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4-25 杨小滨 北京文艺网国际诗歌奖
树上的时钟
在滴答声里,树叶胖了。
时间只是虚无的长筒袜,
套在无影腿的尽头。
打太极拳的阿公来了:
他数不出自己的年龄,
只能靠鱼尾纹来估算:
笑的时候长得快
哭起来要掐每一个穴位,
才能认准逝去的年华。
树枝还在练习伸懒腰,
钟却只报以白眼。
太极拳慢下来就是一生,
扯不掉垂柳,也推不倒高塔,
但有人说,风中的新娘
会用弯曲的吻勾住新生活。
等叶子舔软了天边,就会有
云舒服得晕过去,因为
云料不到她的裙幅里
能藏起潮湿的时间。
伸得再远,树枝也插不进
秒针的缝隙,那里
快挤爆的欲望喘着粗气,
彷佛枪一响就能冲向终点。
但树荫用露水来计时,
如同树下的美眉用眼泪
丈量忧伤。还有谁在树下
等长安的暮色慢慢偏移?
沙沙的落叶,能抢先跑过
丢失了钟摆的时间?
细听之下,钟的滴答
无非是树干的心跳声。
树上的钥匙
挂在枝头的钥匙,究竟
能打开多少树的脏腑?
我一直相信,花没有秘密。
花,亮出自己,如同
匕首亮出冷光。但花季
早已过去。此刻,
树的沉默令人战栗——
仿佛深藏着旧情,以及
牙痛。等不到春天,
就只能咬破唇上的回忆?
树的私语不会惊醒
怀中的蚂蚁。月色下,
我抚摸每一寸树皮,
用钥匙敲打,挑逗
树的胳肢窝,直到木头惊叫,
乌鸦们扑啦啦飞逃。
如何才能让年轮的晕眩
变成幻觉的涟漪?
还是宁愿挣扎成藤蔓,
绑住夏天,把火辣辣
的树芯榨干成药渣?
我忍不住摘下钥匙,插进
树的小腹。汁液
喷湿了我全身。尖叫声
割破黑夜,撕开的
正是星空的深渊。
树上的镜子
日出时分,树正给自己
梳头,从镜中捕捉到
你飘过街角,像一阵雁鸣。
妖娆起来的当然不止是
水仙。破碎之前,
倩影一定还留在
那个无法拥吻的云端。
清晨,当你出门错过
亮晃晃的镜子,树影抓不住
你的一闪而逝,甚至变成
你从未料到的分身。
从倒影里,你不经意
瞥见太阳的臀,照出你
羞于见人的半边脸颊。
起初,你以为那是别人的。
但随后,树认出了你,
正是借镜子的反光
一切才变得栩栩如生。
树的枝叶越梳越乱,镜中的
人影越看越虚幻,几乎
不再是你,更不会有
虬枝强扭出喷火兔女郎——
树妖转瞬即逝,如后视镜
让你变小,变没,
暗示我们虚构总是必要的。
要不怎么说,只要站到镜子
背面,你就真是一棵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