫反铲去拖——这不是搞破坏吗?”
罗觉得可笑:“除了反铲就没别的办法?”
沙有点不高兴:“我知道有别的办法!只是她说的话让我不舒服。一个小手扶崽,找几个身体壮点的人不就可以拖出来吗?不能什么都指着公司,她自己应该想招……各有各的事!”
“堵大家的路了,就不分谁的事了!”罗应对得十分轻松:“电厂那边肯定怀疑我们公司捣乱,不可能怪下面的包工队!”
沙哑口无言。柳东见罗句句在理,便吩咐沙:“赶快叫几个民工,把那台手扶崽拖出去!”
沙只得照办,嘟噜着嘴顺着搭好的斜坡往上面的地面爬。柳这才回过头来迎接白、刘二位,并下意识地掏出两个红包来。等到红包出了口袋,柳才想起红包里只有两块钱——这些红包是给工地职工见面道喜用的。柳只是为难了一瞬间,转念一想觉得没什么,因为这个场合的红包本来就是象征性的,并不在乎钱的多少。想到这里柳大大方方地把红包送给两位贵客。
“恭喜发财,红包拿来!”刘工操着当地方言,笑眯眯地双手接过金红而又崭新的大红包,大胖脸泛着和红包一样的红光,不象白总接收红包时只是微微地笑了笑。
接下来白总沿着平台两侧检查边墙的钢筋和模板。外侧的部分模板已经立起来了,里侧的模板就等着钢筋和预埋件的完工。预埋件的安装比较费劲,钢筋倒是比较简单:双层双向,间距一律为20公分,呈网格状。几个电焊工正附在墙面上焊着钢筋接头,不时地洒落一团团的火星。
细心的白总很快就发现:模板和钢筋上不时能看到淡淡的泥浆。显然这是工人操作时不小心留下的。作为输煤系统施工的总监,白总不能不认真地指出来。毕竟是大过年的,白总的态度虽然坚决,口气还是很温和的。
面对白总的要求,柳东不好说什么。其实柳东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一开始就要求工人小心维护模板和钢筋的整洁。既然问题仍然存在,尽管很轻微,那也得安排人员前去清洗,免得大过年的发生争执。
柳东还未开口,罗青松已经吩咐任老板派人带着抹布拎来水桶,“给工程擦个澡,让白总和刘工满意!”张老大马上跟着吆喝:“罗调度放心,别说擦个澡,就是温泉泡澡、按摩桑拿都没问题!”
看看这些孩子多灵!柳东看在眼里,心里十分满意。不过白总没什么反应,仍然在仔细地审视着那一片密匝匝的钢筋。大家不再吭声,顺着白总的目光看去,有几处钢筋的间距显然不太均匀。
一时没人出声。沉闷之余,纪从山忍不住说话了:“这算什么毛病?我们局里锦源公司混凝土工程的施工质量全国都有数,他们来施工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没想到这一句正说到白总的心坎里,白总立即回话:“没错!前年我监督锦源公司,情况跟这差不多,我还是让史城返工了!”
柳东不想把史城拿来糟蹋,赶紧吩咐罗青松过去量钢筋间距。这回罗不很情愿,磨磨蹭蹭的,嘴里还有不少牢骚:“这又不是在图纸上画直线——钢筋本身还不一定笔直呢!”本想多说几句,想想还是走过去爬上边墙,身子摇摇晃晃的,费劲地掏出钢卷尺量了几个尺寸。有几处钢筋偏差大约一公分。
刘工看得着急,见罗还想另找地方测量,赶紧挥挥手说:“算了算了,我看你们这次做得比平时哪一次都好呢!以后每次都要干成这样子,大家都好说话!”刘工身子肥大,一脸福相,说起话来厚重有力——简直是一言九鼎,连白总都没话说了。尴尬地呆了一会,白总扔下一句“把模板、钢筋擦干净了,再告诉我”,悻悻地走了。刘工也跟着告辞。柳东应了一声,并不相送。
随后柳东带着大家继续忙碌。扎钢筋、安装预埋件、焊钢筋、立模板、清洗仓面,各有分工,穿插进行,一切都开展得井井有序。至下午五点,各分项工程终告完工,只等验收通过,中班即可浇砼了。
柳东用手机拨通监理电话,没人接听;再打白总和刘工的手机,都已关机。柳东只好派罗青松前去请白总的大驾。罗骑着摩托赶到位于电厂北边的监理部,却是大门紧闭,人影都不见一个。罗想了一会,又折回电厂,直奔办公楼找刘工。刘工正准备关门走人,一见是罗青松,没好气地说:“你们的钢筋扎成什么样子?横平竖直都做不到,还干什么工程!”
罗惊愕了半晌,疑惑地问:“这事不是过去了吗?白总当初都没说话呀!”
“那都是因为我替你们说了好话!”说到这里刘工更加不满:“白总说了,钢筋要做到横平竖直,最大偏差不能超过半公分,做到了这些再去找他——你们要是不信,明天去问他。”停了一会,刘工又咕哝着说:“我是不想管你们的事了!”
罗一看没有通融的余地,只好回去向柳东汇报。柳东没怎么犹豫,便决定自行停工,给职工放三天假;接着又拨通顾老板的手机,慢条斯理地说:“顾老板,我们伺候不了你手下的人,工程没法干了!”

吕厚德年前闪电般地与小弱成婚,以一套过渡房作为婚房,没想到还拿到了局里正在施工中的一套两居室的集资房——又是赖徐经理之力!吕厚德为小弱买下一枚金戒指、一串项链和一身衣服就差不多耗光了上班以来的积蓄,结婚、买房及其它所有的费用全由顾老板支付。结婚仪式安排在市里的凌霄阁,那天车队之盛,宾客之多,人称不亚于去年韦局长家聘闺女!
