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1952年自香港回到上海,我今日才从上海来到香港,其间隔了整整半个世纪。父亲在香港生活了四年,我在香港前后待了四天,父与子对香港的感受自然不会相同。然而,这只是我的推断,八年前,父亲逝世,五年前,我将父亲骨灰埋入了上海西郊一公墓,我们父子已无缘直面交流对香港的感知。

父亲每日喝酒,毫不夸张地说直喝到至死方休。那天下午,我扶他起床,按老习惯烫了半斤黄酒,可他喝了半罐,摇头,摆手,说:“不喝了!”母亲朝我眨眼示意,我知道不妙,急忙出门为他找临终关怀的医院,想不到当晚他就撒手了。父亲出我不意地离去,留给了我永久的伤痛。

父亲喝酒,我只要在家,多半在一旁陪着,他说话,我吃菜。父亲永恒的主题之一,就是年轻时的走南闯北。我出生时,母亲四十岁,父亲四十四岁,他们在我眼里从来就是老人。老人话多,随着我逐渐成人,也逐渐不耐烦重复的话题。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养成了一个极坏的习惯,每当父亲旧事重提,我就轻佻地伸出三个、四个手指——现在想起,我真恨不得扳断自己的手指——意思是这个话题已说过三次或四次了。父亲见我这个动作,总是一怔,只得无趣地不再言语。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发作了,对我嚷道:“说过的话,就不能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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