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5-02 半夏 极地文化工作室

节选的是1944年腾冲光复后,逃难到保山的许家日子并不安稳,我爷爷从缅甸带回来的小老婆曼丽突然死了,曼丽渴盼战争早点结束能早日回缅甸,那里有她跟我爷爷生的女儿素珍。缅孃曼丽,上街一趟回来便染了恶性瘟病,一番折腾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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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三显然没被林医生看成是这家人主事的,他的穿着打扮他的举止都只是这家人的帮佣。林医生不是本地人,他祖上两代从福建那边迁来这保山城,开了个药堂医馆,许家是躲战乱三年前才从腾冲迁过来,街坊邻居的还不是很熟,人家也不大晓得许家的主事人是谁,这家人的老爷子搬来后不久就死了,林医生来出过诊。但没多少印象,麻三不是主人,面前的两个女人当然也不是妯娌俩,显然是妻妾关系。这一进的院子,宅门屋子的看起来还不赖,但是断无几世同堂、几兄弟挤在同一屋顶下的可能……那个女人说了,害病的是她男人从缅甸带回来的女人。

这要人命的阵式!大太太玉兰颤抖着声音差麻三立马去找德昌。麻三提脚就走,林医生说,伙计,你出门前也到灶房用松明子燎燎你身子团转。

德昌头晚上没回家来,家里用于生计的盘缠指望他也不是必定的,从腾冲逃来保山时,随身带着的值钱货一直玉兰掌管着。战乱,这一院房产从世交陈老爷那盘下来一点不贵。祖上在腾冲开马店做生意积下的财物除了房子土地带不走,其余的德昌的父亲许老太爷有远见,早都换成些金银珠宝了。家是玉兰在管着的,这逃难客居他乡的日子,没一分一厘进账的,只有哗哗的支出,暂时还不指盼德昌那点薪水。德昌敷衍地告诉过玉兰他是在一家什么商号替人家管着账的。他时有差事要外出不回来是常事了,近一两年来,曼丽怀上孩子、生了孩子他都一礼拜有两三个晚上不回来,说是手上的事忙。玉兰瞎乱想过,德昌或许是外面又有人了,却又见德昌回来就跟曼丽很黏地腻着的样子,又不像是在外面有别人了。

素秀晚上都跟大太太玉兰睡一张床呢。在阿红和麻三的眼里大太太玉兰好像从来不吃缅甸女人曼丽的醋。也是怪了,就连十九岁的阿红这丫头,男女之事没经历过,但她也想不通大姨孃咋一天都不兴跟德昌姨爹同房呢?

麻三知道去哪里找见德昌,这个年岁上小了他三四岁的东家老爷去缅甸,回家讨媳妇又带着缅甸婆娘回来,他是从头到尾的见证人。他无爹无娘的一个孤儿十来岁起就跟着马队赶马淘生活,走过夷方去过大理云南驿,路上染上痢疾被马锅头丢在许老爷家的马店里等死,是许老爷救他一命,从此留在许家帮工,老爷待他不薄,还收了他为干儿子。麻三没老婆。没有女人愿一辈子瞧他那张麻子脸。麻三也是不惑之年了,婚娶之事渐渐不去想了,算得稳了心,最后唯有一愿,跟定许家,终老一生。

林医生让麻三燃一根松明子燎燎周身,那是积德的事。麻三灶房里迅速做完这事,正要出门,那个应声去药铺取芒硝的半大孩子提着药来了,站在大院门外喊:麻三叔!药取来了!麻三叔!

麻三应声出门,递给他那根滋滋燃着的松明子说:阿兴,你拿着松明子,把药直接交给屋子里的林医生就出来,莫在里面瞧热闹耽搁咯,那缅孃可能害了不好的瘟病了。得小心些,送了药就出来,回家前拿这松明子周围团转燎燎,隔天还你这人情,我上树摸些谷雀来烧烤了请你吃咯。

麻三交待完出了大门,一双脚板简直就是在磨刈了的青石板路上飞撒了,他不叫车,那样子似脚不点地地在那街巷子里飞。再过一日就是火把节了,夏天的暑气还是没散,麻三的蓝布褂子一下子就濡湿了,盐花淡淡一圈洇在褂子的后脊背处。

