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清明节的一天上午,我刚上班泡好茶,人民日报,还有新到的《读者文摘》都没来得及看,赵所来了电话,说你厂基建科长陶忠良叫驾驶员把工地上的建筑材料——钢筋水泥,摸黑往家里送,群众检举,现抓住,如何处理,听取贵厂意见。我急忙说,谢谢!赵所,五分钟后,打你电话。

上楼汇报,请示如何处理,赵所等回音。宝囡沉吟一番,说,保!拉一拉!担心办事不力,又说不惜代价。我说,好的,照办,就说领导同意借给他造房子。让他脱罪,可能要花一只手,要是陶科已抓,十只手指头也难摆平。我伸出五只指头,她点点头,说,看着办。下楼,回电话,告诉厂方意思,并对运输行为作了解释,又对赵所说,我马上到,抽屉里拿了一条红中华,又带了两包红中华,骑车赶往湖甸派出所。湖甸派出所处于状元坊与红旗机械厂的中间,骑车顶多八分钟。

陶忠良负责厂职工大楼二期工程。此人我一向没好感,大概逆面冲(天性不合),也可能晓得我以前不过是漆匠,靠霍厂长提拔,才青云直上,与其平起平坐,因此压根儿看不起我,见面也偶尔打招呼,爱理不理的。请几位科长吃酒也不叫我。我也识趣,做后勤科长时就不跟他来往。陶忠良泥水匠出身,农村户口,住郊区,是个苦鬼,老婆风湿性关节炎瘫痪在床,已有三年。不顾后果的疯狂盗窃,违背了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理。不知因为家里造房子,还是因为缺钱花,才摸黑盗窃。

进派出所,小常刚巧拿了电棍子,也可能橡胶棍,(我分不清,做人保科长蛮惭愧),押一人往里走。递了一支烟,问何事。他说,赌博,同案交代,顺藤摸瓜,串供,不坦白,说穷,没钱罚款,要命一条。这时听见里面有响动,像有什么东西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

赵所在办公室等我。寒暄几句,说案件暂未立案上报,驾驶员说,陶忠良指使,拉一车120元,共拉了三次,其他情况不知道。现做了笔录。扣押的赃物价值在五千元左右。你说,要不要立案,抓陶忠良?

我说,陶忠良借厂方建筑材料,供家里造房用,厂方同意。因家庭困难,老婆瘫痪于床。请所长明察,并理解。若抓陶忠良,厂方担心此事搞大,请赵所体谅。赵所沉吟片刻,我拿出红中华放于桌上,赵所笑了,因彼此朋友没推却。他说,事情就这么定了,我按你说的去做。陶忠良太放肆,要加强管理。我说,是的,你复印一份笔录,我好向领导交差。赵所答应。他放好红中华,说不好意思笑纳了,叫我坐一会,去复印笔录。我原想再给现金一千元,担心警觉,又担心把他的胃口撑大,才息了这念头。给了笔录,临分手,赵所说,兄弟,不知会不会搓麻将,啥时搓一场。我明白其意,赶紧说不会,只会吃酒,我们有空吃酒。有发票给我没问题。赵所又说,我忘了跟你说,厂子这么大,车间又多,消防器材要及时补充更新,不日要消防大检查,我预先跟你通个气。需要增添,你到指定商店购买。赵所写了个店名递给我。

我把赵所的字条给了小刘,请他检查消防设备,有空到赵所指定的店购买不超过一千元的消防器材。再上楼向宝囡汇报。说,摸黑盗窃,以借用建筑材料结案,答应不抓陶忠良。送了一条红中华,见不爽快,加了三千元现金,并答应让他妻女玩一次北京,可能超过六千元。还叫我们到指定商店购买消防器材。你说不惜代价,我只想把事情摆平,也顾不得开销了。

宝囡说,德德,你越来越能干,是我一堵挡风的墙。我得意忘形,说,燕雀安知鸿浩之志哉。宝囡说,不要卖弄文骚哉,我是你厂长,不是燕雀。鸿鹄,不是鸿浩。我面红耳赤,闷声不响,又不好说跟着电视里的播音员念白字。我曾在小圆面前也出过洋相,将张继的《枫桥夜泊》,其中一句“月落乌啼霜满天”,读成“月落鸟啼霜满天”,小圆大笑,说德德可爱。看样子,我只好用“形格势禁”欺负大队宣传队的报幕员。

