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作家 2018-05-07
范海辛：《独立作家》专栏作家，民间学者。
自从本月初发表了我在文化决定论研讨会上的发言以来，文化决定论还是其他决定论的话题成为网络上的热议。对此，本人深感欣慰。
文化的定义一直以来是中西学界的悬案，本人提出：“文化乃人类存在的方式”，并随之对文化定义提出两个要求：1）必须顾及文化定义的功能性和主体性这两个方面；2）必须符合奥卡姆剃刀的思维经济性原则，以用字最少为定义之要（如无必要，勿增实体）。窃以为，本人的定义符合这两项要求。
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本人的定义只有六个汉字，且顾及了文化的功能性与主体性这两个方面，但因为太过简约，使人一下难以理解。有网友就问，为何人的存在方式就是文化，猪的存在方式不是？
这与学术界对人和动物的区别有关。我们如何划定古猿与猿人之间的界限？一开始，学者以使用工具与否来界定。但是不久，动物学家发现，许多动物都会使用工具，譬如海狸会使用石块敲击贝壳以食用里面的肉；黑猩猩会用树枝做棍棒袭击其同类或其他动物。随后我们把人猿之间的壁垒又加高，规定不但要使用工具，还要会制造工具。然而不久之后动物学家又发现，有的动物也会制造简单的工具，譬如大猩猩或黑猩猩会用某种植物的草茎做简单加工，伸入白蚁穴钓取白蚁食用。这项技艺不是靠本能，而是母猩猩教小猩猩的，没有母猩猩的教授，小猩猩自己不知道取那种草茎，更不知该如何加工、如何使用。
于是有人再次把人猿间的壁垒抬高，规定这个被制造的工具必须被反复使用，不能是一次性的。即，只有会制造能反复多次使用工具的古猿，才能被视为演化成人，而且还只能被称为猿人，以便与现代人“智人”相区别。
《大英博物馆世界简史》第二章专讲奥杜威石制砍砸器。该砍砸器出自坦桑尼亚北部的奥杜威大峡谷，并非墓穴之中。自今有180-200万年。考古学家是如何知道它是人的制作物，是文化载体的呢？主要是根据石头上的痕迹来判断。这些痕迹有如下特点：
1）使用痕迹。采用现代技术，发现它被反复使用。主要用于砍砸；
2）制作痕迹。一是观察外形，明显不是自然形状；二是观察表面。表面有打造的痕迹，考古学家认为至少在一面砸了5次，在另一面砸了3次。三是观察棱线。棱线相当于刀刃，明显很薄。有利于砍砸。
3）另外还有一个手感的问题。手握起来，感觉十分贴手，好用。
所有这些，都说明一个问题：这个砍砸器是有意的制作出来的。它不是大自然冲刷出来的，也不是某种动物随便制作的。更重要的是，研究证明它被反复使用。就是说，它被制作出来之后，不是用过了就被扔了，而是保留下来，以备下次再用。这表明制作这个砍砸器的动物具有了意识活动。正是因为意识活动，才使得这个砍砸器十分特殊。也就是说，这个砍砸器就是那个制作者当时意识活动的外化、物化，同时也说明了这个会制作砍砸器的家伙已经不是动物，而是人或人猿了。
以上是一种界定人和猿的方法。这里还要介绍另一种界定方法。这种方法是我的首创。
我以为，从使用或制造工具的角度来区别动物和人，总是不精确的，也是易被证伪的。因为这里都是一种随动物谋生本能所产生的意识。如果这种生物不是从谋生本能，而是从一种超越本能的意识出发，对自己的生命与意识产生反思，并且这种反思有了外化与物化的表现，那么以此作为动物与人的界限，无疑具有最强的确定性。
这就是考古学家发现的古人的墓葬和墓葬方式。