三蹿两蹿,麻三终于见到德昌。喘了一歇,才吁吁地说:阿昌,刹火回家!二太太染了急病,昏死过去了,大太太叫我来找你,快回!叫了医生的,事情不好,快跟我走。德昌正在城西北的一座幽深小院里跟几个人商量什么事。那些人见德昌家的人一头一脸大汗乍蒙蒙地闯将进来,都狐疑地盯着他。

德昌一听,脸唰地就变了,惨白。他从桌上抓起平时戴的那顶有沿的礼帽往头上一扣,尾着麻三提脚就走。麻三在巷子里飞,三拐两不拐出到大街上拦了辆人力车给老爷坐上,自己没坐,跟了主人的车快步飞跑了一截路,一踅身拐进一条偏巷子。德昌也叫他打车的,他“好好”地应着,脑子里却盘算着别的事。

麻三去的那偏斜巷子里有两家是卖纸火丧葬用品的,他摸出身上带的零钱买得两对粗壮蜡烛后,便跟店老板说:老板,家里或许马上有事情要办,那棉絮给我留两床,生白布给我也留着两匹。

老板点头应着:人还没最后落气,忌讳,不好先交钱提货的。我先挨你说定,真的要用着,我会速来取货。

麻三出了那巷子飞跑到街面进了一家酱油铺,拍了钱给人家抱了一坛子醋,又拎了一坛子酒,然后招来一人力包车,坐上去,便叫车夫往南门那边跑,嫌不快,说:兄弟,家里有急事情,你给我撒开腿地跑!刹火地跑!我会多给你一毫子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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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昌的包车还离着院子门一截,忙着摸钱给车夫时,就听见玉兰嚎啕大哭,阿红也哭着喊:缅孃,你不能走啊!我姨爹就快回来了啊!缅孃,秀囡不能没妈呀,你忍心走啊?!

德昌的心怦怦地乱跳,血直往脑壳顶冲,那脚软得跨不进门槛似的,他跌跌撞撞朝着声音大的地方去。

地上乱七八糟的松毛上,曼丽已不会动。脸是死灰色,脸廓凹陷得完全脱形,那脸皮像失了水分的生面皮干翘翘的,两只耳朵薄成一片,发乌,深陷的眼睛罅着一条缝,眼珠子却是呆定了,不会动了。

玉兰跪在地上拉着曼丽的一只手在哀嚎:妹子呀,你咋丢下秀囡就走?说走就走?你好狠心啊!你不是说仗打完了,你要跟阿昌回缅甸的?我不会拦你们的,你们走吧走吧!你瞧你,你连阿昌都等不及见一面,说走就走?你狠心哪!你好生生笑着出门去,咋回来就遇见琵琶鬼了呢?阿昌不在家,你就走,姐姐我咋个跟他交待啊?你天天找他闹着回去回去,能回去吗?

林医生没摸出曼丽的脉息,就到灶房里点松明子火去了。他听见动静举着松明子火出来,对赶回来的许德昌说:没法子了,是暴病。我断定她十有八九害的是烈性霍乱。这瘟病是死人山上逃出来的难民带过来的,据说那一路上国军士兵的尸骨堆成了山,命大的没几个,就是活着出来了,饥寒交迫的,也多染了疫病皮肤病,拖不了几日也差不多是死的劫数。我出诊时她已经拉脱水了,人脱水,五脏六腑的功能就衰竭了。我到来时,她的脉搏就细若游丝快摸不到了,灌盐水给她也不能主动吸收了,这种病一染上,对体弱的人来说,几个时辰就会死……先生,没法子的事,您节哀顺变吧!

德昌膝盖一软双腿跪下去,他先抓起曼丽的另一只手来,拿了在自己的脸上亲啊摸啊,那眼泪水像大盈江水不会断了,接着他狠狠扯开玉兰抓着曼丽的那只手,把曼丽的两只已经僵了硬了爪了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揉来捏去,想要揉软每一根指头似的,要焐暖和她的巴掌似的,他差不多是俯身在曼丽身上了。

德昌伤心欲绝,嘴巴里只是唤着:丽呀,丽丽呀,我的丽呀……

林医生咳嗽一声,郑重地说:先生,你保重噶,她得的是烈性瘟病,你不可这样子的!离远点,你该是晓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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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兰的手被德昌狠劲扯开时,她的心被那个动作撕扯得裂了碎了,她眼眶里的泪一下子就收住了。泪眼模糊中她看见德昌俯身在曼丽身上万分不舍地亲蹭,她忽地起身出了那屋。

