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庙短篇小说(8)

2017-09-08 老虎庙 知无知

《国安造桥》

2005年双“十二”那天,我写下这篇小说。怕您不认真读这篇小说,我要告诉您故事发生在那个著名的“白鹿塬”北面的灞河滩上,这个也不一定会吸引您的眼光;我还要告诉您故事的主角在一年里把村里所有适龄女人睡了一圈……

1

国安,就是这个主角儿。
他从外面的世界闯荡回返,穿着金戴着银。村里人就都传说国安发了财,村里当年不随国安外出的小伙子就个个心里被后悔搅和。
“要把每一个适龄女人睡一圈”是从国安嘴里说出来的,后来传讹成:“国安在一年里把村里的所有适龄女人睡了一圈”。
后来,人们看出来,其实国安似乎并没有多少银两。有人亲耳听到他向他唯一在世亲人大娘讨钱,说:“只要今夜里有口酒喝就成……”人们又传国安在外面挣了大钱,又花了个精光。这个传说也抵不住村里还有许多的女人,她们见了国安照旧要媚笑几分。“犯贱!”有了婆家的女人若要那样,就遭丈夫这样嘲讽。没过门的小女人们则要大胆一些,每到夜里,就爱到国安房里扎堆儿地调笑,丝毫不见收敛。村上的老辈人就说:“现在的女子不得了呢,就不怕那欺世魔王日鬼了你们?”小女人们照旧去国安的房里,并不避讳。
老辈子的话不是没有来由。
国安天性暴戾,自小在村上就天不怕地不怕。身子还没有长成,就爱在人家的庄稼地里掰包谷往自家里拿,红薯下来的时候又从人家地里随手刨来就吃;待到长大时,又学会了抢,从杂货铺子里、红薯炉子里、人家的后院里,不用商量,去了就拿,一把瓜子、一只烧好的红薯、抱一抱柴禾,人家都不敢作声。

村上干部胆儿小,分给国安一个职位:村治安联防队员。说是给他个改正的机会,从良才有希望。国安再到人家后院抱柴禾,更有持无恐。他时常吊在嘴边的是:“看我这一身衣服是啥?”他所说衣服是自己到集市上买来的警察上衣:“这个是警察的衣服,这个衣服上有‘法’啊!”村民们不知道啥是法,尤其看不出国安那买来的警察衣服上的“法”自何来,但的确隐隐地有了些许的怕意。
现在的国安是去南边走了一遭的人,是见了世面的人,是被镀了金边的人。他还是那么一个叫老辈子人说起就摇头的人吗?

2

国安是要把村上的适龄女人睡一遍,还是他已经睡遍了村上的适龄女人?这个谁也说不清楚。但谁都看得出来他惟独亲近的是更夫郭头儿的小女儿兰芳。
这件事情发展到明朗化的时候,兰芳的父亲郭头儿就出面了。郭姓在村里是孤姓,二十五年前郭头儿和妻子从南方来,村里才有了郭家。郭对儿女的事情不算计较,那大概是漂泊一生的原故,只求儿女安生在本地,从没有想过去回南方老家。对于女儿和国安的事情,他们既羡慕国安的权势,至少叫自己的女儿不会遭他人欺负;又怕国安的匪气,总要有一种不甚安定搅扰着安分的郭头儿。
郭头儿对国安说:“咱不求人前头的光鲜,这个你明白?”
“明白,那你意思是……”国安想听到郭头儿的明确表态。
“找个啥事情做做才是理……”
这话说到国安痛处,“现在生意不好做……我吃治安这碗饭,一月60元就很不错呢。”
国安的兜里究竟有没有大钱,到这个时候还在郭头儿的心里是个谜。郭头儿就问兰芳,兰芳却说,“就图国安的人。”郭头儿说兰芳是个傻女子。
兰芳和国安的事情就此搁置,郭头的妻子叫郭头儿别再指望国安有钱,“你看像是有钱的货吗?”兰芳则是个听父亲话的乖女子,“我也不知道咋办是好。”既不得罪父亲,又怕离开国安。国安也知道做思想工作,他对兰芳是这样说的:“我再不好,那是年轻时候的事儿了,现在我也不小了,不求其它,总得留个后吧。说老实话,我就想要你这块地,留个种,你给我生个娃比啥都强。对你保证好!”
兰芳不爱听这话,但不计较,她只知道国安对她疯狂,像似猛虎,她喜欢这个。国安对外强大,这个足够。

3

白鹿塬北的灞河沿岸盛产小麦,没有渔民,这在黄河流域不算希奇。那灞河就只是一条浇地的大渠,没有太大功用。非但如此,还割断了两岸的人居。经济不太发达,两岸也不像有发展的趋向,正规的大桥就成为奢望——至今没听说有建筑计划。
灞河岸上的人民有自发建桥的传统,勇于造桥的无疑是善人,那也只是留下一个美名,如李家桥,如王家桥,建筑规模大些的也顶多叫了王大桥、李大桥。甚至也有花钱雇车,到城里拉几个废楼大梁栽到浅滩里充做桥梁的,其实就几个水泥墩子,过桥时需要弹跳着过的,算做是桥。到了秋里一场大水,却又荡然无存,水就依旧是水,过河要绕上游五里地。
国安盯上了造桥。
国安的造桥就讲究了许多,他是开天辟地第一个在浅滩上挖了地基安装水泥墩子的人,这大概得宜于他在南方打工就造的是桥墩,有了经验。开工是在冬天,挖河底直到石基,打水泥是在石基上,买来的是80号速凝水泥,钢筋用的是拆楼废钢筋,俩月工夫,灞河上就有了好看的七八个水泥墩子一串串排开。人们都来看,都说这个桥好,肯定不怕大水,一年四季畅通。村上人真正佩服了国安,说的是“国安真的还是有钱!”还说“国安有钱有良心”,不再传说国安的不好……