因为时间紧迫,小两口子竟然无法安排一次结婚旅游,只是在市里拍了一组室内外婚纱照。此时吕的母亲正得病,妹妹杏芳整天守着照料母亲,因此吕没让家里来人,另找了几个朋友如金明、李向红来帮忙。让吕感到意外的是,局设备科的鲁智东主动帮着联系了局里的车队。在基地闲着无事的林世英也赶来跑前跑后,结婚那天还一个劲地逗着羞涩的小弱,着实活跃了气氛。只可惜韩涛带老婆回老家去了,没能让这位老乡来捧场。
婚后就在基地过年。小弱无事可干,吕在家里也闷得慌。福永那边工程正吃紧,中层管理人员除了赵登禄和魏义廉外,其余都在工地。工人也很少回家的。年前吕曾向柳东要一笔奖金,用来慰问修理班几位不辞辛苦的弟兄们,柳东答应过,因此吕一直惦着趁早下工地一趟。
可巧华源公司派车送土方队长龙朝贵回朋江工地,先绕道送其媳妇柳信梅到福永,吕顺便搭上了龙的办公马。开车的是个叫“冯缺”的年轻人,约摸三十出头,有点愣头愣脑。一同下福永的还有金明。年前公司机构精简压缩,金明见势不妙,主动要求下到福永工地供应股,徐经理很高兴地点了头。
柳信梅大病初愈,脸色仍然苍白。这段时间吕一直忙于操办结婚,对公司的新闻一概不知,直到昨晚和金明喝酒才得知这事原委。原来这两年柳信梅与林世英关系暧昧,柳甚至有离婚再嫁的念头。可最近盛传卫局长的侄女看上了林世英,林似乎也动了心;而柳信梅听了更是坐卧不宁,百般盘问、限制林。林不堪忍受,两人的关系终于走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林没什么事,柳却病倒了。
吕听得非常惊讶。公司早就传言柳信梅几年前还没出嫁时就跟孙由基谈对象,后来不知怎的又看不上姓孙的,毫不犹豫地把那个名声在外的人物踹了,害得那个痴情汉一度失魂落魄。这林世英……吕越来越觉得,还真象金明说的那样,除了生就一副英俊脸孔,其它没什么可取之处。都说柳是有胆有识的女人,到头来还是看走了眼——女人毕竟是女人啊!
再看龙朝贵。平心而论,龙浓眉大眼,性情沉稳而又暗藏威严;加上嘴唇上那一道浓黑的八字胡,显得尤为老练精干,实乃男子汉伟丈夫!柳却不喜欢他——当初何苦跟人家结婚呢?柳的风流韵事流传多年,龙不太可能没听说过;如今却仍然不得不请假来照顾她,真是莫大的悲哀!
赶到福永工地时吕厚德才发现工地已停工了。不过柳东不承认停工,说是“罢工”。大家都在歇着,柳东的心情丝毫不受影响;看起来反而出奇的好,还特意到城里的“临江仙”宴请了吕股长及龙朝贵夫妇。另有阿彩作陪。小弱回娘家去了,柳东请不来。席上柳信梅问柳东:“小龙明天去朋江,你有什么要捎过去的吗?”
柳东想了一下,笑着说:“是不是趁过年索要礼品?龙队长和我应该互送礼物,既然都没有准备,这次就免了!”
柳咬咬嘴唇,数落柳说:“看你这小气劲!把人家赶走,又卡人家的东西不放——你太过分了吧!”
柳这才明白过来,忙解释说:“他那东西值什么钱?我早就想把它弄走,只是一直没车。明天劳驾龙队长把那些东西带走。去年还有他一个月的工资,也替他带过去吧——阿彩回去算算,不要少他的!”阿彩撇撇嘴:“没几个钱!”
龙队长接过话说:“那就请柳经理添点,就算是年终的红包钱。”
“我给红包是有原则的!”柳的脸上没了笑容:“得按贡献大小分配!”
柳信梅用脚尖碰了碰龙的脚,龙早已明白了,不再提此事。第二天早饭后吕厚德带着龙队长、冯缺赶到零午山,装上沈鸣洲的衣被书籍,目送那辆办公马下山。之后吕到工地兜了一圈,便去拜见岳父岳母大人。大强也在家。这些天顾老板一直忙自家的事,工程上的许多事情不太了解;但工地停工的事,顾已从多方面得知了详情。这次听新进门的女婿简略说明了几句,心里更有底了。
第二天一早,顾老板带着包括刘工在内的手下几员干将和白总,精神抖擞地前往现场视察,迎接他的是冷清而又整齐的工作面,还有几个值班的工人。顾看到的是绑扎好的钢筋崭新而又齐整,模板平整而又稳固,整个卸煤槽收拾得干干净净,四望一片赏心悦目。顾忍着火气问刘工还有什么毛病,刘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顾立即如火山爆发,跳起来把刘劈头盖脸骂了个狗血淋头,把刘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其他人都来劝顾老板息怒,不要气坏了身子。顾喘了几口粗气,指着刘的鼻子吼:“你们还嫌工期不够紧吗?柳东都打报告了,向我提出要顺延工期!亏了这几天天气不错,要是赶上大雨,你们想想这是谁的麻烦?!你们还有没有一点责任心?赶快找柳东验收去!再有这样的事,我先扒你的皮!”骂完便自个儿坐车走了,把白、刘及其他几个人扔在工地。
白总同样感到害怕——主要是害怕丢掉饭碗,因为已经传言他这个总监的位子不稳了!顾老板是个土匪一类的人物,一般人做不出的事情他做得出来,惹恼了这个人可不是闹着玩的!因此白总任凭刘工请来柳东,给予验收通过,始终不敢妄置一词。
从此工地重新忙碌起来。吕厚德从柳东那里拿到了两千块钱奖金,如何分配这笔钱让吕走了不少脑子,主要难题出在温永顺身上。那家伙平时干活不着调,迟到早退是家常便饭,就是旷工怠工也不少见——这次过年他没请假就回基地了,其他人都留在工地。其余几位,王朋康算是认真负责的了,吴守中更不用说,四个技校生大体说来也还是听话的。思虑再三,吕决定给王、吴二人每人500元,四个技校生每人200~300元不等,而温永顺只有50元,吕本人则一分钱不要。
方案一定,大家都挺满意,而作为班长的王朋康担心温永顺回来闹事。吕当着大家的面表示,独自承担分配责任,王才略感心安。这时徐经理打来电话,叫吕厚德赶紧回基地,徐有事要找他。临行前王朋康改变了主意,按照吕的分配方案制作了一份奖金分配表,要求吕在上面签字。吕瞟了一眼分配表,立即大手一挥,毫不犹豫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之后吕大股长领着小媳妇小弱,坐上柳东特意为他安排的专车,绝尘而去。

龙朝贵抵达朋江工地时,华源公司刚刚复工。俞老板亲自赶来迎接,连称“土方队没你就出乱子了!”