林医生收拾停当,离去时对着麻三也对着冯玉兰说:她是染了疫病了,最好火葬,她身上的衣物都烧光化掉吧!千万留不得,屋子里她发病时出没的地方都用生石灰掩盖消毒清扫,屋子里点火把熏上两遍,过后点烛火,屋子里烧炉子煮醋熏蒸,后事得抓紧办了,大热的天哪!诸位东家,节哀节哀啊!没法子的事,回天乏术!怪不得老天爷的,要怪就怪狗鸡巴日的日本鬼佬!怪战乱怪世道怪生不逢时吧!

麻三没想到儒雅的林医生竟会骂出一句粗口,他点头哈腰打躬作揖地应着谢着林医生,送他出门,嘴上说着过后到药堂结账。隔壁邻居聚了一堆在院门口站着瞧热闹,林医生掀起他的长衫子跨出门槛时,对瞧热闹的又吓唬了两句:没啥子好看的,都快回自己家去,那病是瘟病呀,想要在这世上多活两年命的就都快躲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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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玉兰!冯玉兰!你还我们的护照来!你还来!还来!!你不还,是不是?你敢不还?!看老子揍死你!

那山豹子般嘶吼发怒的声音破空传来,玉兰的身子筛糠一样地打起颤颤来,差点一软就梭倒在地。

玉兰隐约间便听见德昌朝这边扑过来的脚步声,又听见麻三说:阿昌,搞么子名堂?!这事一点怪不得大太太!

只听见“乒零乓啷”的声音,是麻三拦抱下德昌往别的地方拖拽的响动。素秀在阿红的怀里又哭闹起来,哭得声嘶力竭。

玉兰一下子就又清醒过来,恢复了一点理智,她泪眼婆娑地说:“阿红,秀囡饿了,你给她蒸个蛋,煮些烂饭吃,哄哄肚子……可怜的娃娃,这就没了妈,再也不会有奶头咂了。”

玉兰去到灶间燃松明子燎自己的周身,燎阿红素秀的周身时,眼泪又哗哗地淌。玉兰可怜曼丽,也可怜自己,更哀着那一岁不足的娃娃,她心乱如麻,哽着说:阿红,我拿些钱给你,你收拾些换洗的衣物,带着素秀,干脆回你娘家去躲几日,素秀不能再有个三长两短了,不然,你姨爹真会撕吃了我的。你瞧见了,仿你缅孃是我害死似的,他要跟我拼命的样子。我要是也染上她的病就好了,我也没什么活头想头了,我死了才好哩。对大家都好哩。

阿红呆愣愣地看着姨孃,半天才说:大姨孃,我的娘家在腾冲啊,这城哪里有我的家啊,你气迷糊了。

阿红这么一说,轮着玉兰发呆了,玉兰待了一会,咬着牙巴骨,冲口骂:挨千刀挨万刀的日本鬼佬!千刀万剐他们不解我恨!他们不打来我们就不会逃出来,老太爷就可以多活几年,曼丽就不会来中国,来了也回得去。阿昌不要我就算了,我成全他们!成全他们!林医生说了,怪不得老天爷,怪只怪狗日的日本鬼佬,把他们剁成肉酱都不解我冯玉兰的恨哪!

大姨孃是牙齿锉着牙巴骨地在痛骂。阿红从来没见过姨孃这样子泼辣!平时她都温吞吞地说话,细声细气的。

德昌在哀嚎,老太太那间屋也呜呜地有哭声传来,玉兰披头散发地挑了一坨蜜化了一碗水给老太太端去,也举着一根松明子火给她屋子四处燎了燎。老太太瘫在床上听清了外面发生的一切,口水滴答地哭着。玉兰给她收拾揩擦,喂她蜜水,给她换掉尿潮了的褥子,这些事平时是阿红在做。

阿红手勤脚快,很快收拾了一个包袱,抱着素秀出去了。阿红自作主张,她把素秀抱去老太爷世交的陈老爷家了。许家现在住的这一进院的房子就是先借后拿钱跟陈老爷家盘下来的。陈家人在城里还有一大院房子,阿红晓得他们家的门朝哪边开,那家的一个叫阿鸣的佣人跟阿红年岁差不多,处得像亲姐妹一样。许家出这么件事情,他们陈家不帮一下,情面上说不过去的,再说老太爷与他家的老太爷是拜过关公喝过血酒盟过誓的兄弟。

