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的某一天,一个外乡人从北面走进小镇,出现在十字街上。

看见他的人都认识,他是小木匠。

已经好几年了,每当梨花盛开的季节,或是在某个冗长的午后时分,或是在薄雾缭绕的黄昏时刻,人们不经意间,会发现,小木匠背着他的工具箱,又出现在小镇上。

小木匠是山东人,年龄四十上下,长得又高又瘦,五官硬朗,有一双细长的眼睛。他每次来到小镇上,都是穿着那套军绿色衣裤,永远不变。衣裤的边角起了毛,颜色也变得灰白,每一次看上去都比前一次更加旧,更加灰暗。

他肩上背着一个土黄色的麻袋,里面装着他谋生的全部家当:刨子、锉刀、锯、砂纸、卷尺等等。小木匠就是用这些东西来绘制他的作品。

请小木匠做过家具的人都说,小木匠的手艺真好。他做的家具就是比别人做的好。他左手少了一个小指头,那是在一次锯木板时,不小心锯掉了。即使这样,他的手也比十指健全的人灵活。一段木头,一块板子,经过他的手,刨刨锯锯,敲敲打打,一幅作品就出来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口箱子,一个柜子。

*

小木匠总是春天来,秋天走。

这四五个月的时间,已被小镇人安排得满满的。他今天去东家做箱子,明天去西家打立柜。他去谁家做事,就吃在谁家,睡在谁家。做一把凳子要两三天时间,打一口柜子要四五天时间。如果是要做一个衣柜,就要十天八天了。

小木匠做上个七八家,四五个月的时间也就过去了。

*

这个春天,小木匠来到小镇上,第一家去的是西街的英子家。去年春天,英子就约了小木匠,只是英子要做的是一个衣柜,需要十天左右的时间。小木匠忙到秋天,该走了,也没轮上英子。

英子三十多岁,生得眉清目秀,就是瘦了点。没有孩子,早几年死了丈夫,成了寡妇。

人们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

自从小木匠进了英子家,镇子上的人便开始议论纷纷。人们最关心的是,晚上,小木匠睡在哪里。

他们能睡在一铺炕上?

一个睡炕上,一个睡地下?

他们会不会那个?

人们这样议论着。

也有人说,早上曾看见小木匠从英子家的草棚里出来。

英子还跟从前一个样,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她还是穿着那件碎花上衣,出出进进。

细心的人还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英子头发上别了一个粉色的卡子。

从来没见她戴过卡子啊。

一定是小木匠送给她的。

是定情物吧?

人们又开始这样说道。

*

每天中午,人们总是看见英子来到十字街上,在豆腐铺里买两块豆腐,再到肉摊上称上一小块肉。人们还看见,英子头发上的确别了一个粉色的卡子。那卡子像只蝴蝶,在阳光下跳动着,像是要飞起来的样子。

英子并不理会人们朝她投来的异样目光。

若是碰上熟人,英子还会主动上前打个招呼,说上一两句话。

英子的表现,让镇子上的人开始迷茫。

也许,他们真的没有什么。

也许,英子看不上小木匠呢。

人们又开始这样议论着。

整个夏天,英子和小木匠的那点事,让小镇人不再感到寂寞。在人们议论和猜疑声中,夏天就这样溜走了。

*

当秋天来临的时候,小木匠离开了小镇。

小木匠走时,人们曾做过无数个设想:英子与小木匠在街头拥抱,恋恋不舍。英子跟着小木匠私奔了。英子将小木匠送出了小镇。

而真实的情况是,小木匠跟来时一样,一个人走出小镇,一直向北走去。

英子没有出现。

人们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夏天,英子和小木匠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为找不到答案,人们开始烦躁不安。

人们将这种烦躁,将这种不安怪罪于英子。好像是英子让他们烦躁,是英子让他们不安。

人们再看见英子时,没有了异样和猜疑,人们用一种怨恨的表情看着英子。

人们永远也无法知道,小木匠在英子家的那十天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有一点人们可以肯定,小木匠给英子做的那个衣柜是镇子上最漂亮的。

木材用的是上好的水曲柳,做工精美,还镶了两块对称的玻璃。那玻璃也很讲究,上面画了一对鸳鸯,一红一绿,浮在水面上,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选自盛祥兰散文集《童年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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