原来副坝工地停工的这几天,卫局长在基地办事,朋江工地的施工由新来的史城主持。俞老板没想过向史城汇报此事,没想到史城还是从曹升那里打听到了情况。别看以前史城和俞老板一样同为子公司的经理,这次史城却丝毫不给面子,把俞老板狠狠地剋了一通,还责令俞立即开会整顿生产作风。骂完之后,史找到蒋总商量解决办法,希望蒋总利用他早年在南江监理公司的威望和商总通融。蒋总没有马上答应,而是特意到副坝现场察看,觉得这座连接坝的施工质量还不错,心里才有了底。接着蒋又听取伍斌的汇报,当听到伍斌详述姜习拿大话、套话压人的那一幕,不禁勃然大怒:“他懂个屌毛!你们马上复工,有事我来担!”说完就用手机跟商总联系,讲述事情始末。商总一向十分敬重蒋总,这次听到平时一身儒雅的蒋总大动肝火,觉得一定有过分之事,因此反过来劝慰这位前辈老总:“既然是您看准的,您就先复工吧。回去我叫小姜给华源公司补填验收单就行了……”
那边史城为了保险起见,特意赶到指挥部找龙指挥反映情况。史城强调说,过几天上面的领导就要来了,我们很希望以热火朝天的施工场面来迎接中央领导的莅临;可是照这样吹毛求疵地折腾下去,准会出现停工、返工的场面——而这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再说孖局的施工质量如何,大家有目共睹;因此希望龙指挥多体谅施工单位的难处,出面协调一下几方的关系。
龙指挥长见过姜习几面,没留下好印象;这次虽不好说他,还是把那个跟着一起去工地胡闹的程工臭骂了一通。骂完小程,龙还想支走姜习,只是由于安总求情,事情才算过去。

因为大领导要来视察朋江工程,许多回家过年的职工被提前召回来。过年的这些日子,朋江工地每天都有各种车辆进进出出,整个西城显得热闹多了。工程赶得很紧,沈鸣洲连着上中班和夜班,龙队长帮着带回来的东西,两天了也没空整理。这天上午沈抽空打开包裹,将衣服、书本、水杯、肥皂分类收拾。忙得差不多的时候,已是午饭时间了。望着整齐有序的房间,沈深深地吁一口气,拎着饭盆兴冲冲地赶往食堂。
食堂里人正多,三个卖饭窗口前面都排着长长的队伍。外面热闹,里面太公也不时地吆喝。沈看到外面的菜谱上列有“酿豆腐”,顿时眼睛一亮——这可是自己最爱吃的美味呀!只是排这样长的队,十有八九是买不到的;因为前些天偶尔有过这种菜,每次都是一抢而光。
沈正沮丧时,忽然看到罗通喜站在中间那排的前面,处在第三位,很快就要轮到了。在朋江工地的这些日子里,沈认识的人不多,罗通喜是走得最近的一位。大年初一那天,罗主动指导沈下围棋,还借给沈多本围棋书籍和一副云子围棋。此时众目睽睽去找罗帮忙不太合适;可为了酿豆腐,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请他帮着买一份饭,多要两份酿豆腐。谁知罗嫌麻烦,拉着沈站在他面前,要沈自个儿买饭。在这工地食堂,插队是常有的事。沈虽然有点不安,还是顺势站在队伍里。
没想到刚刚站稳,就听到一声训斥:“怎么这么不守规矩?还是名牌大学生呢!”
大家都笑起来。沈回头一看,右手边那列队伍中间有个姑娘正朝自己瞪眼呢!看那姑娘一头短发,衣着普通;脸蛋还算漂亮,嗓音也还甜润,没想到这么厉害!
罗笑着拍拍沈的肩膀,连说“没事”;可沈还是面红耳赤地站到后面去了。
轮到沈的时候,酿豆腐没了。不过让沈略感快慰的是,五花肉片还剩一些,这也是沈喜爱的佳肴。想起刚才有人三份、四份地买酿豆腐,沈一气之下要了三份肉片,另外又要了一份油菜。太公瞧了瞧沈,咂咂嘴摇摇头:“书呆子原来是肉食动物——你没学过‘肉食者鄙’吗?”
沈不管这些,只是觉得奇怪:太公怎么也知道这样的古文?或许是受他媳妇刘蕴美的影响吧?
回到宿舍沈才发现屋里很热闹。罗通喜坐在曹常青的床上,实验室的小崔也来凑趣,坐在罗的旁边;刚才训斥沈的那位大姑娘赫然坐在对面沈的床上。中间那张长条形书桌上放满了大碗小碟,热腾腾地直冒香气。一条大黄狗兴奋地在桌子底下嗅来嗅去。
“来来,坐里边!”大姑娘一见沈回来,便向外挪动身子,示意让沈进里边坐在她的右手旁。
沈迟疑地说:“我还是坐外边吧……”
“要你进来就进来!”大姑娘竖起了眉毛:“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扭扭捏捏?”
罗、崔二人哈哈大笑,都说“进去吧进去吧!”沈难以抗拒,只好乖乖就范。不过沈并不觉得不痛快,毕竟她是一位和自己年龄相当的女孩子。
沈把饭盆搁在桌上,刚刚在床沿边坐下;大姑娘探过头来,一看沈的大饭盆里亮着一大堆油油的肉片,不禁惊叫起来:“傻乎乎的买这么多肉,以为还是饥荒年头呢——小心吃成高血脂!”说着便端过沈的饭盆,招呼那条大黄狗:“丽丽,过来!”
丽丽?沈听得好笑。平时沈常常看到这条狗在屋子周边脏水沟里扒来扒去找吃的。前两天下了一场小雨,看到它一身水一身泥,跑到多功能厅门口伸长身子一抖一甩的,脏水四溅,被人拿棍子撵得夹着尾巴逃窜——倒是孙玲大姐养的那只白胖猫神闲气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此时沈听大姑娘这样称呼它,不禁笑起来:“一条大众菜狗——比福永那条白狗差远了!给它取这样的名字,怎么叫得出口!”
大姑娘回过头来,咬着嘴唇瞪了沈一眼,又回过头去招呼大黄狗:“丽丽,来,别理他,只管吃!”说着便“哗啦啦”地往地上泼肉片。大黄狗美得左蹦右跳,嘴里叼着前爪又扒着。那边沈急得用手指背直敲桌子:“喂喂喂,我还没吃呢!”
大姑娘头也不抬:“你急什么!”等到喂完了狗,沈发现肉片剩下不到一半了,不禁有点怏怏不乐。大姑娘看在眼里,数落沈说:“刚才跟人家抢酿豆腐,现在又跟狗争五花肉——看你这份出息!”说着变戏法似的端出一碗酿豆腐来:“这里有两份,够不够你消受?”