哺乳动物如大象，对于自己死去的同伴会表现出某种哀悼的感情意识，但是它们不会按照某种规则处理同伴的尸体。黑猩猩作为人类的表亲，也不会埋葬自己同伴的尸体，仅仅只会把尸体移到远离自己的宿地，以防食腐动物光顾或腐败气味的侵扰。但如果考古学家发现了远古时期的墓葬，而且在墓葬中发现了陪葬物品（墓主人生前使用过的工具与饰品），那么可以断定这是人的墓葬，不是动物的墓葬。不仅是随葬物品，而且还有尸体的姿势、朝向，墓葬的方式等等。这说明，我们只有在远离求生本能的死亡问题上，才能找到文化的起源。
墓葬有了一定的仪轨，说明古人产生了对生命本身的意识，这种意识与出于动物本能的谋生意识不同，是一种超越性的意识，也是对意识的反思——死亡之后有来生，所以要把死者生前的工具饰品留在墓穴中；死亡也许是灵魂离开了肉体，死亡是一次睡眠，所以尸体的姿势与墓葬都要注意，不能妨碍灵魂的活动等等；由此还会进一步产生对生命意义的朦胧追问——我是谁，来自哪里，去向何方等等。围绕死亡所产生的意识，不是动物所具有的，因为动物不会有超越本能的意识，所以，人类文化的起源不是来自生，而是源自死。
还有人把文化的起源定义为娱乐的产生。认为古人在岩壁上绘画是一种娱乐行为，标志着文化的产生。我以为此说有问题。
古人的崖壁涂鸦之作不仅仅是娱乐，也有巫术与宗教的意味。但是不能把娱乐游戏视作人的专利，动物吃饱喝足，也有娱乐的行为。当然，古猿或任何其他动物，绝对不会在岩壁作画，但是，把岩壁作画视为人与动物的分界线可能定得太高。也许在会作画之前，他们已经有了反复使用的工具和墓葬仪轨了。
与我把对本能的超越，对意识的反思作为文化的起源及人与动物的分野界限不同的，是提出本文标题的网友，他认为，人与动物的不同在于人有智能和意识，即动物没有人拥有的这些东西。为防止这位网友说我歪曲了他的观点，兹将其原文抄录余下：
“亏你写得出文化教程，你这个中国文人理性程度竟然这么高，连人与动物的差异差别都还没有认识到。
“同样作为地球生物，并且是已知宇宙中唯一的生物生命形式，人类与动物的本质的，根本的区别、差别就是，人是智能动物，依靠智能生存，存在；动物不具有智能，完全依靠本能生存、存在。
按照今日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承认相信的进化论理论，人，是由动物演化而来。但是当人走出森林，具有意识那一时刻，就开始思考认识世界。我们的先人，荀子，韩非，韩愈都写过文章，描述我们先祖的生存生活状况。他们看见日月交替，四时轮行，风雨雷电，就开始思考，怎样安排生存生活。夜晚他们看桌天上月光明亮，繁星闪闪，就会想到天上是不是有神仙。这样，人类生活技能与道德观念文学艺术就逐步发展起来。而人类智能、思维是不断开拓优化，知识不断积累增长，生产生活工具技术，不断提高，新的创造发明层出不穷。不断征服高山海洋，现在还要继续征服外空，外星。
而动物就不具备这些能力，永远依靠本能生活。即使与人类非常相似相近的灵长类动物，也永远不能走出森林，永远不会思考认识世界。
这位网友的论证方法实际是循环论证。为何人有文化而动物没有？因为人有智能而动物只有本能，没有智能。实际我们知道，人也有本能，动物也有智能。他的逻辑就是，人因为有文化，所以有文化。其毛病在于，把文化作为智能的产物，否定动物也有一定智能的事实，
为何人的存在方式是文化，而动物的不是？难道动物没有智能或意识吗？动物当然有初级的智能和意识，譬如群居动物的等级意识，狼群、狮群集体捕猎时的配合意识等等，但是这些都是出自本能的谋生意识，它们还没有对意识的反思，没有对本能的超越，所以动物的存在方式不是文化，只有人的存在方式才能称为文化。
2018-5-7
独立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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