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所说的“羊毛出在羊身上”,是一个极浅显明白的道理,它表明羊与羊毛存在着直接的因果关系和派生关系。不过在社会生活中,这个极简单的公式演变得很复杂微妙,会令人晕头转向。当它一旦人为地被扭曲,被伪装。被掩盖,这个极简单的真理就不识其真面目了。比方说: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一条发现,剩余价值和商品交换中所得利润,均来自生产线上的工人的劳动。这个原理也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的公式的演绎。

再如:亲戚朋友结婚吃喜酒,吃喜酒的支出其实是由送礼的来宾负担其大部份,这里同样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不过多出来一道手续,由人情、礼仪掩盖了这个公式。

用公款大吃大喝,《解放日报》有篇凌河的文章称之曰“国吃”,他用一个“国”字,一是表明全国性,但又不是全民皆吃,因民众无福吃公家的白食,毋宁说他们是供给羊毛的羊;二是用的国库中的钱,反正不是自己掏腰包。请吃的和吃请的主客双方是高消费者,但却是零支出,世上竟有这样慷慨大度专门给人汇账的超级大老板,谁人不想沾光、赚个脑肥肠满呢?在这里,羊毛出在羊身上的公式不适用了。因为它被社会主义公有制的生产关系改造了,扭曲了,被改造成“羊毛出在牛身上”了。羊毛出在牛身上,虽则不合逻辑,近乎荒诞,但它之风靡多年,实因从自己(羊)身上拔毛,不免有切肤之痛,要是从牛身上拔呢,这就是我国古语所说的“慷他人之慨”(他人,可解释为“人民”,大手大脚挥霍点,浪费点,不会感到心疼。这儿“牛”介入上述的直接的简单的公式中,它是公款和一大二公的化身,用“牛”来作为象征物,不仅区别于“羊”,它又是从“九牛一毛”的成语衍化而来,既然“九牛”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多如牛毛的庞然大物,九牛中取其“一毛”聚而吃之,又何足道哉!

国务院早就察觉普遍流行的“国吃”类似“携蝗大嚼图”的场面《红楼梦》里林黛玉语,实是造成腐败、浪费、挥霍无度,并使国库匮乏的公害,曾多次下令禁止,言词激切,监督颇严,无奈下属只当耳边风,所谓“令不行,禁不止”,在制止“国吃”问题上表现得特别明目张瞻,后来又作了更具体细致的限定,凡因工作上需要请客者,不得超过“四菜一汤”,孰料某些人采用变戏法的方法灵活执行之,如将八菜二汤分两次端上台面;有的则改用二尺五特大盘子并列两样菜以掩耳目。这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高明而又滑稽的具体事例。

除了上述的羊毛出在牛身上的“错位”,还有多方面的复杂原因和心理机制在作梗:如我国的经营管理干部的报酬不合理,经营好坏与获利多少与本人的报酬不挂钩(即使有奖金,也是象征性的微薄的,又是平均主义的),眼看公家(即“九牛”是也)拿去大头,心有不甘,于是挖点零头吃点喝点,既不算贪污,又非受贿,藉个好听的名义犒劳犒劳自己和部下的嘴和肚皮,至多背上个浪费之名,至多是小错一桩,一张沉痛的检讨书就抵销千元万元的人民币,又何乐而不为呢!第二.在经济改革中,兴办一件事,许多宴请对象往往是各横向关系。这都不是无偿服务的,打通每一层关节,不是银钱和烟酒开路,就是螃蟹甲鱼或家用电器作为报答,上述这些有偿的“买路钱”容易被匿名者举报揭发,比较安全和文明的回报方式,只有美美的吃一顿了。第三,我们历来把请吃酒席当作是中国特色的人情、面子和联络感情的手段,故大吃大喝等于是给企事业增加一笔感情投资,如今上峯不许给中间人和提供市场信息者回扣和佣金(条例规定虽没有绝对禁止,但对回扣和受贿并没明确的法律界限),只得改用请客以表谢意,这样又扩大了吃喝界的冲击波;第四,有的派下去检查物价的大员,还有派驻一地一公司的监督员等等,他们拿着尚方宝剑下去执法,而他们却无人监督之,报纸已披露了好几宗“检查团下基层变成吃喝团”的新闻,这叫做己不正何以正人心?还有一种情况,相当多的灶君菩萨下去视察,下边干部熟悉官场旧习,往往盛宴招待先堵住贵人之口,以美酒麻痹他的理智,保证上天言好事。如此种种,禁止吃喝的禁令势必成为一纸空文矣。如果肯定本文所述的羊毛出在牛身上乃国吃流行之根源,那么就应在宏观控制和调节上下功夫,让牛回归到羊身,解决了这个要害,不仅根除了大吃大喝风,连小吃小喝也一并受到抑制,连带在九牛身上纷纷拔其毛去旅游、买高级轿车、年终突击花钱、集团购买力压缩不下来、双轨制产生两种价格等等,都会迎刃而解。

一九八九年三月六日《新民晚报》

文章来源:王若望纪念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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