沈喜出望外,双手抢过酿豆腐,连声说“够够!”罗通喜嚷起来:“哇,原来你这么偏心!”小崔也跟着起哄:“人家正牌大学生,又是靓崽,当然不一样!”
大姑娘不理小崔,数落罗通喜说:“你怎么这么没见识?我是他的师祖母,当然要照顾小字辈!”
“师祖母?”罗摸不着头脑:“这怎么解释?”沈光顾着吃酿豆腐,没有抬头。
大姑娘指着沈从容解释:“他是你徒弟,你是我侄子,当然我就是他的师祖母了!”说完还得意地瞧着埋头苦吃的沈说:“慢点吃,傻孩子,小心噎着……”
罗高声叫起来:“你说清楚来,我怎么成了你侄子?!”沈也觉得很滑稽——大姑娘看起来比罗小十岁以上,甚至比沈还小呢!
大姑娘逗够了沈,才转过身来,理了理鬓角的黑头发,正颜对罗说:“你是太公的侄子,太公又是我弟,你敢说不是我侄子?”
太公平时能说会道,尤其喜欢逗罗通喜。虽然太公只有三十出头,可因为头发稀少,体胖而又脸生沟壑,大有发福小老头的风范,与他的尊号还真是相符!
“太公算个屁!”罗大受刺激。想起那家伙平时老是在自己面前拿腔拿大的神气劲,不觉十分气愤:“我哪一点都比他强十倍——他做我侄子还不够格呢!”说完还不解气,恨恨地又补充一句:“那个JIBA毛,到处吹牛!”
大姑娘十分不满:“你这是什么素质?你看看曹常青,人家还小你七八岁呢,你看人家多有志气!三十几岁的人了,还没个正样,整天只知道跟俞老板讨价还价,要么就是泡网吧下棋,有什么出息?”
罗哑口无言。小崔帮着解围:“这是因为他单身,没人管。下一步到公主楼里找个对象,成个家,这些毛病立马就不见影子啦!”
罗“嘿嘿”一笑。大姑娘嗤之以鼻:“赶紧叫他到别的地方去找吧!我们那边除了小俏理他几句,谁不烦他?叫他积点德吧,别糟蹋人家的闺女了!”
罗听得很不服气:“怎么样才算是有出息?读书、爬官就是出息吗?”
大姑娘把头扭向一边:“不知道!反正你这样子就是没出息!”
罗嘲讽说:“过几天就有大领导来视察,你看上上下下被玩得跟陀螺一样,这都是出息人出息表现哟!”
“提那些神头鬼脸的人干什么?”大姑娘十分生气:“那些人跟我毫无关系!”
“怎么没关系?”罗一下子来劲了:“我听俞老板说,公主楼的这些公主个个都要陪大领导跳舞,地点就在何盛业承包的建设之家。你没看到那边正在装修?承包装修的二包头邵老板累得快趴下了!”
“明天我就走!”大姑娘一边说一边又给大黄狗扔一块肉片,对此似乎早有安排。
罗怪怪地瞧着大姑娘:“今天刚来明天就走,什么毛病啊?你跑这一趟干什么?”
大姑娘声音提高了八度:“你才有毛病呢!我来一趟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看小沈——这孩子比谁都可爱——你们不懂!”

辞别沈鸣洲后,曹常青当即赶往经理室找俞老板,和俞老板客套一番,算是报到。世事纷繁,时光飞逝,两个月不见,俞老板好象老了不少。曹象以往那样把俞老板当老朋友攀谈,之后按往年的惯例提出有一些私事要办,这几天很难有时间去坝面。以前俞老板都是很爽快地答应,这次虽然也准了假,表情却有点勉强,不象先前那样热情,隐隐地还有一层不怿。曹虽然觉察到了,但没有多想,辞别俞老板出来,直奔指挥部。想想工地被监理停工,当家的自然难以开怀。
指挥部大院里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气氛。曹要找的是一个叫童家怀的哥们——正是这位老同学和老朋友,这些年来一直大度地接济曹。指挥部当然是个好单位,老童一个单身汉即独自享受着带卫生间的房子。每次曹回到工地都要造访一次,此次曹更是决定过年期间就和这位命中的贵人住在一起,在清静、舒畅中从容准备考研的复试。
老童为曹常青的借住作了不少准备。除了提供新的全套日用品,还特意买来一台电脑,而且将电脑接通了外网,好让曹随时查询资料。甚至连吃饭时也尽量不让曹下楼,而是自己到食堂给他买回来。因为年后有大领导来视察工地,整个过年期间指挥部上下都忙个不停,老童白天基本上都在办公室,有时晚上加班到很晚。
曹虽然过上难得的衣食无忧的日子,而且清静无比;可耐寂寞的工夫毕竟还是不到家,不到三天就坐不住。有一次曹离开宿舍楼,到办公楼里蹓跶时看到一个女孩子,留下很深的印象。那位女孩个子较高,黑头发瓜子脸,十分秀气漂亮,眼神还特别清纯;衣着比较普通,却难掩极有曲线美感的身材;尤其是她的气质,在当今的社会中难得一见!曹的心里虽然装着马贞,可看着这位姑娘还是心动不已,后来忍不住向童家怀打听她的情况。原来她叫黄雨秋,去年从郁市师范学院毕业即来到指挥部做文员,身份是体制外的合同工。收入虽然远不能跟朋江局的正式职工比,但比外面的一般职员要高一些。
时间过得飞快,春节的气氛迅速消散,工地的紧张气氛倒是与日俱增。迫于一种无形的压力,看看正是下午上班时间,曹偷偷地回到工地宿舍。很少看到人,沈鸣洲也没在屋里。后来听住在隔壁的小崔说,这些日子小沈每天连着上白班和中班。
曹不想去工地,很想找人聊聊。局里放在这边的年轻人虽然也有不少,可大都是臭烘烘无所作为的名利之徒;他们的精神世界萎缩得如同蜗牛壳,曹跟他们实在无话可说。犹豫了一会,曹又想到了马贞,可她的手机总是关机,真不知道她配那个手机干什么用!
