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1996年刚过国庆,铢泉高中毕业,考入南京艺术学校的那一年,厂方贴出告示,原集资款不愿转为厂股份的,十五天内凭字据可往财务科领取,逾期不领的,自动转为红旗机械厂股份。不保底,风险自负,厂方无股份分红承诺,也不保证经营成功。欢迎入股,入股后不退股,允许自由转让。

我将告示看了三遍,不知其中奥妙,直觉不领回集资款,就可利用转股手段,将人家集资款吞了。到财务科打探,不少人在领集资款。有人问我是否前来领取。轧不出苗头,听不到消息,心里对宝囡挺有意见。几年来,劳心劳力,鞍前马后,既是忠诚出色的人保科长,又是贴心动人的灵肉伴侣,如此重大决策,不仅不与我相商,还不透一丝口风。我耐着性子,不上楼打听,我要看宝囡出牌。就我所知,厂内运行资金至多百万元,还欠银行贷款,我不知退还集资款的资金从何而来。

晚上,惠娣洗碗,小圆倒了垃圾跟我出门散步。小圆说,自从当了人保科长,变化大,饭桌上说官场用语,还老是我党我党,像党的创始人。聊天,跟我玩,心不在焉,似乎有啥心事。我头上已有几根白发,你有没有注意到?到甸桥东张西望,看野男人有没有进门,只会吃醋!可惜人老珠黄,已是残花败柳,又有看门狗,想偷情也没可能了。铢泉进大学,不请朋友吃酒,不送他去南京。我和惠娣去了两天,很晚回家,仍不在家,被啥迷住了,能告诉我吗?伯伯死了,没人去台湾吊唁,你说姐姐哥哥对我们有啥看法。娘北京来信说,他们想把我们的海外投资换成美金退还。这么大的数目,有谁有能力有把握料理?你抱着所谓的铁饭碗,小鱼掀不起大浪,我只好盼着铢泉长大成人。我安慰,我隐隐觉得财源在不远处,尽管不知在何处,何时能得到。得到两位佳人,得不到百万财产,人生还不能说完美,我愿意为此而努力。

我把今天的事告诉了她。小圆说,要投入,而不是抽资。到手的集资款,厂方愿意退还,一是可能利息吃不消,二是极可能背后有啥重大消息。作为人保科长不知内情,可见它的保密程度,不信回家听听姐姐意见。

回家,小圆将此事告诉姐姐,惠娣嚷了起来,没见将钓到的大鱼扔到水里的。集资款到了厂方口袋,现金紧张,怎么可能退还集资款?既然肯退,肯定有我们不晓得的原因。我恍然大悟,明白集资退资都出于别人的利益需要,就像解放时叫你多生孩子,做光荣妈妈,现在把你按在手术台上打胎结扎,搞计划生育一样。我开心得跳了起来,抱住她俩,亲小圆,吻惠娣。我说,你俩不仅是我床上的佳人,还是我人生途中的贵人,今夜一起睡觉。惠娣笑说,让你睡肉弄堂,姐姐无所谓,不知妹妹愿不愿意。小圆说,我不趟混水,在隔壁房间给你们奏《彩云追月》《喜洋洋》。

我问小圆,积蓄投入有无风险?小圆说,无风险,或者说风险在承受范围。本金可能返回慢点,也可能牺牲利息,不明资金几百万,肯冒险,我们也可冒险。我家收入源源不断,即使损失了全部储蓄,不消两年,又能恢复生机。我有储蓄12万,也没用途,可投入10万。假使让母亲如愿,铢泉姓朱,问娘拿10万不费事。娘说过,铢泉姓朱,甸桥别墅便是他未来的洞房。

我说,姐姐那儿有3万,可投入2万。如果两位佳人同意此项投资,德德全力以赴。惠娣说,姐妹俩人都是你的,钱当然由你支配,反正生活不成问题。儿子姓赵姓朱,我无所谓,又不姓钱,这是你们两人的事。

