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有成竹,不慌不忙,戴了套子,缠绵良久,随后摸石头过河,进两步退一步,东张张西望望慢慢蚕食,小圆愉悦中夹杂着疼痛,有泪花,有期盼,有饥渴,有笑颜,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让人觉得像是虐待,而不是爱抚。但她要我下手,只得硬着头皮,这大概就是小圆所向往的浴火中重生,凤凰涅槃。

我感到羞愧,一向以宝玉自居,好色而不淫,事与愿违,成了见缝插针的西门庆。按小圆体质,是不应以这种方式爱的,应该学柳下惠坐怀不乱,学文人的典范,给泾阳龙女传书的柳毅。然而,事后忙了一阵子,又是小便、清洗,又是吃水、休息,像进行了外科手术,跟开刀医生差不多。

小圆精疲力尽,披头散发,内衣纽扣掉了一颗,酥胸半露,斜靠床上,眼含秋水,一脸愉悦,嚷德德是流氓,又说了一句怪头怪脑的话:出处无问西东,唯求福德圆满。我认为,死猫活贼,会捉老虫(老鼠)猫不叫,说的就是这位床上的画中人儿。啊!时光倒流,日月回转,鲜花翠叶永驻,明媚鲜妍依旧,灶口头、小河边、芦苇旁的朱小圆依然重现!小圆!我的圆!我的囡!

小圆说,1945年重庆谈判后,伯伯跟我父亲说共产主义迟早席卷中国。父亲听从意见,兄弟俩将祖传的六十亩田产廉价卖了,布厂45%股份也全部转让。伯伯跑码头,去南洋经商,临解放全家移居台湾。父亲恋故土,教书度日,此外,在一家戏院还有点股份,因此在公私合营时有了点麻烦,不过主动交出戏院股份就没事,不久便因肺病死了。起先调查卖出的田亩和布厂股份,后来不知啥原因中止。1951年生下我。文革结束,伯伯来大陆,告诉我们,我家海外财产现升值到一百万美元。他给我们造了房子,给了十万安家费,每年有五千美元汇款。

我说,以前怎么不跟我说?小圆说,我怕,有海外关系不是好事。伯伯来了之后,我为你惋惜,你命薄,无福消受,那天我在环城马路上骂你黑心贼,心里盼着你跟我回家。现在你是我男人,不,丈夫了,我们的家底,该跟你通一声气。我担心自己说不定离去,德德,你重振家业。我堵住她的嘴,说,有我在,跟着我走,跟着我走路,倒霉的事不会发生。我就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

年初三,听惠娣说,计划带小圆去塘市钱家村玩,问我去不去,我说当然去。又说,年初五,准备跟小圆去漠成刘家角刘姐家玩,问我去不去。我说不去。

县城到塘市通了公路。年初三,我、小圆、娣和儿子乘汽车回了钱家村。一路上,两个女人嘀嘀咕咕,把我冷落一旁,我只好跟儿子嬉闹。

两棵大樟树枝繁叶茂,仍站在钱泾河边。三间茅屋屋顶没了,屋梁另作它用,已逐步沦为废墟。老屋不堪入目,客堂间漏了雨,猪圈也坍了,不过竹园的生命力旺盛,它蚕食老屋右侧的一大片空地,甚至延伸到钱泾河边。

宝阳娘耳朵聋了,阿三出门帮厨去了,玉宝玉贝弃了会计泥水匠的行当,合伙办了粮食加工厂。兴兴老了,背开始驼了,门牙掉了一只。分田到户,“居,居居,居居居”,哨子好多年没机会吹了。他仍旧单身。娣看见兴兴,想起金娣眼圈红了。她喃喃说,金娣不该死的,按她的性格不该死的,只怪一时糊涂,鬼迷心窍。钱家村,钱家坟,游魂野鬼太多了,阿四的爷就是莫名其妙吊死的。我叫娣给了他一百块钱,以表示谢意,我也给了他两包红塔山。兴兴盯着小圆看,小圆若无其事。