曹决定到公主楼看看。走出宿舍,越过服务中心,前面就是那排砖瓦房公主楼。此时正是下午三点半左右,太阳悬在西边的山头上空,苍白无力。西城里不知何时竖起了各色旗子,让人耳目一新。偶尔还有人在放鞭炮,干净的地面上仍然能看到烟花的残迹。
公主楼位于朋江工程处办公楼的右前方,和建设之家相对,三者大致呈“品”字形排列。在整个朋江工地,这里是曹最为心仪的朝圣之所。公主楼东侧第一间是小俏的住房,曹平时特别爱跟这位活泼、率性的娇小丫头开玩笑。小俏虽然对曹还算热情,可她最喜欢和看守仓库的柴继辉说笑,不太理会众多大学生出身的技术和管理干部的殷勤。就是技术干部里也是跟罗通喜走得更近一些。马贞的宿舍在西侧第二间,此时曹看到的是房门紧闭,只有一株水仙花在窗台无声地绽放。
此刻的公主楼不知怎地特别安静,看不到一个人影。这些未婚姑娘都在年前去了她们该去的地方,如今春风渐近,她们却依然毫无讯息,只留下多情公子寻迹芳踪惆怅满怀。可是在这冷硬如混泥土的现实中,这一腔情怀能向谁表白?
曹突然觉得自己彻底成了闲人,而且闲得多余!本来曹在局里有当着党办主任的族叔,如今又来了一个副总工亲叔叔;可因为自己执意选择离开孖局,选择转行,所有这些资源都失去了现实意义。曹忽然恨自己无事生非自寻烦恼,真想一头扎进工地,跟那些技术干部一样在工地混日子……
不过曹到底是真男子,很快驱除了这些不良情绪,一咬牙离开了公主楼,大步走出小区。一路上深怕被熟人看到,十分后悔这次无谓的闲愁之行。

何盛业来到朋江工地后几乎一直忙个不停。听说沈鸣洲也在这边,不知怎地何很想看看那位昔日的小同事,只是抽不出时间。建设之家的装修由邵副局长的堂弟承包,日常的管理则是交给了另一位邵氏族人。大家不管那么多,经常把这位带班管事的称为邵二老板或者干脆叫邵老板。何盛业虽然天天在现场盯着,也参与工程结算;可因为是工程处出资,装修方案最终由他们决定。让何没想到的是,史城不但派人监督,还经常亲自监管装修;同时要求何盛业把建设之家当作阵地来坚守,“吃住都在这里”、“不许离开半步”,理由是这次装修属“政治任务”。那家伙差不多每天都要来看一两次,指手画脚;而且朝令夕改、横加干涉。邵二老板很怕史老虎,在他面前总是唯唯诺诺。何却不管那么多,遇事总是据理力争;为此没少跟史老虎吵架,吵到后来何自己都烦了。眼看装修已临近尾声,晚饭后何终于避开了史老虎的耳目,跟邵老板打了个招呼,溜出了建设之家。
何快步来到华源公司的宿舍区,正要找人打听小沈的宿舍,可巧遇到调度田小章。田笑着告诉何,小沈刚刚被曹常青叫走了,可能是去了指挥部。随后二人闲聊了几句,看看都有清闲,便一同到后排西侧龙朝贵的宿舍里坐坐,因为这里一向人气很旺。果然,何、田二人进屋时发现,里面除了龙本人外,另有许贤、太公和司机冯缺,四个人正围着一张方桌打牌。龙和许贤相对面坐,太公则跟冯缺对家。
一见有人进来,许贤立即招呼何盛业加盟,让冯缺退出,可冯缺不听。许还要催冯让出位子,旁边龙朝贵发话了:“谁打牌还不一样?你少说几句好不好?他们两个本来就是后来的,让他们一边呆着去!”
何、田二位赶紧谦让一番,连说:“你们打吧,我们看看就行。”龙队长虽然这样说话,手里却没闲着,给两人挪来木凳子,又用一次性纸杯倒上两杯茶。客随主便,何、田二人便喝着茶,坐在边上看着。
冯缺的牌技确实不行,几次让太公捶胸顿足。不过冯的牌运却出奇地好——主牌多,副牌连双成对,往往一旦轮到冯出手便打得龙、许二人直要吐血。因此几轮下来,太公、冯缺反而跑在前头了。
许贤心里不爽,于是一边打牌一边跟何盛业搭话:“何老板运气真好,刚承包建设之家,就赶上接待大领导,还趁机会装修升级——公家出钱装修,做私人生意,这样的好事到哪里找!”
谁知何没有丝毫的高兴,反而气不打一处来:“好事个屁!外面说起来个个都以为我占便宜了,其实我真他妈的走了霉运!这次折腾装修,弄得我过年时间停业,平白无故损失了一大块。史城那家伙还趁机会多要管理费——多了将近一倍!那点破装修,土不土洋不洋,公不公私不私;我怎么看都不舒服,客人进来还不倒胃口!”
太公抬头问:“这是谁设计的?”
“还不就是史城那个土老冒!”何气愤难平。田小章打趣说:“你怎么口口声声编排史助理的不是?人家龙队长是卫局长和史助理的大红人,你当着人家的红人这样放肆,过几天就该卷铺盖滚蛋!”
大家都笑起来。龙队长正摸着牌琢磨,听了这话,头也不抬,猛喝一声:“现在就滚蛋——你们两个都滚蛋!”
两人不滚。冯缺哼哼地问:“装得怎么样了?还顺利吧?是不是快完工了?”
说到这个,何更加来气:“如果不是有砸死的期限,依史老虎的风格,再装三年也不一定能完工——上午一个主意,叫老邵立即干,一刻也不许拖延;下午就变了,又要老邵马上拆,不准废话……”
许贤接过话说:“拆就拆呗,反正是工程处出钱!”
“那个屌毛就这一点不会做人!”何大为感叹:“自己明明不懂,偏偏要冒充内行,瞎指挥!昨天老邵提出要把拆改返工的工程量算进去,那个老王八还吹胡子瞪眼,赖着脸不认帐!所以我交代老邵:没有白纸黑字,一律不修改不返工!”
许贤笑笑说:“何老板干过装修,算是行家了,多给史助理提提建议嘛!”
“我提的还少?他哪一点听我的?刚开始我就提醒他:增加那么多电器,应该重新走线,最起码也应该把电器和照明线路分开。那个老土只会抢工期蛮干,耳朵只能进一种风!等大领导来视察,能不跳闸断电就不错了!”
这一句许贤倒听得真切,忙合上牌说:“实在不行就走明线吧!”说着掏出烟来给大家分发。
“也只有这么办了。”何接过香烟,麻利地点上火:“这些房子都是你们公司盖的,小区的水电线路也是你们铺的。所以今天我跟史城说好了:水、电的活我不管,也不担责任。估计这些活最终还要找到你们头上!”