4

春天开河,水下来,人们就有桥过了。
国安起了个桥的名字——金光大道。人们说这个,又是一好,自古此地建桥,至少留个善名,国安却不顾虚有,不叫那桥“国安”。
兰芳脸上有了光彩,郭头儿和郭头儿的老伴脸上也很清朗。每天傍黑,老两口必定去那桥上徜徉,从这头走到那头,再走到国安跟前投给他赞许眼光。
郭头儿对村里人说,别听人胡说八说,自古造桥铺路是大大的善举,谁再暗地里说国安这娃的不是那就是谁急地。
国安对兰芳说:“咋样,看咱爸兴地,你老汉不是白吃的吧?”
兰芳点头说是,说:“我就知道你能行。”

5

夏天,过河收麦子的人多了,早晚桥上熙熙攘攘,因为有了这全天候的桥,河对面的集市也成了河这边人的热点。就有人也过,牲口也过,来了架子车也过,是卸了轮轴,分两下里人扛着过,过去再装起。
县里政府来人,到村里找国安,送国安一面锦旗——“修路造桥,为民造福光荣”。
县里小报来人,到村里找国安,说采访了往省上大报推荐,发誓要写出今年公益新闻最大奖。
村上有修志的先生找上门来,道:“几十年来世风日下,村志上没有了光宗耀祖的事迹可供记载,如今国安的造桥可是值得大书特书之事。”
村上也不甘心的,想得与县里的不是一处,村长说:“你在外头挣的钱绝不会是这个数,造一座桥是小意思了,你看看给咱村上小学改建一下新校舍咋样……”
除此之外,个人来找国安的也不少,敢来找的又都是从小一起耍大的泥娃。这个要结婚,那个要盖房,老母亲病倒床上,还和国安挂着点亲戚的,就都纷纷踏上门来……
却有一天从风里传来一条惊天奇闻,把郭头气得半宿未眠,二天早起立刻跑国安屋里来,进门就大声嚷嚷。
“你是不是到桥上收费了?”
“是啊,不多。”国安答。
“你个驴日的,你知道百姓来钱来的容易?你不知道这灞河上自古造桥都是自觉自愿吗?日你先人(祖先)的丢人不丢人,我叫你狗日地收钱!收钱!收收收!”郭头儿说到气闭,当场晕厥……
国安造桥收费是从这几天刚刚开始的。一次不多,单人过桥一次五分,拉牲口过桥一次二毛,绝不多收,遇到孤老残疾寡人往往免收,尤其遇了过大队的牲口,踩坏的桥板也由国安自己想办法修补。有的人公平,说起国安收费的事情:“不多不多,不够熬煎的”。有的人刻薄,说起国安收费就大声诅咒:“想钱想疯咧……”郭头儿却有着自己的独到认识:“自古造桥不为利,这个规矩谁也别想破!”其实更严苛。
兰芳找父亲替国安求情:“爸,你就应了他吧,国安比先前好了许多,他收钱大概有他的理,收得不合理,没有人过他的桥,他自然有停收的一天。”
“不行,他要收就不要想见我,也不要再找你!”
兰芳就去找国安:“你就让让父亲吧,不信你就缺那两个仔儿,桥都建起来了呢。”
让兰芳惊奇的是,平生第一次看见国安落了泪。兰芳就不再多说。

6

金光大道垮了,是因为有一段时间没有人维护。
牲口过的时候踩塌了木板,人过的时候你一把他一把地抽走了桥板做了其它用处。记者来了,拍走了照片往报端一登——桥面失修,行人纷纷过河拆桥,金光大道不再金光。
国安找到兰芳说:“我去深圳呀,我去打工还债……”兰芳这才知道,为了维护桥,国安借了一屁股的债。
现在的村里清静了许多,不再有许多他村的人经本村去到河边借桥路。村里的狗们也不再时时惊诧,狂狂地吠,因为可以安静地在日头下打盹儿,不被打扰。人们并不知道关于桥的后头的故事,就只像从前一样说国安的根子不正,到啥时候也难有个改好。再后来,人们就只有在冬日的太阳下晒太阳爷,过和先人一模一样的生活。
国安这一次走了很久,走得人们都差不多忘掉了他的时候,就有一人忽然惊呀地说:“国安那小子怎么就没有了消息?”听的人回说:“也罢,不安分的家伙。”
河里独独地栽着的那些没有和桥面的水泥墩子,让后来的孩子很是不明白:“那是些什么呢?要做什么用呢?”
兰芳是踩着这些个墩子,一蹩一蹩地过了河对岸,河对岸有个兰芳的表哥,兰芳后来就是表哥的媳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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