第二天进厂,我泡了茶,又去财务科转了一圈。大徐退休,换了科长,外单位调来的,男性,年近四十,比较随和,逢人开口笑,绰号笑弥陀,姓沈。他看见我,仿佛知道我来意,说只出不进,目前发放已近一百万,没有人增加股份。说是县政府的意思,保护国有资产,不让蚕食掠夺。我说,我厂并非国营企业,乃大集体企业,何来保护国有资产一说?沈科长说,那我不知道,是局外人,反正我没钱投资,不伤这脑筋。这钱有专门帐户,专款专用,按指令实施。

问小刘,小刘说,家里不缺钱,我不费这心思。我爸要请你吃饭,你何时给我面子?我说,可以啊,只是无功不受禄,吃你们酒,觉得不好意思。

我呆在人保科想这件事,喝茶也没滋味,小刘啥时候溜走也没注意。我承认,可能财迷心窍,也可能想挖掘自己的潜能,才冒这个险。当然小圆惠娣凭女人直觉,跟我持有相同观点,也给了我信心。再者,有小圆这位财神,这种冒险也不算冒险,大不了重头再来。我浮现一个念头,认为告示的内涵可能是暗示,是诱导。集资兑换现金,不转为股份,可能有人希望大家这么做,尽管不知什么目的,神秘资金来自何方。我用12万购买红星机械厂股份,家里还有现金5万,小圆2万,惠娣1万,我私房钱近2万,足以抵挡可能出现的非正常开支。想到这里,我信心十足,明白成大事者,不与人谋的道理。不是不与人谋,而是无法与人谋啊,因为所有的冒险,大多超出人的知识与经验范围。

贴出告示的第三天上午,我去财务科缴了12万,并将原来的一万集资款一起转为股份,当场拿到现金收据与13万股的入股凭证。全厂引起轰动,认为13点。人保科客人盈门,工会姚主席、供销科(原二科)科长,和生产科袁科长都来了。仓库同事老简袋里兜着黄酒也来了。他们惊奇的是,一是哪儿有这么多钱,二是哪根神经搭错,愿意肉包子打狗。人多嘴杂,我只好打哈哈,我年龄这么大,只好与厂子共存亡,厂死,我亦死,厂活,我吃红烧肉。叽叽喳喳了一阵,直至宝囡路过,才鸟兽散。

隔了片刻,工会姚主席来电话,请我务必来工会,说大家都在等你。到场一看,供销科长、生产科长老袁、财务沈科长、金工车间主任都在座。一齐说,德德翻底牌。我如实说,不知内情,只认为有资金愿意接手,觉得奇怪。我认为世上没傻子,可能自己是傻子。我厂有产品专利,还有薄利多销的医疗钳,厂子亏损,一无可能,因此愿意投资,希望挖到人生第一桶金。我不敢建议大家投资,投资风险自负,大家不是小孩。姚主席说,听说资金来自于政府,要保护县明星企业。大家以为你有内部消息。霍厂不下注,我不敢下。大家都说,再等等,德德做了黄继光,看霍厂愿不愿意做刘胡兰。

我估计宝囡要找我问个究竟。我想你不透口风,我今后也要减少对她的信任和依赖,不该盲目做吃狗屎忠臣。要是真的瞒我,防我,我甚至要断绝跟她的性关系。我喜欢心心相印的爱情,不喜欢虚情假意的。要是虚情假意,我便把性爱当成一门生意。直到下午四点,也没接到她的电话。四点半临下班,才接到大师兄电话,说五点半在山景园鱼乐厅等你。

下班回家,换了件西装,目的是系一条宝囡送我的紫红领带。领带不会系,还是小圆帮我系上的。她还调笑约会的话,吃支口香糖。小圆见我独自出门,没带惠娣去,心里平衡,脸上没有不悦的神色。惠娣盯我一会,没说什么。我解释为厂里集资款事,有人探口风,请吃酒,想征求我意见。惠娣有特异功能,能一眼看透我的肠子。我可以在真话中藏假话,但不能全部说假话。我没和姐妹俩说大师兄请吃酒,可能是宝囡的点子。我想,我不与宝囡通气,一意孤行,将家财作赌注,她肯定不理解,有好奇心,不好意思问我,就想到了她哥哥。

江苏/陆文
2018、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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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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