近期西城的水电线路出了不少事故。听了何盛业的话,许贤感到有点不安,便问田小章当初是怎么干的。田想了想,解释说,当初和罗通喜一起负责小区的建设时,上面给定的的容量偏低,当时罗通喜提出异议,却没人理会;后来入住的人果然比预计的多出了几乎一倍,所以水电线路老出问题,至今还没消除隐患。
这时冯缺又打错牌了。许不由得又说了他一句:“真不会打牌!”谁知冯缺不再示弱,愣头愣脑地回敬一句:“不会打也慢慢上台!”
许贤被噎得胸口发闷,喉咙堵得慌,却不好发作。勉强出了几张牌,便支撑不住,借口有事要走,让何老板替下自己。
许贤出了门,深深吸几口凉气,胸中才感到顺畅了许多,脑子也完全清醒了。这时许想起了汽修班长韩涛刚从老家回来——当初正是自己打电话催他回来的。此时有空,应该去看看他。
韩涛的宿舍靠近河边,宿舍的旁边有一块空地,公司把它改成露天汽修厂。许进屋的时候,韩涛正躺在床上,一见许进来韩涛赶紧爬起来。许这才注意到韩涛的脖子上弄破了一块皮,忙问缘故。韩涛笑笑说:“我家小侄子抓的。小家伙两岁了,爪尖牙也利——我正有一件事请你帮忙呢!”
原来韩涛此次回家,替吕厚德带回一千块钱给他老娘。吕的老家就在窝冲乡乐坝村,离韩涛的老家云洲镇双田村不算太远。韩送钱过去的那一天,刚好局里信访办的人也到了那儿看望当年的老职工老杜——老杜原来与吕家同村,前去看望杜老伯的是替人跑腿的胡立松。杜老伯的大儿子杜环武在福源公司上班,另有个小儿子叫杜环清,在当地跟人学了两年修车,一直做学徒工。老杜想请韩涛带他的小儿子杜环清来这边工地,挣碗饭吃。胡立松也帮着极力推荐。考虑到工地修理工确实吃紧,因此韩表示尽量争取。
许思量了一会,问韩涛:“他的技术怎么样?”
“还不错,比一般的技校生强。”说到这里韩涛抬起了头,略带皱纹的瘦脸在灯光的探照下更显得线条分明:“我跟小杜聊过,那小孩十八、九岁的样子,脑子很好用,为人我看也正派,听说还很有文才。老杜也说,他这个儿子办事特别较真,有时候认死理。”
“我跟俞老板说说这事吧,应该能行……”正要说别的,见韩似乎欲言又止,于是赶紧停住,等着韩说话。
“许经理,小杜有个女朋友,也要跟着来。”
“她有什么专长吗?”
韩苦笑了一下:“一个村姑,初中都没上完,能有什么专长?不过她长得还行,有几分姿色……”
“那不行!”许想起了前些天康常贵找俞老板求情,想让儿子康人豪到公司开车,俞老板当时就一口回绝,一点也不考虑这位新任局副总工的面子。想了一会,许建议说:“你去找孙玲大姐吧,明天她就回工地。她管后勤那么一大摊,这一阵又忙,应该能有女孩子的差事。”

后来沈鸣洲才知道,那个自称“师祖母”的大姑娘就是年前罗通喜说到的“老肖”,正名叫肖锋裙,是局房管科肖科长的千金。果然,第二天肖锋裙就走了,说是要去孖市上课——她的专升本明年就要毕业了。俞老板明知卫局长有指示,可就是拗不过她,只好放行,自己等着挨刺。听许贤说,这位肖家小姐比沈鸣洲还小一岁呢!
如此独特的大姑娘,直让沈惊讶不已。晚饭后沈摆出围棋,对着棋书打谱。曹常青忽然回到宿舍,邀沈前往指挥部走走。沈把那天肖锋裙的见闻告诉曹,感叹地说:“我觉得那个人不适合做老婆!”曹本来隐隐地有一丝忧郁,听了沈的话十分开心,拍拍沈的肩膀笑着说:“于我心有戚戚焉!”
之后两个人出了房门,一路闲谈散心。小区里张灯结彩,人来人往,比过年还热闹几分。建设之家灯火通明,门前人影进进出出一片忙碌。曹指着那栋小楼说,里头有饭厅、舞池和茶座;平时卖各种饮料、茶点,还放背景音乐,是曹经常光顾的好地方。可惜这次回来赶上装修,少了一个休闲的好去处。
走出小区时曹进到门卫室跟老皮打了个招呼,之后和沈一起往北走上一条不太宽的水泥路。路的两旁是宽阔的草地。此时天空月明星稀,旁边大江横流;四望空阔,夜风入怀,令人心旷神怡。沈叹一口气说:“这么好的风景,我平时连想都想不起来,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曹更有感触:“所以我不愿意呆在工地干那些琐碎的事情——施工本来就是实现人家预定的东西,每天还吵吵嚷嚷,为效益为奖金打个没完,实际上又降了一个档次!”
沈笑着说:“有几个人能象你这样消遥?人总得吃饭、养家吧?”
曹也笑了:“确实,这一点我很幸运。不过我一直认为,忙碌足以扼杀一切灵感!在工地规规矩矩求上进的,一律只能是工匠;而我跟他们不一样,有更好的发展机会。”
沈琢磨了一阵,觉得曹说的似乎有道理;可想想又有点不平:“真没想到,工作上的半吊子,原来有这么好的理由!”
曹赶紧解释说:“你不要忘了,这里头有很大的风险!我要是搞不出名堂,到时候就会落个孤家寡人,光口水都要把我淹死!”
两人一路说笑着,走了大约十分钟,前面就是朋江局大院。院子东北方向二、三百米外靠着朋江右岸处一片灯光人影,那儿就是正在施工的朋江水电站。电站的下游侧,一座公路桥横跨朋江,连接着对岸的东厂。沈跟着曹走进朋江局大院,只见正前方的办公楼高耸巍峨,老远就能感觉到超人一等的气势。楼前的花圃和喷泉在夜色中透着生机;两侧分别是篮球场、网球场、草地和果园,比福永电厂气派多了。
就在大楼门口,沈居然遇到了尤志清!尤正与姜习一起出去,见沈迎面走来,尤抢先跟沈打招呼:“幸会幸会!两位神仙一般的人物……”
沈好奇地问尤:“你来这里办事?”