打开内室保险箱,看见《肉蒲团》躺在里面,还有以前送给她的一盘录像带,我说啥时候还我,《肉蒲团》是我的春药,对付老婆的法宝。宝囡没理,她点了六千元给我。我假意推辞,说,不用了,上次追赃物的钱还没花掉!宝囡说,傻了,没见谁不要钱的,你不拿,人家拿,冤家。这种事不能跟任何人说,我知你知。要是陶忠良给你谢意,不要拿。硬给的话交给我。不要被他拉下水。我身边要有一个清白的。我说,明白,今生我只会被你拖下水。我说明白,却不明白宝囡为何要死保陶忠良。宝囡曾给我传道解惑,说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在执行中加深理解。意思叫我死心塌地做狗腿子。还说,床上,你说了算,床下,我说了算。

离开办公室时,宝囡说传达室老王反映姓黄的和女打字员,傍晚六点才离厂,已有三次。门关上,窗帘拉上。我说明摆的事,只要减弱对你的攻击力,目的就达到。宝囡说,目的达到了,捞横财的力度却加强了。外加工的哪一件产品,他不拿回扣?这个捞,那个拿,还有的盗窃厂内财物,把不锈钢板夹带出厂,卖给乡办企业,厂子要掏空了。三角债也越来越多,头疼死了。我搓搓手,垂眉苦脸说,怎么办呢?

娘对我有意见,说不见我行踪,也难得回家,铢泉也不回来看好公好婆。弟弟也问,住哪儿?怎么晚上家里没人。我不好说大多日子住状元坊,只好含糊其词。惠娣曾告诉我,你弟弟苦了,到我店里问我借了三百块钱,半年不还,可能装忘记了。我说,你不要问他拿,这笔账记在我头上。

典当朝奉住院挂盐水,因拉肚子。我和惠娣铢泉去探望,小圆也要去,那积极的样子像拜见公公婆婆。我怕再伤她的心,就带她去了。惠娣说,小圆是铢泉的寄娘,探望儿子的好公好婆,理由十足。只要见了面,不要叫老子老娘。小圆笑了,谢谢提醒。要是叫爸爸姆妈,有见面礼的话,说不定脱口而出。

典当朝奉看见我们蛮开心,他盐水刚挂好,躺在床上静养,人消瘦,精神尚可,下巴稀疏胡子,眼睛忽闪忽内像老鼠。娘坐在床边,对媳妇说,德德爸退休,托鸟笼常去方塔公园吃茶,这次可能吃了大饼油条出了问题。我说,铢泉叫好公好婆。两位老人笑了。典当朝奉说,虎虎有生气,像小时候德德,面孔像娘,长大也是白面书生。娘摸铢泉的头,典当朝奉满腹狐疑看小圆,我介绍,铢泉的寄娘,叫朱小圆。小圆叫了伯伯伯母,娘站起身请小圆坐,说,铢泉有这么个寄娘,也是福气。悄悄跟我说,你媳妇上次来我家,穿的衣服,怎么今天穿在铢泉寄娘身上?我说,衣服轮换穿,我们经常住在小圆家里。你碰不到我,打我办公室电话,我再给你一个我家钥匙,以免扑空。

铢泉曾问我,为何不住家里,住寄娘家。我说,新房留着,今后给你讨老婆用。他说,我不讨老婆,我要长征,飞夺泸定桥,冲破腊子口,走遍全世界。我说,到了那时再说。既然想走遍全世界,就要学好英语。

我发现孩子长大,不是以前在床上性骚扰的小屁孩。所以住状元坊,尤其铢泉读初中后,我尽量跟惠娣睡,要是跟小圆睡,房门就上插销,连通往惠娣的那扇门也关了。这个问题,我跟姐妹俩解释,她俩也同意。惠娣还开玩笑,妹妹身体好了,用不着姐姐做警卫。

江苏/陆文
2018、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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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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