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三年,李如枫与他的同学们一起,争分夺秒地学习,对学校食堂粗劣的伙食浑然不觉,糟糕的卫生住宿条件根本无所谓,终日所思都是课本习题、试卷分数,所念净皆距离高考还剩的时日。他们恐惧考不上大学身在农村机会渺茫,眼见村里的许多同龄人,只能在乡镇企业度日,或跑去城市打工,作二等公民。

高考结束后,李如枫背着书籍衣物回到家乡,还未进门就在村里废弃的晒谷场边遇见了欧阳雪。

欧阳雪问他道:“如枫,你高考结束了?考得怎样”

“嗯,还可以吧。”

“你报考的是哪一所大学?”

“北京大学。”

李如枫心中忽生忐忑,不知能否考得上。他的英语和政治一向比较差劲,尤其政治,那些多项选择题让他无比烦恼,只得根据概率原则胡乱选上几个瞎蒙。他自感数学和物理这次也考得不太好,考化学交卷时监考老师提醒他得写上名字,惊出他一身冷汗。

“哦,那可是个好学校,就是离得太远了,要坐二十多个小时火车吧。”

“我不怕路途远,就怕考不上。”

“你一直成绩特别好,肯定没有问题。”

“小雪,你最近怎么样?”

“我上个月技校毕业,过几天去市里的机械厂上班。”

“做什么样的工作?”

“我也不晓得。我爸爸托人找关系,好容易才找到这份临时工。”

李如枫想对她讲一件重要的事情,正飞快地思索第一句话怎么说才好,欧阳雪见他一时无语,便道:“如枫,我回家去了,再见!”

“好,小雪,再见!”

李如枫在家天天心神不宁,有时噩梦连连,梦见自己高考一塌糊涂,什么学校也没考上,有时梦见自己重上考场,但已忘记许多,急得一道题目也做不出来。他还梦见由于天气炎热,他手上全是汗滴,随手一抓考卷,上面的钢笔字顿时模糊的像一片绿地……

他拿到录取通知书后,竟然还是一遍遍老做同样的梦,醒来后惶恐万分地到处寻那张鲜红抬头的纸。李如枫跑到欧阳雪家,她母亲说欧阳雪已去市里上班了。他想去机械厂,但心里犹犹豫豫的,一想起要面对她厂里那么多人,李如枫便有些怯了,准备过段时间再说也不迟。

李如枫的故事让他女儿听得得津津有味。她插嘴问道:“爸爸,你也太害羞了。她现在在哪里?我真想见见她。妈妈,你可不要生气啊!”说完,女儿冲着她妈调皮地一笑。林华瑾摇摇头,抚着女儿的秀发轻声道:“我也想见见她呢。”她听丈夫大略讲过他与欧阳雪的故事,但从未像今天这么仔细。李如枫正想继续,母亲寻来,唤他们吃晚饭,亲戚朋友都已到齐。

晚宴之后,父母与几个亲戚正愉快地叙谈;妻带着儿女,在看喜羊羊和灰太郎;酒后的李如枫头晕目眩,独自出门呼吸渐渐清凉的空气。他一步步走近河岸,坐在一棵大柳树下。儿时清冽明净的河水,现在污浊不堪,表面微微一层浅红,散发出腐朽气息,混杂着某种不易觉察的矿物质气味。风从河对面收割不久的麦田吹来,带着麦秸烧焦的气味。小时候麦秸和稻秸是家里最重要的燃料,李如枫爱在冬天给灶膛烧火,但夏天那里热得就像砖窑,母亲在灶上炒一个青菜就让他汗如雨下。而今农民大肆焚烧秸秆,每到初夏中秋,处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家乡的天空早已雾霭重重,现在连北斗七星都恍惚难觅。

李如枫心里悲凉起来。他抬头望月,低头月影朦胧散乱,沿着河水向前奔涌,如童年时光亲切而悲伤、真实又虚幻,在他的眼角缓缓凝成两颗硕大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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