“算是来兄弟单位参观学习吧,也是来看朋友。下一步还要到咱们朋江管理处……”
“那你应该找史城学习!”曹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尤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镇定自若:“史老虎只可参考,学不来的——沈工,福永那边有人想念你啊……”
沈正要多问几句,却被曹拉进楼里。沈问曹怎么回事,曹不屑地说:“两只燕雀!”
沈深感此言不当,自己压根儿就没有“鸿鹄”的感觉。尽管这样想,沈却不好反驳曹,跟着他进入电梯,上到第六层。出电梯后拐了两个弯,敲开了一间装饰考究的房间。
开门迎接的是一个三十左右的年轻人。曹介绍说,这位就是童家怀,“叫他老童就行。”老童面方耳厚,脸色白里透红,身体有点发福,看起来真是一位温厚的大哥。大家进了屋,老童忙着挪来一张椅子让沈坐下,曹自己直奔童的大床,一屁股坐在大床上。寒暄时老童说他的一个师兄宗坤,出过国,博士期间到全国很多地方考察过——年前他还来朋江局做过市场调研呢!本来宗坤有几个好去处,比如朋江局的龙指挥就曾邀请他加盟;可他刚毕业就回老家那边,到际县当县长助理……
沈想起来了。听祖哥说,这位学子知识面广,学问深,而且很有抱负。沈坐下后才注意到这间房子大概有二十多平米,门口配有一个卫生间,南边还有一个明亮的大阳台。屋里书桌、床、椅子深色华贵,装饰堪称奢华——听曹常青说,这些都是朋江局统一给职工配置的。
这时床上叠好的被子后面忽然爬起一个人来,着实把曹、沈吓一跳。原来是个小伙子,瘦瘦的,带着几分文气。老童微微地笑了笑,正要给沈介绍,曹抢先数落小伙子说:“你怎么虚成这样?还没到睡觉时候呢!”
小伙子叹一口气说:“昨晚上我又在网吧泡了一个通宵——电脑真不是好东西!”说完上前瞧了瞧沈,羡慕得直点头:“这位才俊气色纯净天然,一眼就看得出没受过电脑文化的毒害!”
曹反驳说:“电脑本来是好东西,问题出在你自己身上……”曹还想说下去,这时老童过来给沈介绍这位小伙子:姓石名川,在南甸理工上的本科;当年导师池壬本想保送他读研,可他不愿在本校读研,而是以高分转行考入新都大学电信学院,拜在名导师洪麟门下,上学已半年了。曹补充说:“石川很有数学天分,一向都考高分——那次考研考的是数学一,全国考生平均不到四十分,而石川差不多是满分呢!”
石川显然不感兴趣:“都是老黄历了,提这些东西干什么?”对于刚才的电脑之争,石川似乎远没说够,因此等介绍完毕又说起来:
“我刚才说的‘电脑文化’一词可能不够准确。电脑的威胁可能远不止是让人象中毒瘾一样依赖它,更可怕的是它的智力发展!人类仗着智慧统治万物,现在又造出电脑,还要挖空心思教给它智慧,让它在越来越多的领域超过自己——这件事还没完呢,现在又搞生物工程,研究自己的基因,把自身当作试验和改造的对象——十足的‘聪明反被聪明误’!”
曹站起来踱了几步,略加思考,摇摇头说:“这个问题很多人讨论过了,没什么大问题。老祖宗都知道靠拴住牛鼻子来控制一头牛,现代人类更知道怎样控制智能机器……”
“问题就出在‘人类’两个字上!”石川精神抖擞,兴奋异常:“每个人都有一颗脑袋,都装着一脑袋各式各样的私心和想法。这个世界上有人搞建设,有人造武器;有人杀人,有人行医;有人要和平,有人搞恐怖——整个人类就象是一个人体,是个矛盾统一体,有它自己的发展和消亡规律。等到某一天,主导力量控制不了局面——电脑发威,自身解体变样,核武库爆炸,致命的细菌泛滥,或者干脆说星球相撞,看‘人类’还有谁能活下来!”
曹仍然摇头:“你说的只是可能性——各种可能性多呢,不见得就变成必然!”
“有一点是必然的。《大学》里说,‘物有本末,事有始终’。宇宙中没有永恒,渺小的人类逃脱不了这种规则!”
曹觉得有点意思,侧着头问:“依你看,人类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走到尽头呢?”
石一屁股坐到床上,想了想,肯定地说:“跟机器比起来,人类最后的领地是意识,最大的束缚是肉体,人类的消亡也就从这里开始。假如人类能躲过别的天灾人祸延续下去,等信息技术和生物工程足够先进,每个人都可以摆脱肉体,用能量场来存储人体和意识的全部信息,从此彻底摆脱肉体的疾病——当然,那时候农业、纺织、机械、建筑等等所有传统行业都得over。每个人都是一团带着信息的能量,无形无影,来去无踪;可以直接从太阳那里补充能量,也可以随意复制、分解、叠加、加密,亿万个人的意识可以储存在远比指甲小的一丁点空间里——你看,人类发展到这一步,够高级、够自由了吧?到那时候,这么多的意识互相学习、拷贝,越来越趋同,最终将变成一个统一的意识场,听命于一个统一的意志。当这个意志发现自己没有对手,找不到能与自己匹配的伙伴、敌人或者配偶,孤魂野鬼一个,寿命却跟宇宙等同,活得百无聊赖,说不定干脆自杀——把所有的意识场都删除掉!所有的信息都刷成空白,整个人类不就灭绝了吗?”
大家都笑起来。老童坐在书桌旁,连说“有道理”。曹却不以为然,点评石川是“知识越多越反动”。沈觉得石川说得很有道理,只是碍于曹的武断态度不便表态。笑过之后,几个人闲聊了一阵。沈因为呆在工地消息封闭,更愿意倾听。石川说到几次在网上谈论一些社会现象,几乎每次都遭遇到了为政府说话的五毛党和爱国贼。石川嘲笑他们是“奉旨爱国”;还说中国无主,成了全世界的免费奶牛……
老童打断石川的话说:“咱们不谈政治。”然后向曹问起他追马贞的事。曹立即浮出一脸愁容,连声叹气:“我打她的手机有上百次了,只打通七、八回,每次刚说几句话她就挂了!”
“还有什么戏?人家都拽成这样了,赶快找个丑点的吧!”石川有点幸灾乐祸。
曹却不肯认头:“世上的美女那么多,我为什么要找丑的?”