陈家人厚道重情,听阿红一讲,没嫌弃更没推脱,把个素秀暂时地接收下来,让阿鸣带着,还客气地问要帮啥子忙。阿红识事理,忙跪在陈老太爷面前流着眼泪说,许家已记得陈家的大恩大德,不好再麻烦。阿红简单地把缅孃的事说了一下,说她害的是瘟病,死得太快了,外人去帮忙会带害人哩。陈老太爷便打点了一份丧礼钱交阿红带回交老太太。阿红谢过连忙出门。临出门,阿红本想给阿鸣交待些话的,阿鸣已到灶间烧水忙着要给许家小囡洗澡,说是要用硫磺水泡她,给她消毒。也不管素秀哭不哭的,阿红赶紧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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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三把德昌硬拽回他的住屋,反销了门,唬住他,大体给他说了事情的前后经过。德昌瘫倒在床上哀嚎起来。麻三手脚麻利地拉开屋子里的衣柜,翻出一床被里子来,拿着出了门,从外面反拴了德昌的门。

麻三拿那床生白布的被里子盖在了曼丽的身上,然后茅厕那铲了些生石灰到处撒。同时灶间的柴火添旺了拿大锅烧水,水烧着时拿起一个扫秃了的扫帚头,在上面缠了些破筋碎布,泼了些菜油燃着了,临时做了个火把,从正堂屋一间一间旮旮旯旯地熏燎起来。玉兰一直忙顾床上躺着干嚎的老太太。麻三想起什么来,跑出院门去,扯开嗓子喊了两声,他喊的是那个叫阿兴的孩子。

阿兴跑来,麻三摸出两个铜板给他:阿兴,去你阿澜哥读书的中学,把他叫回家来,说他家里出事了,快去!快点!刹火去,刹火回!喊不回来,弹死你的脑糟包!

阿兴是街坊王老七家的儿子,当爹的王老七笨,儿子也就老实巴交的。家里穷,阿兴念不起书。王老七本是一把钉马掌的好手,战乱,没大队的骡马上路走夷方做生意,他看家的营生就基本算歇了火,现在就跟婆娘在家起早贪黑地磨豆腐卖,糊一大家子人的口。十来岁的阿兴帮着父母打打下手。麻三看这孩子老实,有时忙不过来,会使唤他跑个腿,然后给他一个小铜板,给他块粑粑吃什么的,有时没事便教他做弹弓或者磨一种尖利的小铁梭子,手把手教他夜黑后上树摸雀或者到河沟边叉石蹦(牛蛙类)烧烤了吃,阿兴总是屁颠屁颠地跟着麻三,是麻三的撵尾巴狗。

天色麻黑了,许家院子后的那棵高得望天的秃杉树尖上,一群群麻雀叽里喳啦地飞回老巢来,那声音一时盖过了许家呜呜咽咽的哀泣声。麻三折回头继续拿火把四处燎烧。然后,麻三点起一支他买回来的蜡烛,拿进躺着缅甸女人的那屋子找了个高处贡起。早上,离巢的雀儿飞走后不久,那个缅甸女人给娃娃喂饱了奶,笑笑地扭着腰肢出的门,可现时现刻她在那屋子的地上僵缩成了死鬼,这人世间的事咋眨一下眼就变了呢?那屋本来就是一间杂屋间,无桌无柜的,麻三把那蜡烛贡在了屋角的一只大咸菜坛子的盖上,麻三看了眼白布盖着的人形,退了出来。

天完全地黑将下来了,天上星子闪亮,闻得见别人家的炊烟味饭香味,麻三的肚子咕咕地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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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虚掩的院门被推开了,少爷许文澜跨进门槛来,看见麻三举着火把,阿红姐也举着火把的样子,他惊恐不安地问:麻三叔,阿兴去叫我回来,只说我家有事,硬撬不开他的嘴。家里到底出了哪样事?我家奶走了?!

麻三被火把照亮的脸孔上一双红瞄瞄的眼睛看着阿澜,幽幽地说:不是你家奶,走的是你缅孃!

阿澜脸上拧起一个眉疙瘩,半张了嘴,呆住了。

冯玉兰!你这挨刀的!还我们的护照来!是你害死了曼丽!她要是拿到护照回到缅甸她今天就不会害瘟病死掉!冯玉兰!你这挨刀吃枪的女人呀!你好狠,你为什么要烧了我们的护照呀!

