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想,小说、散文、新诗这三种文体中,现代诗最是命运多舛。

昌耀给我来信,也提及诗人与诗命运多舛。我一直想到这个时代需要诗,又是诗歌悲壮的年代。诗究竟有多少读者,一首好诗,还不如一篇劣质的“报告文学”。如今写诗的人比读诗的人还多。而且在诗歌这条狭道里还纷纷忙忙、杂杂沓沓,诗歌只有自认生不逢时。

春涧写诗二十余年,至今还不改前衷,这种精神,难能可贵,他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

二十年前,他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在文艺荒芜的年代,他爱诗,爱文学,追求真、善、美。

七十年代初,著名诗人蔡其矫流放永安,春涧闻讯登门求教。承蒙蔡其矫的扶植,他同几位知青诗友共同创办了《耕耘》文学社(油印刊物)。不久就结识了尚未成名的舒婷、美嘉等女诗人,使《耕耘》文学社日臻活跃。而后,他又同北京《今天》诗群有所交往,我是从他那儿最早得知今天诗讯的。

记得,七十年代末,我读到他一首“和深山雪里梅”,印象很深。摘抄一段如下:

“……铮铮傲骨姣姣色,冷对玉龙三百万,千刃冰崖挺劲枝,万里霜天洒暗香。”

又象散文诗,又象旧体诗,遣词、造句非同一般,犹如一树雪里红梅,诗中透露了那种凛然傲骨的正气,给人以无限鼓舞。

诗是时代的回声,也是时代的见证。他有不少诗写得那么积极:如《致甘乳岩》《入冬的枫》《春鸟》以及《心泉集》几首。当时他写的《风雨集》诗中充满一种深沉、反思、毅然进取的精神。不少诗句,至今记忆犹新。

“没什么
比黑 更深沉
比白 更丰盈”
(《冬笋寄语》)

一步一个脚印,迈在走不出头的故道上。
(《磨房的马》)

把彩虹的花环
敬献在云蒸霞蔚的最佳高度
敢于正视比海盗还凶险的征途
(《瀑布的挽歌》)

那时,人们大胆写“爱”,他写的“爱”很不一般
第一眼交流的秋波
第一次麋鹿和幽潭的吻
第一夜风铃和神笛的二重奏
(《祝词》)

一个爱字
照亮一万里跋涉
(《万与一》)

青水将织出芙蓉
荒漠能织成春意
离别终织成重逢
梦境正织成现实
(《编织》)

值得一提的是《风雨集》中,《雨夜》、《一盘佳肴》和《探望》三首象征性强,颇耐人寻味。

我结识春涧二十多年,他为我热情、质朴,对艺术追求极为执着。他患有眼病视力极度不好,写字非常吃力,然而他“甘于寂寞,却不甘无为”,嗜书如命,勤奋写作,先后在省级以上刊物发表了百余篇诗作。八十年代由省作协推荐到福建师大中文系青年文学进修班学习结业后,回故乡在职工夜校文创班讲学,传递了不少“思想解放”的信息,培养了不少新潮文学青年。再以后,他协助工会部门创办了《职工文艺》和《含笑》等文艺刊物,在当地文坛引起了一定反响。近年来他一方面审视当代文学思潮,以诗意的文笔表达自己的真知灼见,另一方面深入生活从事有份量的报告文学创作,一九九二年春,他有幸到北京鲁迅文学院作家班进修,在学习期间,他花了一番心血选编了这本文艺随笔和自选诗的合集。德高望重的老作家冰心还热忱地为其题写了书名——《花絮与泉》。

他嘱我写个“序”。

对此,不敢推诿,虽然我没有胆量给人写“序”。

我很喜欢他写的随笔和诗文。

有的随笔观念新,超现实“黑色的幽默”“意识流”“距离说”以及“新三论”也都有所阐述。许多是艺术辩证法,他不大强调生活的真实,而十分强调文艺鉴赏者的积极投入,强调主观色彩的“自我”和文艺的真实。他提出意外的创造、超常的表现、“入乎其内,出乎其外”、化“谬”为奇……,颇有见地。

“雪里芭蕉”、“夕阳西坠桃花坞、柳絮飞来片片红”的艺术造境确实很有说服力。

是的,“春风贯驴耳”、“盲人入幽林”是找不到艺术的“通行证”的……

然而感到尚嫌不足的,是诗创作与观念,应有待进一步拓宽,浪漫派的排比、夸饰,以及对读者的指令,诸如什么是,诸如什么不是等,可谓当时写诗的通病,比如冗长的“致甘乳岩”读之,好累好累,不知春涧有否这个感受。文艺随笔,虽然深入浅出,推陈出新,形象地提供了宝贵的文艺信息,但感到“大题目,小文章”阐述得过于简单,许多是举一例一题,有些概念还不太清晰、秀彻。作者以为如何?

是为序。

1993年春于三明

文章来源:春涧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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