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02 山民遇水 小戎俴收

民国初年的火柴盒

(民国初年的火柴盒)

在一部分当代人心中,中华民国是一份被盗寇们砸烂的希望,他们收拾好碎片倍加珍惜,目睹时伤心感怀。有时我也象他们一样怀念那些已经作古的镜头:简朴的知识分子们在煤油灯下治学,他们会拒绝高官厚禄,却从不拒绝任何一个贫困学子的求学心愿;矮小破烂的县政府里只有主事和几个文书,一年到头也没有几桩头疼事使他们如坐针毡;富户们凑钱维持学校和贫民接济,灾荒来临他们施粥施药;农民们不会把地里的生产收割殆尽,总要留一些好让更艰难的人拾取……

这不是传说,虽然亲身经历过的人已越发稀少。他们历经无数浮沉来到垂暮之年,更加留恋祖先坟茔的方向。有一个可以被称为“祖国”的国度,沉没在了他们回眸的远方。自由在中国会有一个伟大的前途,但和在欧洲和美洲会有很大不同,而且还有漫长的道路。她不是在纸上勾勒出来的线条,需要在解决中国问题的过程中同时被确立。我们欣喜地看到,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她正在从书本里走到尘世中,象童话中住在书页里的画上仙女。尽管绝大多数个案都命中注定地失败了,却愈推愈广。那个可以被称为“祖国”的国度,不仅存在于身后,更存在于前方。

那个被人怀念的中华民国,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1911年10月10日,辛亥革命;
1911年12月29日,博格达汗称帝,外蒙脱离;
1913年,二次革命;
1915-1916年,护国战争;
1917-1918年,护法战争;
1922年,第一次直奉战争;
1923年,九世班禅出逃甘肃,西藏实质上脱离;
1924年,第二次直奉战争;
1926年-1927年,国民革命;
1930年,蒋冯阎桂中原大战;
1932年,伪满洲国建立,东三省及热河脱离;
1933年,苏联红军进入新疆,省主席盛世才为傀儡,新疆实质上脱离;
在这20多年期间,还发生了大大小小无数次军阀之间的局部战争,以及军阀与土匪、半土匪性质的叛乱武装之间的战争,这些战争本身的破坏性并不惨烈,但军阀们扩军备战、收编匪军,大大加剧了农村的贫困;
此后几年,战争热点围绕南方共产党游击区展开;
1937-1945年,全面抗战;
1947-1949年,国共全面内战。

内外交困决非简单的几点原因所致,中华民国不能自成一个历史阶段。中国的近现代史可以1927年国民革命为界,划分为河流的两岸。左岸自“同治中兴”始,旧秩序缓慢消解,官僚体系日渐衰微,社会在向文明方向点滴前进;右岸则是旧秩序在获得列宁式组织模式充电之后,重新强大起来并发起反扑。

这个漫长的过程一共爆发了五次革命,它们和人类里上所有的革命一样,要挑战并捣毁旧事物,但中国独特的历史使这些革命都变成了只制造输家的白白流血破坏。家庭生活被摧毁了、道德质朴性不复存在、丧失了对经典艺术的兴趣、没有群体归属感……这是比战争和饥荒更可怕的毁灭,当代的心理观察家们会不寒而栗,无法想象的巨大毁灭性洪流正隐藏在一个个迷惘魂灵的潜意识深处。

我们把镜头倒回到1912年,看看初生的中华民国需要在什么样的环境中开始成长。

政府还在按着清朝留下的模式运转——上行下效,一级一级请示-命令-执行,并继承清朝留下来的沉重外债和赔款负担;革命加速形成了一个个省级的集权政府;一部分政治家想要延续晚清以来未能贯彻到立宪梦想,但真正的当权者想要做的是延续清廷强化中央政府,消灭地方势力的举措,激进革命党则想伺机夺取中央政权,立宪派前有磐石,后有阴谋,很快落败;与日本的外交关系已经变得异乎寻常地敏感,俄国势力从东三省败退后转向蒙、疆;外寇为阴云为扩军政策抹上了合法性的油膏。最根本性的危机——农民问题,却无人问津,内地农民的处境在进一步恶化,没有人意识到潜在的危机;革命以和谈结束,大大提振了通商口岸的投资热情,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扩军带来的重重阴云。

欧洲战事的阴云已经开始酝酿,奉行军国主义和精英政治的德国,好象已经获得了挑战英国的实力;亚洲近邻日本奉行相似的政策,在远东地区一骑绝尘。外国游客如果身临这两个国家,会被整个高涨的爱国主义热情深深感染,这种由铁腕政客、职业军人共同打造的精英式国家,尽管被马克斯.韦伯批判为“制造几个政治伟人的同时,却把国民变成政治侏儒”,但那个时代有几个人拥有韦伯式的智慧呢?

如果一个英国人来到柏林,或者一个美国人来到东京,他们会感叹:“这里的人民比我更热爱自己的国家。”然后绝大多数人会钦慕他们的制度,忘记了高涨的热情来自对外扩张的节节胜利。当然,在当时泛滥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论调中,对外扩张的胜利本身就制度合法性最好的证据。

在另一边,1906年至1911年间,历史比中国还要悠久的古老文明波斯爆发了立宪革命,皇室与国会历经反复争夺,最终国会取得了表面上的胜利。但从此完全失去阿塞拜疆、布哈拉等地,伊朗版图缩水了将近一半。

1908年至1909年,土耳其爆发了立宪革命,同样取得了表面上的成功,拥有了国会和宪法。这个庞大专制王朝,在革命中解体了,土耳其失去了巴尔干半岛和亚美尼亚,版图缩水了三分之二以上。

版图的缩水在社会达尔文主义者眼中意味着巨大的失败,英美式的立宪政体在欧洲就已经受到挑战和质疑。在波斯和土耳其发生的情况,则似乎想要告诉世界,这种政体如果搬到东方王朝,将意味着国家彻底失败。

这些大概便是新生民国的内外环境,非常不值得乐观。那个时代复杂万变,不可能在一篇文稿中描述,我们用最后一个问题来结束这篇文稿:中国想要向世界学习一条道路,但在现代文明诞生的地方,那些国家从未经历过中国面临的问题,而中国自己,则不具备在五花八门道路中做出甄别思辨的能力。一个自由的中国必然是随着解决中国本身问题的同时建立起来的,不可能照着蓝图谱就。照图谱写的愿望,需要一个强大的中央集权政府,到那时候,图纸会完全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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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