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篇

20世纪80年代开始,我到人民公社的初中上学了。某一天早晨上学,我看见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们低着头无声地站在场镇口一片空地上,听一个人在宣告什么。人说,那是些地、富、反、坏、右分子,新的共产党中央来命令解放他们,不再把他们作为敌对分子和剥削阶级对待。关于这些,我没有什么特别的认识,只是觉得这以后可以吃饱肚子了,更让我感兴趣的是,供销社卖小人书的柜台里有越来越多的书籍陈列着,我的阅读进入了另一个阶段。

那时候,父亲在阿珍家旁边的小学校教书,许是受阿珍父亲的影响,他买了一套《前后汉故事新编》,好象还可以公家报销。我就用它与别人交换着看更多的书。有《聊斋志异》、《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封神演义》、《三侠五义》、《隋唐演义》、《杨家将演义》、《说岳》。还有一套《历代散文选》,也是父亲购买的,我感觉每篇文章皆神妙,因为文字障碍,我只能选读或背诵,但这本书别人绝不愿意和我交换。现代性的很少,看过《林海雪原》和《红旗谱》,之外没有记忆,大概也没有其它什么东西。

我开始自己买书,除捡狗屎、割草卖来一、二张毛币外,钱是一个问题。所以我买小人书,最多的是《西游记》、《三国演义》、《杨家将》、《说岳》、《说唐》、《水浒》以及《东周列国故事》。

那些故事几乎忘记了,但那些人物的正邪、忠勇、侠义以及纵横叱咤的形象,却永远留存在我的记忆里。我说我很传统,没有人相信,阿珍说我笨和不会变通,我信。我想,这怕是我受这些书的影响,太深,太深。

《戴手铐的旅客》、《第二次握手》、《一个美国飞行员的故事》也买过。还有几本美国的科幻作品,黄发碧眼的女人和男人比过去的美帝国主义和他们的女特务、鬼子兵美丽、英俊。

但要买如此多的小人书还是存在巨大的经济压力,我做起了小小的书贩子。

这需要我的妹妹配合才行。那时,小妹读小学,在我的带动下也是一个小书迷,甚至将我的书偷偷拿到她的同学中去。她的同学中也有一个小书迷,她父亲是工人,比我们有钱,有时想买下我们的书,而小妹常常能贯彻老兄的指示,将价格抬高好几分。因有利可图,我就常常撺掇小妹将我们不需要保存的书卖给她,牟取更多的小利。我们的藏书在增长,小妹却觉悟高了起来,以为我们的牟利有些自私、卑鄙,便要抗拒老兄的不义之举。但我以不给书与她看为要挟,她只好很不乐意地投降和妥协了。我私下里常常觉得她不可靠,我想在革命战争年代她肯定是一个意志不坚定的变节分子。

因为我的运筹帷幄和小妹的出色推销,我们的藏书超过一百本,还有个小箱子装着呢。可惜后来被父亲炫耀于外,被骗着捐献给了乡文化站,一本也不剩下。

爷爷对我们的阅读行为很是反对,认为那是不务正业的堕落行为。我只好上天三米、入地九尺,躲在柴楼上、地窖里、蚊帐后的阴暗角落里去。我的近视是那时候开始的,而在这之前,我可以在午眠课时把小说放在地上,用脚拇指翻看,每一个文字都能看清。这种看书方法只有一次败露,我正用脚趾翻书页,校长正在外面窥视……

我常感自己头上有包,疑心最早的病源在这些书上,可惜没有了对照核实的文本。

还有,思想的种子一旦播种在人的心田,要想阻止它生根发芽也不是可以轻易达到的,即使你能够以语言表述,也是如此。

与贩书没有关系,我需要记叙一件事。我初一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姚德文先生,是一位博学的人,但因为家庭成分属于剥削阶级,更因为反右和文化大革命的阴影深入灵魂,所以,他决不在学生和同事面前表现自己的博学,他对我们的教育是侧翼和默默的。

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弄了一笔钱,为我们订购了《少年文艺》、《少年时代》和《少年科学》三种刊物,我是参与民主管理这批图书的一个成员,这种阅读和管理,对于我个人的影响是意义重大的。这种影响的后果也许是老师所期望的,只是他的期望有些朦胧、飘渺、遥远,而在我的身上显得具体、明确和切近罢了。

文章来源:作者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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