临分手,兴兴对我们说,去年小郑来过村里,想找惠娣。他说跟老婆离婚了,又说,老婆扔了女儿,卷了家里仅有的五千元,跟一个臭不要脸的小老板私奔了。我觉得他神色不对,来这儿想好处,不是慰问贫下中农,没告诉你的住址。惠娣笑了,说,走投无路,想找填房,寻冲头(傻瓜),给我盘缠,称我同志,我倒愿意去陪陪他。

旧地重游,我依然独自走往村后的老闸口,小圆跟我去,我说可以,但作算跟班,不要与我说话,那儿我常一个人去,我喜欢呆在那儿沉思冥想。

老闸口荒草漫漫,芦苇遍地,从那儿至小泾河的尽头,道路依稀可辨。河里的水花生大幅减少,让出一条宽敞的河道,河里不见一条船。我用不着穿过重重叠叠的芦苇丛,往小泾河纵深处漫游,因我已找到泾阳龙女,也不必往大观园转悠,因在钱家村找到了宝钗。从老闸口看两棵大樟树,神气活现,可船坊不见了。望林浜,烟雾笼罩。说血吸虫消灭了,但阿根老婆早死了,女儿远嫁。阿根出狱,说出门经商,至今不知下落。兴兴说,林浜马上撤消,乡政府出资,剩下三户人家迁入钱家村。房屋准备建筑于村前两棵大樟树那儿。兴兴说,那儿风水好,德德,多亏了它俩的庇佑,你才走到今天。大樟树,一棵像你,一棵像惠娣。

离开老闸口,我跟小圆说,下乡这几年,我就在这儿无数次打开你的两封信。明媚鲜妍有几时,就是从你的信中知道的。我远远望着老闸口的西面,那小泾河的尽头,晓得你呆在那儿哭泣。

小圆说,你和姐姐是患难夫妻,没有你出手,她逃不脱人家手掌心。你丢了我,能理解。我说,当时要紧吃豆腐,没想到她身处危险之中,因此卷入漩涡,由欲产生了爱,爱的产生有多种方式哟,我与你却是因情产生了爱。为了肾盂肾炎对你不理不睬,也够狠心的,也丧失了人间的仁义,这是不是所谓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在钱家村还有一个插曲,惠娣想小便,我动员小圆跟姐姐一起去,我们三个到露天粪坑并肩小解。我居中,她俩左右。小圆出于好奇心去了,但没好意思上场,只是在旁笑着观看。后来知道,这些历史悠久的粪坑,随着分田到户成为私有。

年初五,没事,我独自丈量从状元坊到拂水桥的距离。按步速判断,有三公里,来回则是六公里。按小圆的步速,也至多耗时两小时。途中有三处农人的茅坑,可以解决她的尿频问题,一路上也有石头台阶,供人坐着休息。路平坦,空气清新,风景也蛮好,南面是波光闪烁的山前河和一望无际的庄稼,北面则是郁郁葱葱的隅山。我想,不管小圆愿不愿意,我和惠娣依然轮流陪她走,或者一道走。

惠娣从刘家角回来告诉我,驼背死了,前两年死的。刘姐头发花白,成了瘪嘴,她叫小圆和我转达对你的问候时,我们两个都笑了。

惠娣憋了几天,终于憋不住,说,都知道了,不要瞒了。两封信、白衬衫、紫红绒线衫,杂七杂八的私货都瞒我,把姆妈当亮眼瞎子,姆妈只晓得两双尼龙袜。你说我俩谁重要?总要排个前后吧,难道我吃苦十六年,倒成了她的丫头?你要一碗水端平。

我依附于小圆的灵魂,乞怜于惠娣的玉体,两个都要,一个都不能少,于是我说,你是我的公开老婆,她是我的秘密夫人。都重要,无前后,一律平等,一视同仁。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一个薛宝钗,一个林黛玉,都是我的左膀右臂、左腿右脚,都是我的左耳右耳、左眼右眼。

娣说,既然这么说,姆妈成全你。待铢泉成家,我们反正没地方可去,小圆叫我们住到她家,我们就住那儿。不过,我俩不能补办婚礼,不能惹小圆不开心,除非我们三个一道结婚。呵呵。这样扯平了,一对臭搭子,谁也不能说谁了。惠娣说完,亮了亮手里的钥匙。

江苏/陆文
2018、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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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