嗵嗵的,反拴的门被德昌在里面搡得要破了。

麻三把火把递给阿澜便冲过去开门,阿澜这时才瞥见阿妈瘫坐在堂屋的门槛上丧魂失魄,披头散发的样子,西厢的一间小屋里烛火晃荡。

麻三那边劝着德昌,这边惊慌地回头叮嘱:阿澜,你莫去那间屋子噶,缅孃在里边……瘟病,才几个时辰就死了,没救过来,你离远些!瞧你阿妈阿奶去。

阿红在灶间里忙活,素秀送走,她就腾出一双手来了,一家子人的肚子还啥子都没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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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许家通宵没人合眼,哭过吵过乱过,麻三成了许家主事拿刻子的大管家,他小心地麻利地张罗打点着一切。

最心爱的女人曼丽突然间死了,老爷许德昌整个人蔫了萎了,人仿不在这个现世里,魂都没了的样子。大太太已呆如木鸡,嘴巴里念念有词,却听不清她在讲哪样。阿澜回家来,几乎帮不上什么忙,垂着个手,不晓得做什么。麻三叫他给各屋子换蜡烛,每根蜡烛快烧完就点上新的,不能接不上火。阿澜机械地执行着,他甚至抖手抖脚地问是否给缅孃在着的那间屋更换蜡烛。

七月中旬,阿澜的学校就放了暑假,月末,阿澜又被召唤回校,阿澜参加了学校一个秘密的爱国青年社团,私下里由两位青年教师召集他们进行一些训练学习,接受一些新思想的萌芽教育,有时排演一些号召民众抗日的活幕剧。阿澜在一个剧目中扮演了敌占区一个孤儿的角色。这个孤儿的父母兄弟被日本人的炸弹炸死了,一家人留下姐弟俩活口,弟弟与姐姐相依为命,后姐姐被一伙日本军人强暴了,姐姐一根索子悬梁吊脖子死了,弟弟举着油灯发现了挂在房梁上的姐姐。

阿澜这会儿举着蜡烛不敢走进那屋,他想到了他演的那个角色“弟弟”。

麻三对着阿澜吼了一声:我叫你躲远点,你就躲远点,我先不是交待过了?找死啊!

麻三就又叫阿澜给他妈化碗蜂蜜水去,阿澜到灶间瞎乱一气也没乱出来,他找不着蜂蜜放在哪里,又害怕着那灶间旁烛火幽荡的有死人的屋子。阿红炒了蛋饭盛了在大土碗里端给大家,只有麻三和阿澜、阿红吃了。麻三忽又想起事来,急吼吼地使了阿红去那家他先打好招呼的纸火店取定的货。找老爷路过那家店时,麻三匆忙间口头上跟老板定要过两匹生白麻布诸等办事必要的东西。

麻三叮嘱阿红:整不清爽的跟老板说家里的情况,由人家给配好套。

阿红嘟着个嘴说:“黑更晚夜的敲人家门,人家若是不给开门咋办?”

麻三没好气地吼阿红:做这种生意的,生意来了还会不手脚勤快些?现如今这世道,公路上壕沟边随处都见死人,可棺材铺、纸火铺没见生意兴隆到哪。逃命要紧,谁还顾得过来?死了就拉倒,路边做野鬼,反正一路上野鬼多的是。唉,唉!现在做鬼也倒不孤单!热闹着哩。

见阿红还磨蹭,麻三便走过去压低声音对阿红:你真是苍蝇搓脚死磨死磨的,还不快去?快去!我下午思量着悄悄挨人家打过招呼的,人家晓得咋个办,我不也是为防着家里有这个事么?我本意可不想就这么准地掐算出这盘坏事情来,我可不想咒缅孃这么年纪轻轻就走,多冤孽啊?!上趟街后不明不白地就跷了脚,再说,她是老爷心窝子里最紧要的女人。阿红,快给我去办妥这事,我要做的事一桩还接着一桩呢。

阿红瞅了一眼麻三,嘀咕了一句什么,出了门。

麻三找大太太要钱了。大太太木愣愣地拿出一个荷包来递给麻三,嘴皮子都没动,只是盯了他一眼,那神态告诉他,不够再说。

— 节选完 —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