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0三年七月二十六日,蒋彦永医生来我家参加北加州的燕京大学校友聚会,使我有幸认识了这位在萨斯事件中讲真话的世界名人。

燕大早在我出世前就不存在了。我之所以成为这次聚会的东道主,是因为爸爸巫宁坤五十年代初曾经是燕大西语系的教授。八十二高龄的爸爸和妈妈五年多第一次从弗吉尼亚州来小住。七月初,校友会的主持人吴叔叔打电话来说同学们都希望能见到巫老师。我家的房子大,门口就是一个公园和停车场,就高兴地提出请大家到我这儿来。

“大约有四十多人。蒋彦永夫妇正在办理从北京来加州的手续,如果成行,他们一定会来的。”吴叔叔在筹划聚会事项时告诉我。

“他们可能来?”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我既钦佩这位在共产党统治下敢说真话的共产党员,亦崇敬这位愿为救世人而舍己的医生。

为了聚会的成功,更因为有蒋医生的参加,我忙开了,累坏了。平时,我一个人要上班,还要带俩孩子,家里总是得过且过。我首先租了一台洗地毯的机器,用了一个星期六把全家的地毯洗涤一清。又楼上下彻底打扫卫生,前后院种花整枝剪草。接下去的那个周末,我和朋友们一起,给家庭间装上了硬木地板。

这一天终于盼来了。

早上十点开始,客人们就陆续带着各自的拿手菜到了。李阿姨带来准备好的材料,现做肉包子,韭菜锅贴,葱油饼。

久别重逢,大家都很激动。魏阿姨是爸爸当年的学生,曾经和爸爸一样因说真话被打成“右派”发配北大荒,并在冰天雪地里生下一个女儿,此刻见到爸爸妈妈竟然象个受委屈的孩子似地哭了。

十一点不到,蒋医生,华阿姨,女儿蒋瑞和她四岁的儿子到达。蒋医生高高的个子,朴实的面孔已经给加州的太阳晒黑了,显得十分健壮,上身穿着一件朴素的,长长的体恤,满面春风,十分潇洒。华阿姨虽然也久经沧桑,依然风度怡人。

“爸爸!蒋医生。”我大叫起来。就象“叶公好龙”里的叶公,真见到心目中的英雄,我反而手足无措。

“巫老师,”蒋医生笑着与爸爸握手。语气里充满了尊敬,完全没有一点我想象中世界名人的架子。我松了口气,接过他带来的一大包饮料。

十一点半,校友们在客厅里爸爸清早摆设的椅凳上就座。蒋医生坚持不要坐到前排。我站在门口当旁听生。

叔叔阿姨们从爸爸的自传“一滴泪”和蒋医生揭破官方谎言的事迹谈起,围绕着“讲真话”这个主题先后发言。这些年逾古稀的老人们个个精神抖擞,幽默风趣,感情丰富。会场上爆发出阵阵笑声,掌声,夹着偶尔的唏嘘叹息声。大家都为这位在关键的时刻不顾个人安危得失,敢讲真话的校友,感到无比的骄傲,重温了燕京大学的校训:“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务”。有人说国内外媒体都赞誉他为“抗萨英雄”,蒋大夫却说他从来没想过要当什么英雄,只不过坚持讲真话罢了,当然讲假话容易,讲真话难。他说得那么自然,那么简朴,那么干脆,如同他著名的普通外科手术一样,一丝不苟,掷地有声。我这个旁听生也情不自禁大声鼓起掌来,向这位诚实的前辈致敬。

看到蒋医生,华阿姨,和大家一起开怀大笑,我想这该是他们在萨斯事件后参加的第一个轻松愉快的会议吧。

会开完就吃饭了。几十个菜让人目不暇接。蒋医生亲自为大家搅拌饮料。有几道菜被风卷残云般地一扫而光。蒋医生动过胃切除的手术,但带肥肉的香喷喷的红烧肉他也照吃不误。

“你们燕京的人都长寿,都能吃。”妈妈说。

“您又说真话了。不能吃,不长寿的,今天都没能来。”爸爸说,逗得蒋医生和大伙儿都乐了。

饭后,蒋医生从餐厅走到家庭间,从室内走到室外的花园,分别和各位老同学谈心,无拘无束,谈笑风生。他讲话直来直去,我纳闷他怎么会没有一点儿顾虑呢?看着他那神态自若的形象,我心头一亮,一个经过暴风雨洗礼的,说老实话的人是“一片冰心在玉壶”啊。

蒋医生的小外孙在大人堆里待不下去,早就跟妈妈出去找别的小朋友们玩耍了。他一回来就钻到外公怀里,祖孙俩那份亲热,也好像是久别重逢似的。这时吴叔叔向大家介绍这个四岁的小家伙惊人的心算能力,提议让他表演一下。

“十二点五乘十二点五等于多少?”吴叔叔问他。

“一百五十六点二五。”他眨眨可爱的双眼答道。外公在一旁不无得意地笑了。

圣经喻示我们“讲真话的人有福。”

有华阿姨相伴,有女儿外孙相陪,有师友们相谈,与真理同在,蒋医生有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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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一毛 二00三年 于加州

《巫一毛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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