石川正要回话,老童忽然笑着跟石川说:“你这样的高才,也应该找个美人作伴嘛!新都大学那么多美女才女……”
“算了算了,”石川摆着手说:“我跟曹老兄不一样,只想周游列国,见见世面;平时打份工维持生计,活得自在——美眉有千百种,哪一种我也惹不起!”
“到时候从奴隶到将军,你照样过得潇洒!”老童看起来温和得似乎有点迟钝,没想到口齿相当伶俐:“别看老曹现在百般委屈,等事情办成了自然就是一家之主——怎么说现在还是男权社会!”
老童的话让沈听得很不舒服,可琢磨之下还真的不好反驳他。石川和曹常青也点头认同。之后话题转向,几个人说起男权社会的成因,一时讨论得气氛热烈。石川觉得这个世界更需要理性,而女人是情绪动物,因此无论是社会还是家庭都需要男人承担重任。曹则从历史角度加以剖析,旁征博引,引经据典;认定女人当政乃至追求真正意义上的平等,追根到底,需要解决的一个最根本问题是:如何直接控制主要由男人组成的军队?不解决这个问题,女人不可能真正掌权,即使掌权也不可能牢固而长久。比如历史上有记载的第一次由女人执掌政权的西汉吕后及吕氏集团,吕后姐妹极精明,可还得通过两个吕氏男人执掌军队;可惜这两个男人基本不称职,最终导致吕氏集团覆灭。至于未来的走向,也许技术发展到军队中男女均等,甚至女人占优势,那时候女人执政才有可能稳固。
石川对曹竖起大拇指:“老兄看问题确实眼光独到,让我的脑子开窍不少……”老童也兴奋起来,抢着提出不同看法:“男女地位问题是很复杂的,估计等我们成家以后更有体会。为什么现在还有那么多的重男轻女?我觉得最主要的一点原因是男人天性倾向于认祖寻根,更愿意坚守家园——估计这是中国长期维持男权社会、传男不传女的一个重要原因……”
“你说得很对,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曹的瘦脸泛着光泽:“比如孔老夫子家族,传了七十几代;还有道教的张道陵家族,也传了六十几代。民间十几代几十代连着修族谱的也有的是,只有男人才能做到这一点。要是传给女人,够呛能传这么久,因为女人很容易跟人跑……”
石川插话说:“就是!要是传给女人,不要说几十代,哪怕几代之后恐怕就不姓孔、不姓张了,说不定姓李、王、赵、黄什么的……”曹跟着起哄:“干脆变成约翰、查理、格林、彼特之类,能保留‘查理•张’、‘威廉•孔’就算不错了……”
曹的英语历来不好,口语更糟;几个外国姓氏带着曹氏专有口音蹦出来,逗得满屋子一阵笑闹声。只有沈听得越发不舒服,等笑声过去,沈略带调侃地说:“都说是男权社会,我怎么看到很多家庭都是女主人更凶悍呢?过几年我们都要成家,哥们掂量掂量,有谁敢说自己能拿得住媳妇?”
一席话说得几个人面面相觑。石川点点头说:“这位小弟说得很对。据我观察,只有小流氓才能把女人治得服服帖帖,给个好脸就把那些小女人感动得晕头转向。”说到这里拿眼瞅着曹,嘴角浮现出一丝难以琢磨的微笑:“象我等书生……唉,注定要被那些丫头们骑在头上屙屎屙尿!”
老童笑着说:“你笑话谁呢?以后你不也逃不脱吗……”
石川自鸣得意地打断老童的话:“刚才说过了,我做单身贵族,远离那些尤物……”话没说完,就被曹常青数落:“说啥疯话呢?你敢说以后不结婚不成家?”
这下石川无话,老实了不少。沈想起多年来内心深处对才子佳人传说的心仪,对照现实中的落差,不禁疑惑地问:“我们这样的书生怎么总是被人嘲弄?你们相信真有红颜知己吗?到哪里去找知书达理的佳人?”
石川摇头叹息说:“果然还有比我更单纯的人!”曹常青也笑沈是“最后一个文学青年”。只有老童诚恳地说:“我也有小沈的想法。要说找佳人,还真的不要太悲观,我们单位就有一个——依我看至少有八成符合!我肯定条件不够,你们三位要是有勇气,可以去试试运气……”
石川迫不及待地摆着手说:“我把机会让给他们两个!”曹不理会石川,饶有兴致地向老童打探这位准佳人的情况。这回老童卖起了关子,拿马贞的事逗问曹,“应该先给人家一个说法”。石川也跟着起哄,逼得曹打起精神来应付。飞速开动一番脑筋,从历史、道德、时代、人性等等多方面挖掘,曹终于很快找到了合理的答案:“人是复杂的,也可以说是丰富的”,“感情的事,永远都不会有公正的法庭”。
石川立即机警地反驳:“就算是历史人物,也有经得起时间考验的臧否褒贬,你一介草民就更别妄想什么例外,承认自己是花心大萝卜不就得了……”
曹立即回击:“所有的评判体系都有硬伤,没有多少东西能经得起时间考验。功名的事先不提,最起码情感世界没人能超脱,再荒唐离奇的感情纠葛,绝对有人唱赞歌——即使当时的人都吐口水,也会有后世的人翻案……”
老童乐呵呵地打断两人的争论:“行行,不用争了,我把她介绍给你吧!”曹还要为自己辩护,老童却不给机会,径直介绍那个女孩的情况——原来就是前些天曹见到的黄雨秋!最新的消息是,黄雨秋正式递交了辞职报告,春节过后就走,听说要去新都,到一个民办中学教语文。昨天老童去建设之家闲逛,偶然听何盛业说,黄的新去向正是蒋戎筹办的天维中学。
石川看着曹常青,摊开双手摇摇头说:“美好总是存在于失去之中,多遗憾!”又问老童:“这些天她干些什么?找她方便吗?”
“白天上班不方便。晚上只要不加班,她基本上就在指挥部的阅览室里看报刊杂志——现在应该就在阅览室。”老童说得很肯定。
石川和小沈明确表态不去见她,曹见是这样,不禁犹豫起来。石川吆喝着催促曹说:“机会就在眼前,还含糊什么?去吧去吧!我要和这位小老弟好好聊聊,你们两个就别打扰了!”石川一边说一边把老童和曹推出房门,之后又朝着他们的背影喊了一声:“等你们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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